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剑
父亲撒手离我们而去的第一个春天,母亲带着对生活的渴望和信心,带领我们去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照。四十多年了,每次看到这张没有父亲的“全家照”,我都哭了……
照片上母亲神情凝重,眼睛透露着坚韧顽强的光芒。看着这张照片,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父亲走时,撇下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妹妹才六岁多,家里一贫如洗,茅房上雨旁风,要活下去,她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和压力啊!
父亲走时的情景几十年来总是萦绕在我的脑际,挥之不去。父亲倒下时,姐姐哥哥在外务工,母亲和我、弟弟、妹妹在他身边,我才十三岁,弟弟妹妹还未懂事。当时看到母亲撕心裂肺号啕大哭,我们也一齐哭了。那场那景,是多么悲怆,多么凄戚啊!我记得她短时间安顿好父亲后,坚强地擦去眼泪,对我叮嘱好,只身回村,把噩讯告诉给亲人和兄弟们。当时,我和弟妹三人守在父亲身旁哭着烧纸钱的情景,历历在目,刻骨铭心,终生难忘。每回忆起,我眼里总是充满泪水,甚至失声痛哭。
要撑起这片天地,让我们活下去,让我们读书,让我们出息,在那个年代是多么艰难啊!母亲她选择了,这也是母亲伟大之所在。
其实父亲生病时,母亲已经是顶梁柱了。每天都是深夜二、三点钟起床拾猪屎,早上未吃饭就挑去卖。一百多斤的重担,赤脚踩着坎坷泥泞,一口气挑到收购点,有时还帮别人挑。母亲后来落下折磨她几十年的肩膀痛,就是生活压迫所致的。
那个时候哪个生产队犁番薯,都会见到母亲的身影,在地里挖断在底层的薯段,给老少充饥。挖薯一般都是生产队收工后才能挖,所以都是天黑才背薯起程回家,回到家都是八、九点了,我们很少能见到母亲一面。
那时符合政策的副业就是养二、三头猪,母亲忙完家务就在煤油灯下斩猪菜,一斩就是深夜。为了解决一年的猪吃,母亲未雨绸缪,夏天到几十里外猪菜茂盛的调风公社西湖村“住脚”(带行囊寄宿)割猪菜,斩碎晒干带回家,一去就是十多天。那时我还小,我知道西湖村很远,想母亲了,就问父亲西湖在什么地方,那边下不下雨,下雨猪菜晒不干,母亲就回不来。我就会对着天空祈祷,求天别下雨,好让我母亲早日回家。
母亲就是在那个特别年代的夹缝中,抓田蟹,拾瓜皮,挖野菜……硬是闯出了一条让我们活下来的路,供我们读书,培养我们成人。没有母亲怀胎守护,没有母亲的辛劳付出,没有母亲的言传身教,那有我们今天呢。
妹妹读书离家后,母亲就一个人在老家生活。母亲性格非常刚强,一生不轻易求人,总怕麻烦別人。不论遇到小事大事,总是一个人扛着,把好的方面展示给子女,报喜不报忧,这恰恰是母亲想让子女过得安心,过得更好的情怀啊!母亲总是牵挂着自己的儿女,每逢初一、十五,母亲总是喃喃为子女祈求平安;家乡英利烧猪肉很有名,若知道谁回家,都提前买好让带上去;自己养鸡,说自家鸡蛋品质好,营养高,一只都啥不得吃,自带或托人捎给子女;若单位工作忙,我没空回家,母亲就开始担心了,打电话听到我声音才安心。一切的一切,举不胜举,点点滴滴都凝聚着母亲无私的爱哩!
母亲九十一岁了,她还一个人在老家生活,整天面对庭院花木和电视机。连续剧《七十二家房客》开播到现在十五年了,母亲不知道重复看多少遍,台词都能倒背了,现在还天天看,可以看出母亲是多么孤单啊!近几年母亲生了几场病,身体不如以前,行走不利索了,更感受到母亲的孤独,需要人陪护。但母亲倔强的个性还未改变,每当提出找人全陪,她都强烈反对。我常想,若出什么差错,我们一辈子怎能安心呢。几年前,村长跟我说,每到星期五母亲都很关注时间。是啊,平时母亲总挂在嘴边说她过得很好,不用担心她,叫我们安心工作,但回家看到她高兴的劲,不难看出母亲着实想子女了。
一直以来我对母亲的关心很不够,认为出差买只玉镯,买顶毛帽,平时买些补品,母亲高兴,就是尽孝了。现在我明白陷入了误区,陪伴才是最好的尽孝。于是,每到星期五下午,若单位不加班,我都提前处理好工作,跟同事说,我母亲念我了,我要回老家看她了。
母亲上年纪了,思念子女的心情象多变的天气,我们回家就“阴转晴”,离家又“晴转阴”。看到母亲灿烂的笑容,我多么想早日退休,多陪伴她啊!星期天吃过晚饭准备上县城,母亲总是用婉转的语言表达不舍:“晚了不安全,明早再上去吧。”“好吧,我明早再上去。”这晚,母亲睡得很香。
当离开母亲时,眼睛总是饱含泪水,这时我就侧过脸对她说:“我去城了,星期五再回来看你。”她高兴地说:“去吧,工作要紧!”头一转,不搭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