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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淀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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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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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愿

心愿

   张以进

杨大木接到金老太电话的时候,正在乡下回城的公交车上。正是六月盛夏,窗外白花花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这样的日子,杨大木也不想去乡下,但他的老同学李槐一定让他去村里一趟,推脱不了。杨大木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可真去了,老同学相见,两人也就喝上几杯茶,吃个饭,聊聊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这倒让杨大木有种失落的感觉。杨大木和李槐同村,后来进了城,一次次回老家,村里似乎越来越零落了,除了几位大爷大妈,村落小巷里冷冷清清的,这让杨大木觉得生活在乡下的李槐也是怪可怜的。

“小杨啊,你有没有时间,能不能来我这里一趟?”电话一通,熟悉的口音让杨大木脑海中浮现出金老太的身影,高高的个子,满头银发,布满枯树皮一样皱纹的脸庞,金老太已经九十一岁了。

“有,有。回城后我就过来看您。”杨大木忙不迭地答应着。

“那我在家里等你,你一定要来呀。”老人那边挂断了电话。

想起金老太,杨大木觉得生活怪神奇的。二十多年前,杨大木在县城当记者,听说城南有位老人,瘫痪在床十多年,后来在亲朋好友的照顾下,居然坐着轮椅去老年大学学写书法,后来老人还站了起来,便兴冲冲地去采访,就这样认识了金老太。金老太名叫金翠花,是个退休教师,住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小四合院里。采访很成功,杨大木写的稿件也发了不少地方。也说不清什么原因,每当有稿子发表的时候,杨大木就给金老太送去样报;金老太见到杨大木,每次都很开心。一来二往,两人建立了忘年交。后来,城南旧城区拆迁,老人搬走了,杨大木也调了好几个单位,失去了和金老太的联系。谁知就在上个月,一位记者朋友找到杨大木,说金老太很想念他,让他去一定去看看。杨大木赶紧跑过去,金老太见到他,亲热的不得了。那次相见,杨大木留下了手机号码。

你一定要来呀。金老太的再三叮嘱让杨大木心生疑虑,金老太找他会有什么事情呢?杨大木想着,抬头看看窗外,公交车已经不知不觉进城到站了。

金老太住在城南一幢拆迁安置房里,两间两层。杨大木走进那幢房子的时候,尽量放慢脚步。但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金老太还是迅速睁开了眼睛。

“小杨,你这么快就来了。”金老太欠身,想从躺椅上坐起来,但没有成功。

杨大木连忙走到金老太身边说:“金老师,您坐您坐。”

“唉,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连倒杯水也没力气。”金老太说着,用手指着桌子上的水杯说:“小杨,我特意给你泡了蜂蜜水,解渴的。”

“好,好。”杨大木拖过一把椅子,在老人身边坐下来。

看到小杨落座,金老太说:“小杨,有件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金老太的眼睛朝四下看了看,似乎在确定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看到金老太慎重其事的模样,杨大木说:“金老师,您说吧,这里没其他人。”

“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金老太的声音压得很低,让杨大木觉得有点神秘。金老太说,她昨天去了趟银行,领工资的存折里还有二十多万元存款,想给学校捐点钱,给有困难的学生一点帮助。

“说实话,这些年假如没有政府和学校关照我,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没了。我有个未了的心愿,就是想捐十万块钱,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说我老不成器。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怎么会呢。”杨大木说。听完金老太的话,杨大木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这个心愿,我是第一次对你说,连我的三个儿子都没说起过。”金老太的话让杨大木吃了一惊。他听说过金老太有儿子,两个在县城,最小的儿子在省城。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这么多次去看金老太,他从没见过老人的儿子。

“我觉得应该听听您儿子的意见,毕竟他们是您的亲人。”杨大木斟字酌句地边想边说。“至于向学校捐款,我觉得无论多少都是您的一片心意,假如真的决定了,这件事我觉得应该好办。”

“嗯。”金老太仿佛思考着。她告诉杨大木,大儿子和二儿子住的是拆迁安置房,大儿子多年前已经下岗,大儿媳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身体不好。二儿子在私营企业打工,家境也不富裕。小儿子在省城上班,条件要比两个哥哥好。金老太问杨大木:“要不我先同小儿子说说?!”

