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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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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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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婆走了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2022年4月18日是我与大婆最后一次见面。小姑把昏睡的大婆叫醒,扶她靠着自己坐在炕上。我轻轻拉着大婆肿成面包的手,心痛得泪在眼眶打转。当我问大婆我是谁时,她抬起眼皮只看了一眼,就说出了我的名字。靠在小姑怀里也只能坐几分钟的大婆又躺下了,双眼紧闭的她念叨着我婴儿时的事,时而叫着姑姑,时而又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

当天下午返家后,连续几天叔父与小姑给大婆垫尿不湿的情景总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的眼里动不动就溢满了泪。在记忆里,大婆是那么刚强的一个人,突然连小便都要人伺候了,我心疼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或许,病也好老也好,人最可怜的就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日子。大婆出现昏睡后,父亲与母亲就回去住在老家,我每天都会给母亲打电话询问大婆的情况,心情就如母亲给我的消息一样,时好时坏。堂弟说,想“五一”把大婆接到咸阳看看他的新房。我说到时看疫情,一路要查核酸的。就在我们盼着“五一”到来时,大婆走了。大婆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一个月后,走了。她走得很安心,因为她的儿女们都在她的身边。

记忆里大婆每个春天都养一屋子的蚕,大婆说蚕吃桑叶的沙沙声是我的摇篮曲。爱哭的我,只要一听到蚕吃桑叶就安静入睡。而我的记忆里最清晰的是大婆用丝线织出的绸布和破蚕而出的飞蛾,闪着银光的绸布,像雪一样,大婆还会把布染成红色、黄色或黑色,然后做成衣服。那个时候,我不懂破茧而出这个词语,却常常为那些破茧的飞蛾而痴呆。

记忆里我粘着小姑常常睡在大婆的土炕上,看着大婆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做鞋。大婆做的鞋特别好看,几片土布,一根麻线,从布片里一进一出,就有了满天星的鞋底;几条丝线,一根绣花针,从鞋面上一上一下,就有了开着两朵石榴花的布鞋。我和小姑穿着一样的绣花鞋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从村西头跑到村东头。

记忆里大婆带着小姑和我在麦茬地里拾麦穗,然后用麦穗摔打出的麦子到河滩的果园去换桃和瓜,香甜的味道在舌尖留了整整一夏;秋天到了,大婆会带着我和小姑到坡边打酸枣,大婆手里一根长长的竹竿起落间,红的黄的亮晶晶的酸枣如天女撒珍珠般从空中呼啦啦下落,它们四处撒欢的轨迹里流淌着我和小姑的快乐。而冬天,大婆把炕烧得热热的,我和小姑玩雪玩累了就跑回家一头钻进被窝里。在暖暖的炕上,听着大婆讲她的故事——一个富家大小姐,战乱年代在逃难路上与家人走失,颠沛流离中与爷爷相遇。讲着讲着,大婆就流泪了。那个时候,我不懂大婆的泪水,却对她一个大小姐坐的轿子、马车在想象中好奇地张望着。

记忆里壮年的大婆拉着碌碡在撒了土、泼了水、撒了麦壳的麦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走,直到麦场又硬又光又平。“算黄算割”叫声过后,一捆捆麦子被大婆从地里背到到麦场铺成圆形,黄牛拉着青石碌碡满场反复地碾,直到把麦粒脱尽。后来,收割机进村,青石碌碡就成了大婆门口的坐椅,大婆常常坐在青石碌碡上,手里拿着黑匣子听戏,听得入神时就哼唱起来,那唱声里蕴含着期望与疲累、温暖与孤独。

记忆里老年的大婆爱去镇上赶集,每到集市日大婆拿着她的龙头拐杖掐点去村口的公路边等班车。到了集市上,豆腐脑、羊肉泡、甄糕、醪糟,挑着吃,换着吃,上个集吃豆腐脑,这个集就吃羊肉泡。吃完了在集市上转一圈,挑选几样菜种子或菜苗,再买几个油糕、麻花还有芝麻糖。 

记忆里大婆院子里有一片菜地,西红柿、黄瓜、豆角、辣椒、萝卜、白菜,红艳艳,绿莹莹,黄澄澄,吊着,坠着,挂着。大婆像以前庄稼地一样管理着这块菜地。东家端一碗饺子来了,大婆摘几个黄瓜放到碗上;西家提几个包子来了,大婆摘一把辣椒放进袋里。

记忆里大婆每天三顿饭按点吃,一顿不少。大婆最拿手的是臊子面,有客人来了她就做臊子面,香味从门里飘到门外,青石碌碡周围就围着一堆吃面的里孙外孙小娃娃,“吸溜”、“扑哧”,稀里哗啦,夹杂着吸鼻声,此起彼伏,大婆慈祥地看着,幸福地笑着。

记忆里每次回家看大婆,她总是翻腾着给我找吃的,仿佛我是饿了几天肚子似的,苹果、柿饼、红薯、核桃,还给我做臊子面。当我问她生活怎样,她满眼亮光,拉着我的手说:“好得很,现在社会好得很呐,每月都给我发钱。”随后,她就给我夸赞着她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或亲人或邻里。

记忆里大婆第一次来我家,用手摸着墙摸着门,从一个房间走进另一个房间,嘴里一直说着:我孙女有房住了,我孙女熬出来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大婆眼里的泪花,为我的昨天伤心?为我的今天高兴?或许两者都有。想留大婆住一晚上,大婆说天太热秋凉再来。然而多少个秋凉季节,我却忘记叫大婆来家住。那个夏天,便成了大婆唯一一次来我家。

而今,大婆走了。我把目光伸进记忆里,想用过去岁月里的快乐熨贴着心中的伤痛,却不曾想思念更切。不知不觉中泪水把记忆淹没,我怎么也拾不起来了。

大婆走了,当我再站到村口时,永远听不到“我孙女回来了”的亲切叫声,而我再也喊不出“大婆”这两个字。当我再次走进老屋时,再也没有大婆的手拉着我说长道短,而我伸出的手只能抚摸墙上的照片。

大婆走了,享年95岁,四世同堂。村里人都说是喜丧,而我们所有人都很伤心。撕心裂肺的哭声,从院子里溢出来,又填满了一条街道。因为我们知道,亲人的缘份只有一次,从此有人喊不出“妈”,有人喊不出“婆”。

大婆走了,我含泪敲下这些记忆,字字是我写给大婆的祭文。大婆的一生是苦难与幸福、缺憾与完满、孤独与温暖并存的一生,她一生最值得骄傲的是拥有健康的身体、孝顺的孩子们和活到了新时代的盛世。

我在眼泪婆娑中再次回望大婆的一生,想到了作家冯唐说的一句话:人生三个基本目标是不作恶、开心、自己养活自己,如果能达到,就是很好的一生了。我想,大婆的一生该是很好的一生了,我们应该为她高兴。我擦去泪水,向天堂的大婆挥挥手。此生作为亲人,相聚的时光我们都好好珍惜过,都舍得去爱,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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