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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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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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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

外婆说,女人要区别于男人,除了性别,还要真正的从骨子里去区别。这个世界太混乱了,女人说话粗门大调,衣服穿得没胸没腰,这不是女人,这是悍妇。

外婆活了86岁,走得那天晚上没有任何征兆,她打温水擦拭了身体,换上月白的斜襟小袄,将一双三寸金莲用白布裹得整整齐齐,头发惯常的拢在脑后,再抹上好闻的桂花油,外婆就在睡梦里飞仙了。大家都说外婆修的好造化,一辈子洁净着来,洁净着去,没给孩子们增添一点负担。

外婆这一辈子是完美的。她优雅、端庄,贤淑的像一株白玉兰,不管经历多大的困苦磨难,外婆都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慌张。外婆是地主家的大小姐,从小受到了很好的诗书礼仪教育,养成了温润、独立、娴静雅致的性格。虽生于战乱,但新旧思想的交替,让外婆在秀外慧中的同时又兼具外柔内刚的秉性。她经历了民国、抗战、新中国成立、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及改革开放,每个时期都给她带来了暴风骤雨般的冲击。在每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外婆都淡定从容的走过。后来在一次闲谈中,就着室内飘忽的灯光,外婆告诉我,那些年代很苦,像她这样的出身,处处都要受到压制,有的进了牛棚,有的满大街挨批斗。但因为外公根正苗红的关系,加之外婆和乡亲邻里之间的和睦相处,外婆平安的度过了那个人人自危的时期。外婆说,外公是他的守护神,嗓门大,脾气燥,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一旦有造反派上门,外公就将外婆护在身后,对着来人劈头盖脸一通臭骂,再不服气就以拳脚解决。所以,从此再也没有人敢上门挑衅。说这些话时,外婆笑的像个小姑娘,腮上飞着红霞。我特别喜欢看外婆这样的神情,即使是到了七八十岁,外婆跟外公说话时,依然有着撒娇的神态,而且是那么的自然不做作。外婆说,有外公在,这辈子,她什么都没怕过。

外公和外婆,是媒妁之言,也是一见钟情。是郎骑竹马来、绕窗弄青梅的最好见证。那个动乱的年代,一个是深养闺中的富家小姐、一个是热血担当的青年义勇。在躲避日本鬼子的大扫荡时,崴了脚的大小姐遇上了负责转移的民兵队长,从此就迸发出了爱情。外公的爱,深沉而热烈,从第一眼的看上,就注定了一生一世不移的情。为了护得外婆家周全,年轻的外公夜夜守护在外婆家窗根底下,轻吹着口哨,让外婆在动荡不安中感受着爱情的甜蜜和爱人给予的最真实的安全感。

年轻时的外婆最爱用桂花味的头油,从梳着两条大辫子到挽起簪子,再到响应运动剪了齐耳短发,外婆用头油的习惯一直未改,而且必须是桂花味的。在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自然灾害年间,无论日子多苦,外公总能变魔术般的给外婆变出一瓶桂花头油来。数年如一日的相守里,这淡淡的桂花头油的味道,成了外公外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我们总自私的以为,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没有爱情,因为柴米油盐、孩子成群、家国动乱的年代,哪容得他们去奢侈的谈情说爱。

外公给外婆买了最后一瓶桂花头油后没多久就走了,记得那次是我搀扶着外公去的小卖部,看到外公的到来,店老板笑呵呵地说:“老爷子,早给您预备好了,这玩意儿呀现如今不好进货了,买的人少,像老太太这样讲究的人不多了,不过您放心,只要我这小店在,就短不了您嘞。”

外婆嫁过来60年,外公给他买了60年的桂花油。在60年的头上,外公走了,走时,外公拉着外婆的手说:“以后让孩子们给你买桂花油吧。”当着小辈们的面,外婆没有哭泣,而是安详的给外公整理衣衫和鞋袜。送外公归山时,外婆一袭黑衣,衣襟别着一朵素白色的小花,头发依然是梳的一丝不乱,散发着淡淡的好闻的桂花味道。所有的宾客都来安慰外婆,让她保重节哀,外婆安详的笑着答谢众人,没有流露出一丝的凄恐和悲凉。只是在转过身子的无人处,我看到外婆轻轻的用手帕拭去了眼角溢出的泪水。后来在我初懂人事之后,我问外婆为什么在外公的葬礼上她没有哭,外婆说,人死不能复生,但留下的人还要坚强地活着,才能让身边的人和天上的人放心。我又问那我看到你在人背后落泪了,外婆沉默了良久,才说,一辈子知冷知热的两个人,说分开就分开了,心里真的是很难过呀。顿了顿,外婆又说,你要记住,女人的喜怒哀乐不要随便地写在脸上,这样容易影响到别人的情绪,女人要如水,从容淡泊,同时也要知冷知热。

外公走后,外婆依然每天认真地用桂花油梳头,然后穿戴整齐地掂着小脚走到门口的石狮子底下坐着,静静的望着家门口那条通往远方的路,仿佛在等着天边的归人来。这一等就是六年,六年后,外婆也走了,很安详地在梦里走了。我时常会想起外婆走的那天的情景,淡淡的桂花香似有似无的飘散在空气里,素衣白衫的外婆面带笑容的躺在床上,就像在做着一个甜蜜的梦,梦里有彩霞铺满天,那个高大英俊的青年郎,正眉眼含笑的伸出手,拉着最心爱的姑娘,一起往天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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