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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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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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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老树

校园里有一棵高大的树,长在教工宿舍小院的门口。我每天必由其底下经过。

学校里有太多树。我特别注意到这棵树的特殊存在,还是几年前的事情。

二零一六年深冬里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走出庭院的门口,不经意间向天空仰望一下。大树硕大的叶片全部脱落,光秃秃的褐色枝条映在苍茫的天空中,就像一幅静穆的水墨画。我顿时被一种苍凉感震慑了。怎么,这棵树要枯死了吗?

我的记忆里,学校里都是常绿乔木,连同这棵树。我踽踽而行几百米,回头再次凝望大树。远远看去,树皮偏黑色,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我断定这棵树一定干枯了。它太老了,周身都是干裂的树皮。旱季干涸的河床卷起的泥片就是这样子。

春季开学,我又回到学校。老远就望见老树高出“和谐楼”的枝条,依旧光秃秃的,鹰爪一般向天空寂寞地张着。老树高大,比三层的教学楼还高出好多米呢。学校里曾经有一棵高大的凤凰树,夏天开着一树火红的花,煞是好看,却枯死了。如果这棵树也步其后尘,真太可惜了。我迎着老树走去,惋惜的眼光从树头浏到树顶。然而,老树好像不一样了。

我赶紧走近细看。我看清楚了,零零散散贴在锈铁条一样的枝条上的“绿眼”,正是老树迸出的叶芽儿。

老树没死,是我判断错误。这棵树每到冬天就掉叶子,直到春天来临之前把每一片叶子都掉光。我记忆力差,或者说,我只顾看着地上的路,太少抬头看天空,以致忽略身边这棵树的存在。

老树长出新芽,这一发现让我非常激动!就好像真的看到枯树复活一样。

这真是一棵特别的树。它有别于校园里许许多多的树。它旁边数棵小叶蓉,看着也很古老,树干坑坑洼洼,还垂下许多根须让人觉得它们上了年岁。从春天开始,小叶榕的叶子一直掉个不停却也长个不停,一年到头枝繁叶茂。校园里的水翁蒲桃、糖胶树与秋枫,它们也总常绿。那几丛远在墙角的竹子,苍郁的劲头就更不用说了。

把叶子掉光的,全校唯有这棵树。

从这天开始,我每天进出小庭院,都会仰望一眼老树。老树充满了生长的力,一天一个样。它嫩嫩的叶子长得好快呀。才过去四五天呢,它的每一根枝条都布满了嫩黄的叶子,像箭镞一样向着明净的天空生长。它金黄的叶片就如一树的阳光,透亮透亮的,满是生命的愉悦。老树好像用整个身心拥抱天空与大地,让我的内心充满了感动。我想,老树一定是为了让我们对生命有所思考,才执意在每年的隆冬时节掉光叶子,在春天重新长出叶片的吧。老树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不厌其烦地演绎着生命的“轮回”,真是一种对生命倾情热爱的树木呀!

对了,这种树,学名叫大叶榄仁,使君子科榄仁属植物。

仁,君子——都是中文里美好的字眼,从古至今被中国人崇敬与喜爱。 “大”字当然也是,阮籍的《大人先生传》就赞足了“大”字。

但我们的小院子里也有另外三棵大叶榄仁,却一年到头叶片浓绿茂盛,像铁公鸡一样,几乎不掉一片叶呢。这三颗树种下才几年,还很年青。难道年青就是资本吗!

我感到疑惑。疑惑了好几年。几天前,我终于决定用手机里的“识万物”进行识别。原来我又错了。这三棵树不是大叶榄仁,而是大琴叶蓉。它们大大的叶片看起来与大叶榄仁相像,结出的核果大小、形状几乎也一样。唉,举手之劳就能辨认真伪,我却因之困惑了多年。老树尽管不言,该暗中取笑了吧。

心中的疑团解开,我豁然开朗起来了,对这棵独特的树更加热爱。我欣赏它的洒脱,敬佩它拥有“舍得”的智慧。我给它拍了很多照片。

从二零一六年那个春天开始,我就开始给老树拍照片了。老树的生命力让我诧异。特别到了晚春,它简直是在狂长。我得用手机给它拍照把他旺盛的生命力记录下来。给老树拍的第一张照片是那年的4月8日,一树鹅黄的叶子。到了4月13日,大树的叶子转成翠绿,叶片的形状已经由细长变成椭圆,茂盛的叶片把枝干差不多都给遮住了。第三、第四张照片分别拍于22日与25日,这两张照片里,老树大片大片的叶片已经层层叠叠地长满全树,根本看不见大树褐色的枝干了。我给这组照片命名:《春天的力》。

在炎热的夏天来临之前,大树已经达到了丰美的顶峰。树底下凉飕飕的,阳光晒不到;下雨天,站在树底下也淋不到雨。

我太喜欢这棵树了。我喜欢它翠绿的春、茂盛的夏、酡红的秋,以及干脆利落的冬。它只不过是一棵树,却把生命演绎得如此波澜壮阔,一树的风景妙曼。它既欢快灿烂,又淡定从容。我爱它,又敬它。

我走近它,亲近它,触摸它沧桑的树干。它真是一棵大树,我伸开双臂,两手不能合拢。它高高地矗立在大地上,主干挺直,像个伟岸的男子汉。它露出地面的根块,厚实遒劲,没人怀疑它深扎于地里的力量。去年,台风泰利让校园里数棵树披靡倒下,而这棵大树却岿然不动。这棵树幸福地坚强地成长着。

小鸟也喜欢这棵老树。春天,小鸟最爱在它柔美的叶丛间歌唱,委婉的歌声一直延绵到深秋。就算到了冬季,小鸟稀少,我有时还会看到小鸟在它毫无遮挡的枝条上跳来跳去呢。

风也喜欢老树呢。清风很让大树开心,风来的时候,大树总是翩翩起舞。万物喜欢老树。雨露、阳光、白云与天空。大树接纳万物,也不嫌恶人类如我。我常常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凝望老树,获得内心的宁静。

2024年《人物》期刊第1期有这么一段话:2023年已经过去了。这个世界运转得如此之快,往往会让人头晕目眩。感谢那些坚定沉着开拓,勇于承担责任的人。因为他们,时间才有了足够的重量与可以标记的烙印。

转借这段话致敬老树,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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