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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淀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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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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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唤千年

梦唤千年

石红许

莲叶袅袅娜娜举起了仲夏的一片清凉,大雨敲窗盛邀,以梦为马,我踩着秧苗拔节的韵律穿行在抚州。

一个“抚”字,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些美好、温润的词语:抚琴、抚掌、抚育、安抚、爱抚……

这大雨,裹挟着风,如一只似无还有的手,恰好抚慰着我的心灵,溅落在抚河两岸的水墨古村间,时而水气弥漫,时而烟岚飘渺,湿湿的流光在屋檐似梦摇曳。这大雨,啪哒出一地水花,恰好映照着我不急不缓施施而行。走在雨中的抚州,似是隔着一层薄雾的相逢。

临川文昌里、拟岘台,金溪雕版印刷基地浒湾,乐安古村流坑,宜黄曹洞宗祖庭曹山宝积寺,南城的麻姑山、建昌帮,资溪大觉山,黎川奇特的洲湖船形古屋,依然散发“启明”之光的“崇仁学派”……拉开了一帘绮丽的梦影,如棠阴古镇的夏布长卷徐徐铺展,铺展的是散落在华夏大地上古老的文明之光,顺着抚河浪花的节奏流向远方。

王安石、汤显祖在岁月的深处静候着一个不知深浅的后辈,其实,我也已年过半百。换作在千百年前,应该到了可以和他们款款对话的年岁。是的,感谢岁月的历练,感谢生辉的临川之笔,是它们给了我的从容淡定。荆公,原谅一个乡邻的自以为是,不要嫌弃我的浅薄。

早几年,我去过东乡上池访王安石,村民们振振有词地说,荆公是上池人,祠堂、巷弄、楼台亭榭、池塘、石雕等无一不述说着荆公故里的美不胜收,差点就信以为真。好在荆公说过:“临川城东有大丘,以溪为隍,吾庐当丘上……”言之凿凿指向临川盐埠岭,也不知在盐埠岭还能否找到荆公祖居的遗迹,而荆公在临江军(樟树)出生倒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荆公的家就安在抚州城区,有了一个正正经经的宅名“王安石纪念馆”。从正门走进荆公的家,有荷远迎,契合季节的好客礼仪。在这里,恢宏展示出了一个完整的荆国公,一代名相,坦坦荡荡,一生磊落。因了王安石,赣东这片湛蓝的天空更加令人仰视,踏上这片土地,怀揣崇敬和虔诚,我把脚步放得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梦里依稀,时光回放,那个特别重视文人的朝代,我在饶州(鄱阳)文庙遇见了荆公,本是来问学“散文大家”如何作文,他浅抿一口茶,居然和我聊起了朝廷废弃旧茶法遭到一些官僚反对一事,在提点江东刑狱任上,他更关注社稷民生,一度荒废了吟诗作词,却有理有据写下了力透纸背的《议茶法》《茶商十二说》,饶州永福寺塔可以作证,荆公革故鼎新的勇气和才智,天下茶农奔走相告。诚然,荆公写饶州的词章的确少见。饶州少了几厥词并不要紧,而“变法”的思想照耀前行的路、惠及芸芸众生当是大事。

从小在氤氲的饶河戏里长大,对戏剧自是有割舍不了的情怀。走进抚州广袤的乡野,宜黄戏、广昌孟戏、南丰傩舞广为传唱,“咿咿呀呀”里,唱出了抚州人追逐幸福的“中国梦”。在这原汁原味的抚州官话唱腔里,我想我是找到了汤翁缘何钟情戏曲创作的理由,他要用自己的才情给抚州戏剧加持,给中国戏剧留下传世之作。

抚州,戏曲之“梦”开始的地方,萦萦回回数百年,依然如故,绕梁不绝。看得出,抚州人平常日子的获得感,比别的地方多了一出折子戏的厚度,多了一截梦的距离。在文昌里,大气端庄的戏台正在上演一幕古装大戏,台下看客人头攒动,随着剧情悲悲喜喜,那热热闹闹、那唱念做打、那锣鼓家私咚咚响,盖过了屋外滂沱大雨。

轻叩抚州戏曲繁荣成因,透过宜黄人氏明朝大将谭纶爱戏之心爱乡之情也可见一斑。谭家军抗击倭寇,军中设戏班助威,并将海盐腔与弋阳腔融合,杂糅上抚州念白,形成了自成一派的宜黄腔,活跃在赣抚平原上。几十年后,汤显祖写戏,能说没有谭纶的深远影响吗?!

