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明净,运动场处尤为清亮,远远望去,有一群孩子在欢快地做着体操,原来是本班的学生在上体育课。我走了过去,发现一个小女孩不在队列里,她在旁边的树荫下坐着,羡慕地望着运动场。我遥远的招呼她一下,回答说:“头有点晕。”因为是初一新生,我觉得有义务再做些细微的关怀:“要给你父母打电话吗?”有好几个学生,因为有点不舒服,总要求家长亲自接回家去的。小女孩摇摇头:“不要给家里打电话。我歇歇就可以了。”
我也就不放在心上。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开学才两个星期。
傍晚的时候,有学生来敲门:“老师,我们发现苗苗发烧了。”
苗苗就是那位女孩。她自己不找老师,不联系家长,是同学把她拉来的。这时,我才发觉,这位女孩真瘦小得可怜。
我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果真是烧得很厉害。我让其他女生回去自修,准备带她去打点滴。有领导经过,她说,先打电话征求家长意见。
“爸爸的脚不方便。”小女孩幽幽的说。我愣了一愣,却也不多想。
电话打通了,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话的时候,我就哽咽了,只简短说了一句:“你家苗苗发烧了。”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把手机推给女孩。
我是个容易掉泪的人,但这种事情也不至于让我哭呀。可能这孩子太瘦弱了,远离着父母的呵护,寄宿在学校,生着病——或许,我在潜意识里对“爸爸的脚不方便”产生悲悯吧。
我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后再接电话。电话的那头,传来很柔和清晰而平稳的男子的声音:“老师,苗苗就不用打针吧。她吃药就行,她以往发烧都是吃药就好的。”停顿了一会,他又说:“苗苗跟您说我的家庭情况了吧?”也许,他从我的哽咽中猜测的,“她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了。”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终于明白孩子为什么不要求给家里打电话了,他为什么不主张给孩子打点滴了。我把手搭在孩子幼小瘦弱的肩膀上,带她去买药。尽管不敢过于寻根问底,却也大概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她与妹妹很小的时候(那时她大概七岁),妈妈就离家出走了。离家的原因,我不忍问,应该是因为家里穷,穷的原因,是因为爸爸从高处摔下来,从此丧失了劳动能力。
“你们家靠什么来生活呢?”
“奶奶给钱,爸爸有时给村里的人看车,也有点钱。”
“奶奶干什么的?”
“种地。”
“住什么样的房子?”
“刚搬进新的平楼。是伯父给盖的。”
“你外婆家,去过吗?”
“去过,很小的时候,妈妈带去过。”尽管依然很小声,她说这话时,却流露出幸福的轻快,大概那确实是她拥有过的美好时光吧。
她说了外婆的地方,是颇远的一个县。
“妈妈走了之后,有没有回来看过你们?”
“没有。听别人说,她好像又结婚了,有了新家。”她语气平淡,我辨别不出她的怨恨或原谅。
我不敢再问了。
我付药钱的时候,女孩说:“老师,明天我把钱还您,我的钱给同学帮拿着。”
“这点钱,你就不用还了。”我干脆把剩下的一点钱也给了她。
我们回来的时候,我把手依然搭在女孩的肩上,瘦瘦的单薄的肩膀。默默地跟她并排走着,心里很沉重,很沉重。
这女孩,话少,脸上没有同龄孩子应有的快乐与幸福,而是超出年龄的沉默,这类家庭的孩子惯有的成熟。
孩子的父亲又打来电话,询问孩子的情况。
“孩子已经服了药。明天再服用两次,应该很快就好了。”我请他放心,并且告诉他:苗苗很懂事。苗苗真的很懂事。
“老师,谢谢您。苗苗就交给您帮着照顾了。”依然很清晰柔和的声音。
他的话语那么轻盈,应该是有修养的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的青年时期,应该是有梦想有追求的。他的爱情应该很美的,他的家庭本应美满的,造成不幸的,是他从高处跌倒!
如果不是去饭堂视察学生的吃饭情况,我就不知道苗苗根本不吃午饭!她把饭票给了同学,看着同学吃,她说不饿。怎么会不饿呢?这孩子,什么都忍着!病,忍着;胃口不好,饿了,也忍着!难道也像忍着没有妈妈不哭那样,可以熬过去的么?我也忍着,忍着内心的泪水——我何尝不想哭出来,为了这样一个孩子的处境?
我赶紧买了一瓶八宝粥给她送去,姑且让她止止饿吧。
这样的一个普通班,不论男生女生,一般都嘻嘻哈哈,不把学习当回事,不把生活当回事,唯独苗苗很静,没有向老师要求这样那样。第二个星期,交饭票钱的时候,她也带钱来要还我!我似乎看到她的骨子里不穷,她父亲的骨子里也不穷!
我没有见过她脸上的笑容,也没有见过她流过泪,她总是静静的,说话做事很小心,怕惹事。她挺用功,买资料的时候,出乎意料,她也买了,只是钱迟交了一个星期。记得她说过,她父亲对她妹妹很严格,那么,对她也一定不松懈的。
最近一次的饭票,她要我先垫上了。
这次月考,她考了班里的第五名,年级二类班级中的第十名。
苗苗不是尖子生,不像小说电影里面的穷苦家庭的孩子那样,并非出类拔萃的。她是缺乏聪明,还是过多的家务呢,或许小学就没有好好用功?我很想去她家走一趟,很想见一见那位轻盈的说话者,看看生活的悲剧是如何突然降落在充满梦想的年轻者的身上!看看命运如何让一个丧失劳动能力的年轻生命,背负着两个小女孩,在这个世界上举步维艰!
这是对苦难的一种好奇,而不会对苦难有何帮助。我毕竟不敢付诸行动。
只在心里默默地祝福:苗苗果真能突飞猛进,让她的父亲看到希望——至少,让他感觉生的一点光亮。写到这里,我停止敲打键盘,伸出手,看看自己的的十指,正如古人所说的:长短不一。我又望望窗外有限的天野,很宁静,感觉中很美,因为是晚上,看不出天空是否都一样的美好。
但天空那么广阔,怎么可能都一样呢?天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