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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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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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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大戏

日头落在木麻黄林子的半腰,锣鼓“咚咚锵”响起,响彻整个村子。风送着阵阵的锣鼓声传到村子边上的西塘,浮在水面上的夕阳金光,婀娜地旋起了碎花舞。

大戏快开演了,隐藏在胸膛内的心,随着锣鼓声咚咚地快速跳动着,好像要蹦出来呢。人,兴奋又焦急!

快把谷子收起来吧,快把薯藤捆起来吧,快让牛饮水了回家去吧——晒谷场上,田地里,草坡上,人们望着村子的方向,心早已飞到戏场去了,恨不得快快把手头的农活干完。

其实,离大戏开场还远着呢,不到太阳完全落山,戏是不会开演的。经验丰富的老农慢悠悠地干着手中的活,只有年青人或小屁孩在村里村外做着青蛙似的跳叫。

也难怪。村子一年或者两年才演上一次戏,村子一年到头寂静着。偏僻的小村子,人最大的聚会就是左邻右舍的小聚,三五成群守着一个发着微黄灯光的小灯泡瞎扯一阵西家长东家短打发着漫长的夜晚,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晚上又是这样。就是张三家的母牛下崽的事都能重复说上三四遍,昨晚说,今晚说,保不定明晚还要说,小巷里的小孩子捉迷藏游戏,周而复始后,也开始变得很乏味了。

村子演大戏,是村里的头等大事,是稀罕的娱乐。村子里的人,人人来看,那是必定的。就是邻村的,不少人也千方百计打听到信息,翻坡过岭来看呢。在城里工作的本村人,也会收到父母或兄弟捎来的声信:“快回来看戏,村里好热闹啊!”

为了这次演戏,村子已提前一两个月做好准备了。村里派出几个长辈联系戏班。派出的代表是公认的“戏精”,平时走村窜巷多,知道名生名旦,时节一到,他们便身负重任,上车下车换了几趟车到海康县联系戏班子。如果能请到名角“喂牛妹”或“矮脚梅”,那是特别有脸面的事,村子的名声会传到外村去。

戏班一定下,村里就开始按人头精准收戏金了。戏金会收得很顺利,运筹帷幄的头头们从不为此事头疼。人人认为交戏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收戏金的信息才放出呢,村子演戏的消息马上家喻户晓,这可忙坏了家里的妇女与小孩。她们知道她们该干什么了。饭桌上的饭还不待吃完,小孩子马上抓过靠在土墙上的草刨,像举着一杆冲锋陷阵的旗帜一样举着尾巴长长的草刨子,飞奔着跑出院子。瞬时,村子的小巷到处可见一把把涌向戏场的草刨子在晃动。

戏台前宽阔的土广场上,尘土飞扬,孩子们的说笑声混杂着尖叫声,夏天的打谷场都没这么热闹。土广场马上被划分成一块块长方形或正方形,就像田野上一畦畦水田。不同的是,田野上水田之间的间隔,是一条条凸出来的田埂,戏场上小块块之间的间隔,是一条条凹下去的沟子。划出的沟壑真是界线分明呀,那是小刨子用心地刨出来的。不止花一次的功夫呢,如果隔几天再去看,那沟痕又是新的了,而且又加深了。

为了看戏得到位置,或者得到好位置,每家就是这样争先恐后“预约”场地。一般是小孩子执行这个任务,大人忙着田里的农活没空,或者不好意思。干这种事情,孩子当然是特别来劲的。有时候未免为“楚河汉界”不分明争吵起来,要闹到大人出面才能平服下来。这些闹着的小孩,到了放牛或者看戏的时候,便和好如初了。

终于盼来了戏上演。这天,“预约”了场地的人家,当太阳还在高空露着笑脸的时候,便早早卷了一张大草席铺在圈里,吃饱晚饭,在锣鼓的声声催促下笑微微地来到自家的位置。一家人盘着脚在那里看戏,孩子小,免不了会困,困了就可以席地而睡。事前占位置,就是有这等好处。事前也有不忙着占位置的人家——他们才不为这种事费脑袋呢。他们在日头快要下去的时候,从家里扛来一条长凳,放在那些席子的后面,看戏的时候,脚可以自由伸展,那才叫舒服呐。其实,有些人占的位置过于宽阔,或家里的男人不喜欢坐在席子上受拘束,往往有剩余的位子——主妇们就招呼外围站着的外村人过来“坐坐”。

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看戏,有人喜欢的是戏场的那股热闹。戏场上,人黑压压的一大片,摩肩接踵,人头涌动,一层围着一层,到处都是人,真激动人心!海阔天空地交谈着,对台上的角色评头品足,有时难免吹毛求疵——多半是自由地站着的人。这样当然不够礼貌,却让看戏变得更加有趣。

有一小撮人就是专门来趟热闹的。他们游离在戏场的外围,他们一般是男人与小孩。

戏场总是被一些星星灯火包围着,电灯泡或上了玻璃罩的煤油灯在一簇一簇地发着光。白斩鸡鸭鹅处的灯最亮,用的是大汽灯呢。明亮的灯光照着几个被太阳晒得黑溜溜的庄稼汉,他们蹲着,面前的席子上摆着一碟鹅肉或鸡鸭肉,手中端着一碗白酒,呦呵着觥筹交错。小买卖的煤油灯光很微弱,浅浅的圆簸箕上罗列着酸梅子、酸梅粉、把糖、饼干。那摇晃的电灯泡下,发出嘶嘶油炸声响的,是炸虾饼的摊子。——这些灯火,尽管微弱,却没有一个能错过孩子们的眼光。孩子们在发着萤火虫一样的小摊位之间流连忘返,吃完了舔着手指头还要吃。每到村子演戏,就像过年要给孩子压岁钱,每晚给孩子们几毛钱揣在口袋里挥洒,父母们从不吝啬。村里演戏,小孩子最高兴。

但看戏,孩子们是最不能坚持到底的。小孩看不懂,或者不喜欢听拖着长长尾音的雷歌,只有轮到小丑上台翻几个筋斗或说几句逗人发笑的顺口溜,他们才来兴趣。能坚持看完的,完全是那些整个晚上嘴里不曾含过一颗糖的老翁老媪。这些老戏迷,仰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台上,吧咂着苦涩的嘴巴,演员哭他们哭,演员笑他们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在不知不觉中从头到尾把戏看完。有时戏本太长,要演到天蒙蒙亮呢,他们也陪在戏场,打着呵欠,直到把台上最后的一个演员送走他们才安心回家。

演戏的演员,有时住在村里的秋堂里,有时分散了住在房子多的人家家里。无论他们住在哪里,有关他们的掌故总是像戏曲一样在村里流传开来,正生与正旦的故事最让村民们津津乐道。有一个小生的手缺了一个指头,听说他爱赌博,老婆就闹离婚,他在老婆面前发誓戒赌,一鼓作气报废了这个手指头。

村里起先只演四个晚上的戏,后来逐年增加,有时会演十个晚上,或者更多。随之改变的是,起先村子按人头交戏金,后来私人出钱演戏了,还一连排着队呢,一次性演不完,就排到明年演。

村里演戏的当儿,村民耳濡目染,常常会哼上几句雷歌过过瘾。

戏班子走了好多天,感觉锣鼓声与嘹亮悠扬的雷歌,还在村子的上空缭绕,人在戏中的感觉久久缠绵着呢。

当然,这些看大戏的事儿,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人看大戏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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