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稻花香两岸(外一篇)
周耘芳
踏入三月的大门,一场春雨就劈头盖脑地下来了。平日干涸的柳河,开始涨水,河水哗哗地流,声音悦耳动听。
吃罢早饭,雨还在下。老杨一溜烟地往公司赶,边走边想,春雨贵如油,流转几千多稻田,有了这场雨,今年又会是个丰收年。
杂交稻种五百斤,籼稻种两百斤。公司办公室里,老杨戴着老花镜,端着茶杯,吩咐着会计。哒、哒,会计敲打着电脑键盘,一字不漏地记录着。
哎呀,还要记着,优质农膜要十吨,除草剂三箱。
嗯嗯,知道了。会计回答。
叔叔,叔在办公室啊。人还没进门,声音就进门了,老杨就知道是侄子声音。
叔,听说弟弟不接手公司,再说你也老了,河东这块土地还是给我吧。提着开水瓶,侄子笑嘻嘻地上前,给老杨水杯里倒水。
老了怎么了,当年在朝鲜战场打美国鬼子,宁死也不退步,不是胜利了吗?老杨把水杯往桌子上一放,站起来说。老杨明白,柳河两岸几千亩良田,地势平坦,栽下秧苗,一旦缺水,在柳河上筑起拦河坝,水就哗哗流进稻田,人见人爱。
那年,自己还没枪高就参加了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踏过鸭绿江,和美国鬼子干,天上飞机炸,地上炮火轰,蹲坑道,守山头,一呆就是几十天。抗美援朝胜利回家后,留在县城工作,人在城里,梦里总看到柳河两岸稻田栽满秧苗,夏日稻花飘香,秋季稻谷金黄。
退休第二天,老杨就卷起行李,回到柳河。
回到家,到柳河两岸转了转,肺都气炸了。小时候,柳河两边四四方方的,长的短的稻田,全部长满野茼蒿,灯芯草,鹅肠草,一群群黄牛、水牛,吃饱肚子躺在田里睡大觉,老杨看了心似刀割。
现在不是能流转土地吗,把柳河两岸土地流转我吧。夜晚,老杨找到村干部。
不妥当,您可是抗美援朝老功臣,年纪也不饶人啊。村干部直摇头。
年纪怎么了,身体结实着呢。老杨边说边捶打着胸部。
说服不了老杨,村干部就带着老杨,逐家逐户签合同,办手续,除了侄子手里几十亩土地外,一块不剩的流转在手中。
侄子,这好的稻田用来办厂,厂内流出来的黑水,怪味难闻,还是流转给我种稻谷吧。夜里,老杨找到侄子。
叔啊,你是吃国家饭的,能吃肉喝汤,我也要有点水喝啊,侄子回答。
侄子,土地污染了,柳河两岸的稻田不是毁了,老杨说。
叔啊,水污染又怎么了,谁要是喝了这水,我就把土地给谁,侄子指着水沟里臭水说。
说话算数?说完,老杨蹲下身子,拿起手里口杯,灌满一杯水,咕隆咕隆吞下肚。你狠,你狠。侄子见状,灰溜溜走开了。
老爸,你脑壳怎么也会发热,如今田地没人种,你看得像宝贝。在城里做生意的儿子,连夜跑回家大吼。
吼啥,当年我们一个连蹲守坑道,如果有粮食吃,有水喝,还怕那些高鼻子,灰眼睛美国鬼子,可怜几十名战友活活地……老杨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拖拉机、插秧机、收割机,一台台机械开进了柳河。一车车种子、化肥买了进来。噼里啪啦,炮仗炸起来,公司牌子挂起来,公司几十名农机员、技术员、销售员每天忙得屁股不沾凳子。
轰隆隆,突突突。开春了,柳河两岸稻田里,车辆穿梭,人来人往,稻田里杂草不见了,绿油油秧苗插了一片片。风儿轻轻地吹来,稻谷随风摇曳,蛙声齐鸣,站在稻田边,老杨眯起双眼唱起来: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
儿啊,爸干了这多年,香稻米销路打开了,家里有了大米加工厂,米酒场,牲猪养殖场,你回家接着干吧。上个星期天,老杨抽空到城里给儿子商量。
老爸,老了,你还守着稻田不放手,城里一大堆子事,我走不开,儿子回答。
手里有粮,心里就不慌。你不干,老子照样干,想起当年饿死、渴死的战友,就是死,也要把田种好,老杨气气吁吁地说。
今天,趁天下雨,老杨把大家召集起来,安排春季农活。没有想到侄子找上门来,还在打河东稻田注意。对侄子,自己知根知底,他厂建在哪里,臭水流到哪里,这稻田给了他,柳河两岸好端端稻田就会毁了。
侄子啊,你走远些发财吧,我流转的稻田,我会种好的。老杨回答。
柳河两岸稻田,我也有份,我回家和你一起种。不知什么时候,儿子走进门来,大声说。
