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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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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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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军魂

(一)

凌晨,寂静的军营里第一声起床号“哒哒哒”响起,参谋长牛凤山就已经站在了作战参谋高毛的宿舍门口,他用大巴掌狠劲拍了两下门扇,大声吆喝着吼道:“啊,还不起床!”

屋子里没有一点回音,让牛凤山有些意外的生气,他嘴里气呼呼喊着:“啊,睡死了!”刚要伸巴掌再拍一巴掌宿舍门扇,蓦然,有人在身后把他的肩膀拍了一下。

牛凤山一楞,猛回头一看,是高毛!

“您不用劳累了,我早就把他们都叫起来了!”高毛说。

牛凤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啊”了一下,扭头就大踏步走出了司令部长长的走廊,一眼瞥见眼前的情景,噎得半响才在嗓子眼里:“啊,啊——”地咯了两声。

院子里齐刷刷站着司令部的所有青年军官!

军区司令部通知,今年要组织举行全军炮兵司令部参谋业务大比武。牛凤山挑选出作战参谋高毛、侦察参谋严复、通讯参谋赵海海、炮兵参谋蒋子龙等人,决定进行应急特别训练。但是,第一天的出操就让他大为光火!不是因为这一帮懒汉们突然变勤快了,而是因为他从这种反常状态里明显感受到了某种说不出的意味。

牛凤山忿忿地跨下司令部的台阶,奔向队列,刚要喊“立正,报数!”冷不丁高毛对他喝了一声:

“入列!”

他几乎头都气晕了,刚要想发作,蓦然想起高毛是本周的值班参谋,只好忍着,跑步站入队列。

高毛立即发出了“跑步,走——”的口令。队伍就朝着营区外的越野大道上一路跑去。

开始,牛凤山还能跟得上,跑出三公里之后,他感觉明显气力不接了,瞅瞅带队的参谋高毛,没有换步走的意思,还是一路跑步狂奔着向前赶,他只好拼命坚持着。又跑了一公里,排头的大个子赵海海和蒋子龙突然又加快了步伐,由跑步几乎变成了飞速狂奔,高毛则索性下达命令:“全体都有,冲刺!”一喊冲刺,队列就几乎变成了脱缰的野马,用百米速度狂奔起来,一眨眼,就把钱凤山拉开了,甩出了30米远距离。他只好气喘吁吁喊:“高毛,速度,掌握速度!”但他的话被呼呼的风声淹没了。

对这种跑法首先不满的是严复,他认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高毛不该不给参谋长不流情面,他必定已经43岁奔五的年纪了,这么想着他就回头去瞅,这一走神,就把步子落了下来,带队的高毛一声立即一声断喝:

“跟上!”

“是!”严复赶紧回答。

(二)

司令部机关干部宿舍里,高毛正在洗头,满脑袋的肥皂泡沫。赵海海端着搪瓷缸子刷牙,一把刷子往嘴里来回捅着,抹得满嘴帮子溢出了牙膏沫,他一边捅,一边凑近对高毛说话。

“喂,我说你听见没有,这可是咬耳朵的消息哩,够刺激的。你听不听?”

“不听!”

高毛连头也不抬,撅着屁股对赵海海说。

“真不听呀?”

“我说不听就不听,你烦不烦,不像你小子那嘴,就像崽娃子的肛门,夹不住个屁!”

“嗨,你算把我的脾气摸透了,知道我憋不住。干脆,我告诉你得啦......”

赵海海刚要说下去,严复同蒋子龙走了进来。

“你小子又卖啥狗皮膏药哩?”

“呸——”

赵海海把一口泡沫吐了,又咕噜噜漱口,接着把半杠子刷牙水“哗”地倒进洗脸盆子里,端起盆子就往外走,差点碰在迈进门口的参谋长牛凤山身上,水盆一晃溅出来的水洒落在地上,差点喷洒在牛凤山的裤腿和脚上,牛凤山急忙弹跳了一下,才没有倒在脚上。

“干啥呢?”

