夜，太漫长

    初中校园的六月，总是沉浸在回忆与憧憬的双重旋律下，让人难以明确前路的所依。

    夜里，略有些闷热的宿舍内，小春还伏在小小的桌板上写着一张张的中考模拟卷。

  老师总是坚定的认为，眼过千遍，不及手过一遍。而那一次次的过线分数，仿佛也在印证着老师的这个观点或许是对的。

  窗外还有几只不知疲惫的知了挂在已枯死的树藤上，诉说着黑色六月那深夜的灯光，似是为漆黑的无月夜，增添了几丝不怎柔美的“星光”。

   一次次的走进教室，到最后一次离开教室，小春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让他为之煎熬的初中。操场上的树叶还依旧是堆满在树下，松树上的鸟儿，或许也已经在其他的地方安了家，早已毕业的六年级学生们，也都提前来参观自己将为之奋斗的初中，听校长热情洋溢的介绍着他们即将的第二个家。

     轻轻叹了口气，最后一次走近校门，门卫叔叔依旧在值班室里看报，小春呆呆的站在门口，心中总是难以平静，他不相信，就这样结束了。如果可以，他愿意永远留在这个“家”中，这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有所牵挂的地方。

      他讨厌家中父母那无休止的争吵，像是一口修炼成精且发疯了的大钟，无时无刻不在敲响着，且是那样的随意，日常的轰击，却不知已震得他心脏随时就要停止。

       每当争吵声一开始，爷爷奶奶总会埋怨他，作为家中的长子，为何不制止父亲与继母的矛盾，并为之喋喋不休，仿佛不这般，他便是忤逆不孝。终于，他妥协了 ，默默地走到他们的身边，大吼一声“吵什么吵，闭嘴！！”

    突如其来的吼声，打断了父母，当他们反应过来时，矛头便齐齐对准他。

      小春早已屏蔽了这种祸水东引，作为爷爷奶奶心目中的孝子，能够不让他们的儿媳和宝贝儿子吵架，是他这个孝子应尽的义务，他们只关注结果，又怎会去想知道他这个孝子的内心？

       小春终究是不忍心让一把年纪的爷爷奶奶因为这些破事儿，又跑到马路边上去，抱着他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春儿啊，你是个孝顺的好娃儿，你不能让你爹妈这么吵下去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奶奶是想毒了，我……”自然，作为旁人眼中孝顺又懂事的孩子，小春只能麻木的向奶奶再三保证，绝不会有下一次。

    夜深了，小春躺在自己那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卧室的地板上，任由眼泪浸湿衣领。

    夜，太漫长，云，也遮住了月光。静谧的屋子里，谁又能猜到少年的心中所想？谁又愿意去猜少年心中的所想？

     第二天，小春得到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消息，父母让他去打暑假工，继母说道“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爸容易嘛？自己出去打工去，也给家里省几斤米钱。”说完便把早早准备好的行李扔到他的脚边。“省几斤米钱”，这句话如同砸在地板上的行李一样，猛击在小春的心里。默默地捡起，打开一看，里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件短袖，和一件早可以当短裤穿的长牛仔裤。

     临走时，奶奶突然醒觉似的，掏出钱来，从几张整钞里拿出一把零钱递给小春，父亲在一旁看到，气愤地说“还给他钱，都是惯的。”小春低着头，看看空空如也的口袋，咬咬牙，接过钱攥在手心里，提着几件衣服，头也不回的走向公交车站。父亲在后面对奶奶嘀咕道“翅膀硬了，还不服从管教了。”小春忍住眼里的泪水上了公交。将可怜的行李塞在座椅下面，奢望着没有人能够看到，才拿起了奶奶给的“救助金”，数了数，只有整整十四块，甚至还包含着两块的五毛。将钱紧紧的揣进衣兜，把头别向了窗外，泪水，也不知何时流过了脸颊。

    站在人流中间，小春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抛弃的流浪儿，不知道前路在哪一方，彷徨了很久，才想起来得找个安置的地方，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一个也正在找工作的曾经的哥们，两人一合计，决定寄住在他表亲的一间很小的彩钢房里，十分简陋的配置，一张小床，一张旧书桌，就几乎占满了所有的空间，甚至没有窗户，黑洞洞的一片。两人借了一副厨具，在外面搭了一个小灶台，同学建议，第一天应该好好吃一顿，以此来适应后面的艰辛的日子，说着拿出了钱，准备和小春平摊。小春羞愧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最后不知怎么才开口说出那句话，没有钱，并拿出了付完车费仅剩的十一元。

      十几岁的少年，正值年轻气盛之际。同伴那怜悯的眼神以及嫌弃的话语，深深的刺痛了小春的自尊心。同伴打发他回去再取点钱，并直言，这点钱根本不够前期找工作的开销 。靠在站台上的小春迷茫了，公交车一趟又一趟的过去，夜幕一点又一点的降临，他必须得做出决定了，他不能在同伴面前再丢人。

  可正当准备下车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想了一会儿 ，最终他改变了主意，他要去外婆家，自从爸妈离婚之后，外婆家就成了父亲明令禁止的地方。

  看着自己家边的站台逐渐远去，公交继续平稳的向前驶去 ……

      对于这个突然到访的孙儿，外婆一家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看着愈加苍老的外婆，小春一次又一次的哽咽着，心酸，委屈，什么话都想对慈祥的外婆倾诉，却什么话也不能说，他不想让外婆为他担心，因为他们也无能为力。

      他们开始回忆着他童年的往事，小春强颜欢笑，最后，终于忍不住的跑到了外面的院子里，竭力遏制着哭声，低沉的声音在风中，传得很远，很远。

      第二天早上，他告别了挽留他的外婆，外婆硬塞给他两百块钱，小春推辞掉了，刚走出两步，就想到了同伴的嘱咐，于是又折转回去，扭扭捏捏的对外婆说，可不可以让他带一点米？只需要一点点就行。说完这话，他已经没有勇气将头抬起来，外婆问了他原因，当得知他在打暑假工的时候，抱住他痛哭“娃呀，你咋受的这苦啊 。”最后，他还是没有得到米，他只拿走了外婆给他的一半钱，一百元，便回到了住处。

      几天下来，同伴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将房子继续留给小春住，便回家了。春儿咬着牙坚持着，靠着给印刷室做一些小零工来度日，吃饭就挑着一些菜市场的便宜菜回家自己做，这样省钱。几天下来，他终于挣到了自己的第一笔钱，八十元。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总共挣到了四百元钱。

   小春默默的躺在屋外的草坪上，看着远方嬉笑的孩童，流下了眼泪，这一夜，又慢慢地冷寂了下来。

      他不知道未来的路在何方，在这黑夜里，夏天已经度过了一半，他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想到了小时候父母吵架时哭泣的自己，想到了母亲身上的淤青，想到了母亲离开时那憔悴的容颜，想到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哭泣，噩梦，也许不被人理解时候的孤独。

      第二天，外婆家的门口多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385块5毛钱，而春儿，则拿着辛苦的挣来的钱在河岸边结束了那个迷茫又痛苦的生命，在离开这个世界前，那怕是回光返照，也没有饶过这个少年，他眼中所浮现的，全是痛苦又令人麻木的无止息的争吵。以及周边的人对他的赞美，那些高大上的名词，孝顺，懂事……

       漫长的黑夜，多少人在不被注意的角落里哭泣着？青春的放纵 ，为什么要让孩子承担一切？

       夜，太漫长，让我看不到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