门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看着眼前的技术人员,还有儿子,望着柳河两岸稻田,老杨忍不住哼起来: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
拜年礼
踏入腊月大门,一场雪铺天盖地下来。公鸡刚打鸣,爬起床,穿好衣服,扎紧皮带,咯吱咯吱跑进伙房,罗圆还是晚到一步,老班长已经把大缸,小缸里水挑满了。
小圆子,爷俩联手,你洗菜,我切菜。满头白发,身材瘦小的炊事班长,大口吸了一把烟后,放下烟袋,洗了洗手,拿起切菜刀,对罗圆说。
好。罗圆想,自己是新四军第五师李先念司令员的警卫员,平日屁颠屁颠地跟在司令员身后,心中除了佩服指挥千军万马司令员外,打心眼里喜欢炊事班老班长,他也是参加过长征老战士。平时,喊自己名字,一口一声小圆子,听起来比爷爷还亲。
半个月前,部队开进深山老林,这个叫蒋家楼子的村庄。夜里,李司令把自己喊到身边说:开会得一段时间,不需每天待在我身边,到炊事班帮帮忙,抽时间到周边群众家里走走,了解下他们生活情况。
是。双脚并拢,罗圆向司令员敬了一个军礼。这些天,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开会的有地方官员,有部队首长。数了数,开会人员骑的战马,足足排了几公里长。
按照司令员指示,大清早找到老班长:这段时间听你指示,有什么安排?看着个头没枪高,脸蛋胖乎乎的罗圆。老班长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红彤彤脸蛋说:这里不要你帮忙,多到群众家走走,看他们有什么困难。罗圆听后,心想:老班长说话,怎么和司令员一个腔调?
北风吼叫,雪花飘飘。走出炊事班,来到蒋家楼子,村庄只有二十六户人家,村头村尾见不到几个人。汪汪。两只干瘦的大黄狗,见到陌生人,躲在草堆中,有气无力地吼叫着。
走进村头一家大门,屋内黑乎乎一片。咳咳,这是一位老大爷咳嗽声音。顺着声音看,一群穿着单衣老老少少,围坐在火塘边,畏缩着腰,几双又黑又干的手,贴在火堂上烤。
老大爷,不到外面走走?双手扶了扶军帽,罗圆弯下腰问到。老大爷回答:田地里没活干,外面太冷,烤烤火。看到这,罗圆心里像塞了冰块,村里年轻人都去参加革命,大多人都牺牲了。敌人实施烧光、杀光、抢光政策,老乡们太惨了。
咯咯、咯。从老大爷家出来,就听到鸡子惨叫声。三步两脚跑出一看,一位满头白发,穿着单衫老妇人左手拿着菜刀,右手提着斑鸠大的土鸡,鸡子刚刚放完血,地上半边土钵中,只有几滴鸡血。
大娘,杀鸡过年啊,罗圆问。
抬头看了看眼前小战士,老大娘说:女儿出嫁了,腊月新姑爷进门,买不起猪肉,杀了这鸡,让姑爷尝尝腥味了。
听了这些,罗圆用手揉了揉眼睛,沿着村前小路,朝着炊事班跑去。
见到老班长就说:给把砍柴刀,我要上山砍柴火。
上山砍柴火,没有柴火高,当心山上野狼把你吃了,班长笑着说。
拗不过小圆子,老班长递给他一把镰刀。
辟叭、辟叭。天没亮,罗圆从山上砍回一捆柴火,放在炊事班后面一块空地上。
太阳落山了,又扛回一捆柴火。很快,柴火一捆一捆在空地堆起来了。
哒哒。急促马蹄声在村前响起。足足开了一个月,腊月三十这天,会议结束了。参会人员各自骑着战马,离开了蒋家楼子。
哇哇,哇。天刚黑下来,听到杀猪声音,罗圆直流口水,好久没尝到猪肉味了,明天是大年初一,老班长杀年猪,今晚就可以吃到猪肉了。
跑到炊事班,一头猪已经刨完毛,白花花猪肉摆在木板上,挥起剁肉刀,老班长正在一块一块地剁猪肉。
晚上吃回锅肉,还是猪肉炖粉条?靠近老班长,罗圆笑着问。
肉水你都喝不上。司令员说了,一个月的会议,给乡亲们添了不少麻烦,今晚给每家送块猪肉,让他们尝尝鲜,老班长说。
老班长,能把我砍的柴火带上,一起送给乡亲们?
小圆子,人小点子不少,整整二十六捆柴火,蒋家楼子一户一捆,是不是,老班长笑着说。
这点事,你也知道?
首长好。随着门外站岗战士喊着,一位身材高大,全副武装参谋人员走进来说:老班长,猪肉准备好了吗?部队要连夜开拔,这是司令员安排的银元,给每家送一块银元,一块猪肉,悄悄放在门口,千万不要惊动他们。
首长,我,我还要给每家送一捆柴火呢。罗圆站出来,结结巴巴地说。
送柴火好啊。大年初一,每户送一捆柴火,一块猪肉,一块银元,祝福老乡们新年吉祥,幸福平安,参谋人员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