牛凤山闪身躲过,满脸透出不悦的愠色。

赵海海吓了一跳,但立即镇定了下来,尴尬地“嘿嘿”了一下,连忙说:“参谋长,对不起!”

牛凤山没有理他,却说:“严复,你跟我来一下!”

“参谋长,您又给严复开小灶啊,咋不关心关心我哩,我天天都想跟您谈心哩!”赵海海追着出去对着牛凤山背影喊。

“啊,哼!”

牛凤山站住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气呼呼走了。他是个司令部机关炮兵参谋业务通,军事技术一流,身处的非常年代却怀才不遇,眼看着年龄已经偏大了,紧迫感降临的他说话总是“啊,啊!”的提醒自己,也好像是对年轻人恨才不是钢。

严复见牛凤山突然叫他,有些不安地盯了赵海海一眼,急急忙忙匆匆地抽身出去了。

“你小子,又打啥哑谜哩?”蒋子龙追问。

“没有你的事,有人不愿意听,我何必杞人忧天!”赵海海说。

高毛已经洗完了头,他用毛巾擦干头上的水,端起一盆子脏水出去泼在院子里,回来才回答说了话。

“你小子要是能憋过早饭去,我高毛就叫毛高!”

“好啊,你赵海海看人戴帽子,咱们今后谁也不认识谁!”蒋子龙不乐意了,拉下脸,转身就要往门外边走。

“哎,别,别呀!”赵海海挡住蒋子龙,看了高毛一眼,压低声音对蒋子龙说:“严复那小子,昨晚在卫生队让人打了!”

“谁?”

“还有谁,爱情的靶子!”

“郑红?”蒋子龙感到意外,这是部队里年轻军官们对军花的私底下调侃称谓。

赵海海耸耸肩,做了个鬼脸:“算你说对了!”然后瞅了高毛一眼。

高毛的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脸盆没有拿稳,心撕裂开似的一颤,盆子“咣当”一下掉在地上了,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听谁说的?”蒋子龙急忙问。

“值班通讯员呀,人家卫生队给团里打电话了!”赵海海神秘地又说:“昨晚郑护士值夜班,严复去找她谈心,谈着谈着就往人家脸上凑,瞧,就这样子!”

他张开双臂就要表演着拥抱一下高毛,被高毛“啪——”一声直接赏了一个耳刮子。

“你怎么打人哩?”

赵海海愣住了,气得高声呼喊起来。

“咱俩不是做表演吗,这样是不是很逼真?”高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就马上掩饰自己。

“可你出手也太重了!”赵海海丧气地摸了摸自己被打痛了的脸庞嘟囔着。

“手重点真实!”高毛板着脸说。

“有这么真实的嘛,我打你一下试试!”赵海海受了委屈,拿眼睛瞪着高毛说:“你小子,我看就是吃了醋了,拿我撒气哩,算我赵某倒霉了!”

蒋子龙却乐笑了:“你两个表演得真好!”

(三)

司令部阵地攻坚战对抗演练炮火支援演习一直进行了一个上午,下午的演练项目转入火线共同保障演练课目。这是政治处秀才们和后勤参谋与后勤供给助理员们的事了,高毛他们就只是配合演练,相对就清闲了。

演练结束以后,高毛借着去开感冒药,请假借机去了一趟团卫生队,刚进了卫生队院子里,迎面正好碰上了端着医用盘子的卫生队护士郑红,他心里“咯噔”一下,“突”地就一颤!郑红也看见高毛了,迎面就走了过来,脸颊迅速绯红了一下,接着低声问他:

“高参谋,又来瞧医生?”

“我瞧谁,你心里还不亮清呀!”高毛说。

郑红脸红了,端着医用盘子用手来回摸盘子边沿,没有回答。

“昨晚,严复来过了?”

“没有!”

“他对你说啥了?”

“你神经不正常了,我说过了,他没有来过,咋知道他说了啥。”

郑红脾气火爆得很,高毛觉得有点意外,他想再问什么,终于没有开口,却自言自语地说:

“姑娘的心是秋天的云,反手是云,覆手是雨。”

“神经病!”