“和哪个儿子先说都没有问题。”杨大木告诉金老太,“您捐的都是您自己省吃俭用的钱,您有权自己作主,跟他们只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决定权还是在您手里。”

“那就好。”金老太咧嘴笑了。金老太说,周末小儿子会从省城回来看她,她和小儿子先说说看。

从金老太家出来,杨大木觉得挺奇怪的。老人要捐款,为什么不先找儿子却要找他这个局外人呢?可这问题没法想,杨大木认识金老太多年,可每次去,金老太都是孤身一人,从没有遇到过金老太的亲人。这个问题,杨大木确实没法找到答案,只能任其自然。

说起捐款,杨大木觉得金老太的想法很好,现在社会上确实存在一些需要帮助的人,力所能及地去帮助别人,自己的生活也会增加不少快乐。杨大木当记者时采访过不少献爱心的人士,那份快乐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对于帮助金老太完成捐款问题,杨大木也想了一条路子。金老太退休那所学校的教导主任邹淘,是他的高中同学,虽然打交道不多,但在县里的会议上多次碰到过,每次遇见总是称杨大木为大记者,说有什么事尽可以打个电话。再说,金老太捐款这样的好事,相信学校里肯定会帮忙。教导主任可以找学校的工会主席安排两个人,到金老太家帮忙办理一下,应该不是什么大难事。

想到这里,杨大木笑了。金老太的心愿还仅仅是个想法,她三个儿子的态度呢,虽然老人捐出的钱不多,但毕竟也是一份家产,从常人的角度思考,没有人怕钱扎手的,假如三个儿子极力反对,老人能否捐款还真的是未知数呢。

静观其变,杨大木索性不去想了,还是等金老太的决定后再说吧。

三天后,金老太又给杨大木打来电话,让他赶紧去一趟。杨大木不敢耽搁,很快又赶到金老太家。

金老太躺在一楼的木床上,脸色灰暗。看到杨大木,她的双眼似乎闪耀出异样的光彩,她一下子从木床上坐了起来。“小杨来了,快坐。”

“我已经两个晚上没睡觉了。”金老太的声音有点嘶哑。

“金老师,怎么啦?”

“那件事,他们都不同意。”金老太说。金老太告诉杨大木,小儿子回来后,她把捐款的事一说,小儿子就说,妈,是家人重要还是别人重要?老太太说:那自然是家人重要。小儿子说,大哥家嫂子生着病,二哥的生活也不富裕,我也要还房贷车贷,都缺钱哩。再说,社会上要帮扶的人很多,您捐这点钱,够帮谁呢。

跟小儿子说过没一会儿,大儿子和二儿子也赶过来了。大儿子说老婆过段时间要去省城医院治病,眼巴巴地看着我,那眼神就是让我给钱。二儿子也说家里准备装修。金老太叹了口气说:“他们没说反对,但眼神里都充满着反对。”

杨大木望着金老太,脑海中忽然一闪,心中涌现出一种探究的欲望:金老师,您为什么要给学校捐款呢?

金老太的脸色缓和下来,露出浅浅的笑意,说,我这把老骨头,托政府和单位的福,能活到这把年纪,有愧啊。金老太说,小杨,你知道的,二十多年前,我就是一个频临死亡的人,高血压、糖尿病,还有不少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疾病,无时无刻在折磨着我,随时随刻可能夺取我脆弱的生命。可现在,我依然活着,是和平的社会环境,单位的悉心照顾,还有你们这些亲邻好友的关怀,给了我生命的力量。说到动情处,金老太拿出纸巾擦起了眼睛。

“您过去当老师,为社会作过贡献。”杨大木不知如何安慰金老太。

我是个行将就木的人了,活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牵挂了,捐款也是我最后的一个心愿,小杨,假如这件事没做,我死了也不会安心的。金老太说。

您一定要捐?杨大木问。

金老太说,一定。

“金老师,既然您决定了,我现在就给您联系一下。”杨大木说着从手机中翻出了邹淘的号码,拨了过去。邹淘还记着杨大木,听杨大木说了金老太想给学校捐款的事。邹淘问,她的家人同意吗?杨大木说,金老太自己的钱,不需要子女同意啊,你们学校工会派两个老师来帮忙办理一下就行啊。邹淘说,她家人都没同意,万一发生什么事,金老师这么大年纪了,经不住折腾啊。还是让金老师好好生活,等他们家人思想统一了再说。话一说完,邹淘说自己还在开会,把电话挂了。

打给邹淘的电话让杨大木始料不及,他原本以为事情很简单,金老师想给学校捐10万块钱,用于帮扶学校里困难的学生,这是老人的最后一个心愿,可真正做起来并不简单,人家比他考虑的更多。

金老太似乎也听出杨大木的电话联系并不顺利,她对杨大木说:“小杨,你放心,这个心愿我一定要还的。”

得知金老太去世是在一个月后,那天午后,杨大木同往常一样在翻阅当地的报纸,在一版的角落里读到了这样一条新闻:九旬老人捐款助学,最后心愿让人动容。

报道中写道,九十三岁的退休教师金翠花日前因病去世,老人让邻居在追悼会上宣读她写的一份遗嘱,这份遗嘱的内容就是从她的存折中取出十万元钱,捐赠给她生前工作过的学校,这笔钱用于帮助学校里的困难学生。老人的最后心愿让参加追悼会的人十分感动,学校领导当场安排人员为老人办理了捐赠手续,并表示一定会用好这笔善款。

看完报道,杨大木的心里酸酸的,金老太走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看不到老人那祥和的笑容了。他想,也许该去买一束鲜花,去一个空旷的地方告慰老人,她的心愿已经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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