平平仄仄的唱词里,折叠着清远道人“一梦扣一梦”的影射、讽喻、鞭挞以及乡愁、失意,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四梦”交相辉映,却也拉长了一个落寞的身影。出身书香门第,又有乡戏的耳濡目染,想必汤显祖从小就是个戏迷,入仕后,在南京,在遂昌,再忙再累,或受诬陷,只要是轻轻哼唱一段家乡戏,也倍感释怀。

在戏剧的似水温柔里穿行,我深陷抚州。擦拭“抚州”二字,最初知晓的是一些零星元素:宜黄华南虎、南丰蜜桔、文港毛笔,倒也满足了好奇与好吃。深入抚州,才明白远不止这些,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表达清楚的,抚州,不止是有梦悉心珍藏。对抚州的认知有如夏季的抚河一样渐渐丰满起来。

面朝抚河,逝者如斯夫,耳畔传来杜丽娘的婉转、凄美唱腔,“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假如有前世,我一定在抚河岸边的某个戏台前摇头晃脑观看聆听过宜黄戏、青阳腔或是弋阳腔演绎的“临川四梦”,便也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只见汤老先生一边嗑瓜子一边捋须频频点头,机不可失,我一连向汤翁讨教了四个问题:“汤老,您才是当今穿越小说、玄幻小说的鼻祖,您认为呢?”“一百多年后,江右大地又出了个被誉为中国戏曲史上的殿军蒋士铨,后继有人,请您谈谈看法?”“很多人把您比作东方的莎士比亚,您真的乐意接受吗?”“当年您为什么不买张居正的账?”汤翁手摇写有“牡丹亭”字样的羽扇,始终含笑不语,稍后即起身离席,衣袂飘飘而去。独留一片怅惘,我心知肚明,我是彻头彻尾的入戏了。

大雨一直在肆意地挥霍,还夹杂着闪电雷鸣,在抚州,在临川,走着走着,我就走进了一个今天日历上找不到的日子,想起当去拜访那个以词著于文坛的晏公,风穿过雨幕急急地捎来音讯,晏殊出游南昌已有三十多年了,只得作罢,拍遍栏杆试问,“夕阳西下几时回?”

有梦无梦皆入诗,汤翁乃陆海潘江之才,无心插柳一句“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竟然被人家拿去做城市宣传语,这乃是中国文字的魅力所在。汤翁也不含糊,终是把梦交给了故乡。

因了汤显祖,抚河更加妩媚多姿,更加梦幻迷离。我想,倘使跟着“杜丽娘”畅游抚河,在欸乃桨声里,或又是一番别样的意趣。佳人是否梦里翩翩而来不可考,而临川才子确实多。撇开曾巩、晏殊、晏几道、李觏、陆九渊、陆九龄,王安石、汤显祖当之无愧是抚州的两张大牌,怎么打都不为过,怎么打都是一副好牌,一副人文排空来的好牌。

抚州,一个有情怀的地方,弥漫着浓郁的乡关气息,逐一缕梦,听一出戏,“萦回水抱中和气,平远山如酝藉人。”行走抚州山水间,快意葳蕤,大觉山富足的负氧离子让我迷醉,感觉有一只似无还有的手在轻轻拨弄,一场暴雨以云计算的高精细尽职尽责分拣了空气杂质,天地一片纯净。行走抚州山水间,诗意葱茏,有戏有梦,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陷落在哪个梦里?

借助“黄粱一梦”的翅膀,我乘风马云车飞掠麻姑山,俯瞰它的逶迤雄姿,感受它的浩然福寿。“金骨已随鸾驭去,古坛犹在石岩边。”麻姑虽得道登仙远去,仙坛犹在,仙坛记碑刻犹在,麻姑雕像从颜真卿笔下饱满圆润的线条里化身而来,玉立山顶,在山水的烘托下更加秀美动人。绕仙坛一圈、二圈、三圈……飞瀑声声,烟岚袅袅,置身其间,如临仙境。不承想,“麻姑仙坛记”的书法价值远远超过了其本身,已然成为中国书法史上楷书典范之作。这倒不经意成就了麻姑山,哪怕是麻姑山坐拥洞天、福地两张名片,事实上,麻姑山旅游还是托了“仙坛记”的福,终成其衍生品,多少人是冲着这块碑刻而来的。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在抚州穿行,一步一步深入,密密匝匝的人文音符似一把低音二胡拨过心弦,把我安抚得五体投地。仅一册“金溪书”就足以让我迷失在雕版不绝的芳香里,不能自拔,我甚至愿意化作书签、书枕,躺在金溪书里美美的做一回书生梦。

恍惚间,耳畔传来一声高腔,悠悠抚州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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