郑红一生气,就扭身自己离开了,把高毛一个人干干晾在了院子里台阶上发愣。

晚上,高毛睁大眼睛仰面躺在床上数宿舍屋顶上的槽型天花板,军营的宿舍是平房,屋子里靠窗户两侧摆着两张床,窗户下面是一张木桌子,非常简陋,另一张床上睡着赵海海,早已经到周公那里去了,发出轻微的熟睡鼻息 。

高毛生在一个偏僻闭塞的小镇,与郑红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他感觉她现在逐渐变了,开始让他看不明白了。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扎着羊角小辫儿,脸上抹着一抹鼻涕,拉着他的手又笑又跳好开心,总不肯放开他的手的单纯小妹妹了,她长大了,出落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青春少女。自从同他一起换上了一身绿色的新军装,陡然站在他面前的一瞬间,高毛惊怵了,她成熟得竟然是那么醉人。从此,他更加喜欢她,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他从郑红眼睛里感觉不出过去那种火辣辣热扑扑的激情气息了,而是裂变出了一种陌生感,特别是今天赵海海的话对他犹如当头一棒。可当他去向她去证实的时候,她却矢口否认!莫非她真对严复有意?

恍惚中,她看见郑红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坐在他的床边上,轻轻地拉着他的手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诉说。高毛一阵惊喜,连忙坐了起来,抚摸着郑红柔软温热的小手,喃喃地说:

“这么晚了,你还来?”

“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的眸子里充满了柔情话意。

高毛心醉了,一把将她拉入了怀抱,双唇压向她的额头,她却轻轻挣脱了,起身走向了一边。高毛惶惶地想起来捕捉她,一瞧自己还没有穿好衣服哩,只好用幽怨的目光瞅着。

她坦然笑了,那么深邃!

“我告诉你,严复在追我!”

“你打了她?”

她轻轻摇头:“我为什么要打他呢?”

“难道你爱他?”

“我说不准的,但我要在你们两个人中间选择一个。”她咯咯地开心笑了。

“你把我排在第几位?”

他的心揉碎了!他听说县银行有个街花姑娘叫白琳,同赵海海谈着恋爱,却把赵海海排在第四位,基本是个替补队员。

郑红莞尔一笑,喃喃说道:“这要看你哩,也许第一,也许第二,谁先出人头地,谁能给我幸福,我就嫁谁。”

“你怎么能这样?”他突然间觉得郑红是那么遥远陌生。

“这能怪我吗?”她幽怨地目光说:“社会本来就很现实。你得承认现在是等级社会吧,没有地位,就什么都没有。你难道要我去一生受苦吗?”

高毛哑巴了,是因为她的价值观。

他深爱着她,他不能让她去受苦!

郑红转身要走,他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郑红,你听我说!”

她回头对他苦涩地笑了一下,顺手将房门关上了,高毛扑身过去一头撞在了门板上......

“高毛,高毛......你怎么啦?”

赵海海探起身子,对着高毛的床头连声呼叫着喊。

“啊!”

高毛一下子就坐起来了,他摸摸自己撞疼了的额头,清醒了过来,却感觉什么也没有,就不好意思了,抱歉地对赵海海说:

“我做了个梦,你睡吧!”

“又想郑红啦?”

高毛没有做声,自己又躺下了。

“高毛,你连梦里都喊叫郑红哩!”赵海海叹了口气,也躺下了,双手举起平放压在自己头地下枕着,对着天花板,满腹哲理地说:“你没有听老辈儿人说嘛,光棒槌掉进蒜窝里,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枉然想也没有戏呀!”他想起了县银行的“白领丽人”白琳来,自己也就伤了感了,嘟嘟囔囔懦然说道:“女人这东西呀,复杂着哩,你说她是风吧,她也是雨;你说她是春花吧,秋里她也会凋谢;你说她是小蜜蜂吧,嗡嗡嗡叫的多好听,可也带着刺哩;你说她是水中明月吧,多好看呀,却总也捞不着。所以呀,牛郎和织女才隔岸相望着!诗经里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唉,何必为情着迷伤脑筋呀!”

