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在西乡四处租房上学,居无定所,一次一次的搬家折腾导致遗失了许多东西。
最近的一次搬家前,来帮忙的友人在比我年龄还大的电视机柜上发现了一朵别在一块白纱上的红纸花,纸花底端用一段透明胶带缠住,一枚大别针穿过其中,上面的花瓣是散开的褶皱红纸,积满了灰尘。此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想不明白,如此简陋的花儿怎么能够留下这么久。
思绪回到六年前的春天,我还在六中上初二,奶奶有时还会待在下面照看我们。我依然是个普普通通放在人群中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孩子,学习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性格也孤僻内缅,没有什么社交和朋友。虽然不会再像小学时候一样三天两头因为不写作业被请家长外,但也仅此而已。
当时的我或许是一个在别人眼里比较懂事的孩子,但却绝对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学生。
小学时,奶奶是学校的常客,因为我不写作业隔三差五便被老师请去办公室喝茶。奶奶没有文化识不得字,对于她这位懒惰又爱欺骗她的孙儿属实没有办法奈何,只能一会会的向老师道歉保证并指着我的鼻子说再有下次怎样怎样。而我在老师眼中却早已经是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冥顽不灵的铜豌豆,烂泥扶不上墙。
每次回去后奶奶都会坐在我写作业的书桌前的床边一手弯曲着撑着桌边,一手搭在窗户的边沿上看着我。奶奶没上过学,她不理解书上歪歪扭扭的线条是什么意思,只告诉我要争气,别总让老师看小了。而我那时也确实不懂事,望着外面昏黄的路灯和坐在旁边望着窗外马路上的车来车往的奶奶心思早已没有在了书本上。在奶奶昏昏欲睡的时候便假装奋笔疾书的写完,再面不改色的收拾进书包,从容的回应奶奶的质问。
当时是多么不懂事儿啊,我欺负了一位曾对知识无比渴望而却无缘课堂的老妇人。现在想起来只觉得羞愧无比,骗了奶奶,也哄了未来如今的自己。
初二时我偶然成为了班级里的学业进步生,班主任在开家长会前特意让班干部买了红纸做了十朵大红花。在开始颁奖的时候,班主任将我们十位进步生代表叫上讲台一人发了一朵大红花,要求我们亲自给自己的家长别在胸口上。我仍记得奶奶那天穿了一件深黄色的呢子衣,胸口上别这一朵大红纸花。
奶奶或许根本没有想到还有这个殊荣,肉眼可见的感觉到了她的激动和紧张。当最后班主任点了她的名让她作为家长代表发言时,躲在后面门外的我听到她站在讲台上拿着奖状大声的用镇巴方言讲:“齐昕锐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啥大字认不得一个……我没想到有一天还可以站在这里讲点啥……我就想这娃儿多争点气……”
台下是持续的掌声,门外的我或许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愧,低着头不回答同学的问话。
家长会结束后奶奶依旧很紧张的双手攥着奖状,胸口别着那朵大红纸花,穿着深黄色的呢子衣服。她的眼睛里带着光,手足无措的抬头四处张望,好像周边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回家的路上我明显更不上她的步伐,她的步子一顿一顿的往前。
上楼的时候奶奶很热情的和邻居打招呼,进门后又进进出出过了很久,才把胸口别着的大红纸花小心翼翼的摘下来别在了从老家搬下来的电视机的遮阳白纱布上。此后过了很久,我渐渐的都已经将它忽视了,它就一直待在那个角落不再被人问起。没多久奶奶就回老家了,我又开始了独自的求学生活。此后的日子里我又获得了很多的奖状和荣誉,却也没有再有过大红花了,也再没听过奶奶再电话中高兴的给爷爷讲:“今天学校家长会请我讲话了哩……”
时光匆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勉强在自己的努力下不再是当年的“烂泥”,奶奶这朵六年前的大红纸花也不知在我见它最后一面后失踪到哪去了。
奶奶在经过短暂的城市生活后依旧回到了楮西的山里务农,我也没再问过她是否还记得这朵待在角落保存了这么久的大红纸花。
2024年5月23日下午
昕锐于武汉即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