“海海!”

“嗯!”

“你说,郑红对我咋样呀?”

“难说呀,我看她现在对你可没有以前那会儿热了!”

“嗯!”

高毛若有所思,望着天花板出神。

“我说你这个人好傻吆,自己的恋人要飞了,也无动于衷!”赵海海想说,要是我,我就早早收了她,却没有敢说出来。

“你说我该咋么办哩?”

“嘿!”赵海海笑了,高毛一请教,他胆儿就壮了,所以就说:“嘿嘿,要是我凭你们那打小儿的两小无猜的情谊,早就不给别人机会了,还能让严复那小子惦记......”

“放你的狗屁!”

高毛一把拿起被子蒙上头大睡。

(四)

第二天上午,团长李大炮召集全体参赛人员讨论如何夺取这次大军区“炮兵司令部业务大比武”的锦旗。参谋长牛凤山向李大炮立军令状,提出了十二字的口号:“争取第一,稳拿第二,确保第三!”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牛凤山心里着急,拿眼睛瞅作战股长王一万,示意他表态支持,带头发个言。王一万却装着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泰然自若,还扭头与炮兵连长秦孝松低语起什么。

牛凤山这个口号犯了竞赛场上的心理效应大忌,要是提这个口号,炮兵司令部比武大赛非拉稀不可。王一万不想马上起来反对,是想看看其他人的意见,况且牛凤山还希望他表态拥护哩。他是想让其他人先议论一下,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同意见提出来,那时候自己再顺势而为,提出自己的见解。作为一个下级指挥员,适时根据火候和时机用策略的方式提出自己的理由来,才不失分寸,既不伤害参谋长牛凤山的感情,又便于今后一起开展工作。同时,他也想借机测试一下参加比武比赛的其他人的心理素质。团长李大炮是由炮兵营长直接提任现职的,对于战术心理这一套不是很在行,也没有表态,心里面也是想听听大家怎么说,所以,主持会议一般都不先表示态度,总是在经过充分酝酿之后,才理智整理归纳大家的意见,做出自己最后决策表态,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领导作风。

“我说一下!”

严复见大家都不说话,就安耐不住性子了,他青春年华,天资聪锐,秉性有些张扬,一米七六的标准身高,身材高挑,一幅圆脸庞,眉清目秀,留着大背头,属于高大帅型,从小优越的生长条件,使他有些刚愎自用,清高孤傲,总是不服人,但对于参谋长牛凤山的军事才华,他一直都顶礼膜拜。听了牛凤山提出的口号,他觉得语言修辞极好,句式工整,韵律很强,不假思索就想表态支持,只是觉察牛凤山示意让王一万发言,他才没有敢唐突冒昧,憋了好一阵子,见王一万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就倏地站了起来说话了。

“我认为牛参谋长提出的十二字口号很有气势,很能说明问题!我们只有树立争取第一的雄心壮志,才有可能夺取第一,稳拿第二!而我们有了这个稳操胜券的把握,才能在不得已的时候,确保第三名。这既是司令部首长的决心,也是我们全体参战人员的决心。”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扫了一下参谋长牛凤山的脸色,看到牛凤山每天舒展,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的笑纹。显然,牛凤山很满意他的发挥。严复感觉良好,于是,他又把目光转向团长李大炮,响亮地说:“我向团首长表示我个人的决心,一定要以优异的训练成绩向军区首长汇报,为我们炮兵团党委争光,绝不辜负首长们对我的培养!”他本来想说:“代表司令部全体参演人员向团首长表示决心”,但当他把目光扫向高毛脸上时,发现高毛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才将后一句他认为感人肺腑激动人心的话语改为了个人决心。说完,他目光挑衅似的瞥了高毛一下,才落座坐了下来。

高毛也注意到了严复自负的神色。

李大炮瞧着这些满身虎气的参谋人员,用宏亮的声音说:“这次军区司令部参谋业务比武,我们能否取胜,就看同志们的努力。一个口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我们士气的象征。所以,我要求每个同志都发言,谈谈自己的看法和对于取胜的信心。啊?”

“好吧,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高毛话音一落,连牛凤山和王一万都为之一楞!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话,都神色陡然严肃了起来。

高毛说,在春秋战国时候,齐国出动兵马向鲁国进攻,两国军队在长勺相遇,双方摆开阵势决战。气势汹汹的齐军统帅首先下命令擂鼓挑战,刹那间,齐军喊杀声震天动地。鲁庄公刚要下达命令擂鼓应战,谋臣曹刿说:“不急,还不到出战时机!”齐军士兵们鼓噪了一阵子,见鲁国军队没有出阵应战冲锋,便也就没有冲锋进攻。等了一会儿,齐军统帅再次下令击鼓挑战,齐军骚动呐喊,鲁国军队还是按兵不动!一直等到齐军擂过三次战鼓之后,曹刿才对鲁庄公说:“主公,时机到了,下达命令进攻吧!”结果,鲁国军队一击大获全胜。鲁庄公非常高兴,问曹刿这是什么战术。曹刿说:“打仗取胜,是靠士兵的勇往直前的锐气。往往第一次擂击战鼓时,兵士们的锐气都是鼓得满满的,我军没有应战,齐军就泄气了。到了齐军第二次击鼓时,士气就锐减低落了。到了齐军第三次击鼓时,士气已经精疲力竭了。”而我军此时一鼓作气冲锋,锐气正盛,所以齐军自然大败。”

这是个人人都熟知的经典心理战例,寓意深刻,所指极其明白。高毛讲完之后,会场鸦雀无声!

严复气得满脸通红,刚要站起来激烈反驳,牛凤山看见了,对他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你说提啥口号好?”牛凤山冷静地问。

“严格训练,夺取第一!”高毛坚定地回答。

“好!”李大炮手一挥,说:“后生可畏啊,同志们,高参谋说得对。我们就是要严格训练。常言说得好啊,严训出精兵。”他接着又说:“我们在比赛中夺取第一,固然是很重要的,但它并不是目的。目的是要通过严格训练,提高实战能力,为我军打好未来的突发战争做好充分地准备。我们不仅要训练出一个能经得起比赛考验的炮兵司令部,更重要的是要训练出一个能够经得起未来战争考验的炮兵司令部!”

李大炮说到这里,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所以,只有第一!没有第二。我们的口号是:‘严格训练,夺取第一,准备打仗!’”

李大炮大手一挥,干干脆脆确定了司令部战斗目标。

(五)

星期一上午,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军事地形野外实战训练。

牛凤山同王一万坐在解放牌军车驾驶室里,高毛他们几个参谋人员坐在大卡车上。汽车沿着天山公路的砂石路面上行驶着,由于路面不平坦,大卡车一路颠簸着,汽车后面拖着一团浓厚的沙土尘烟。

只见近处天山戈壁旷野荒芜无垠,路旁的骆驼草鹅卵石遍布着戈壁滩,低洼的地方则是红柳遍野,汽车驶过黄羊野兔跳起奔驰但瞬间也被掀起的沙尘淹没了。远处是连绵不断的巍巍昆仑雪山,高山顶上常年覆盖着皑皑白雪,天庐湛蓝湛蓝的,一望无际。只有冰峰顶端上悬浮着几朵雪一般洁白的浮云远上飘逸,戈壁空气清新,春晖时节气温凉爽,景色美好而空透宜人。

三小时后,军车驶入了天山深处,再往里走就是一个雪山大水库了,这里群山环抱,沟壑纵横,地形复杂,是他们经常来训练的野外天然练兵场。

“嗨,将来部队转业了,我真想到这里来安家落户!”赵海海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感叹兴奋地说。

蒋子龙正注视着汽车驶过的山脚下的一个个低矮的山洞,相传那是古人类栖息过流传下来的生活遗址。听了赵海海的话,他接上话茬打趣说:“赵参谋,你看看那里的雪山洞古人遗址,那地方的确不错哩,你住进去再娶上个母雪人姑娘,给你生一窝浑身长满白毛的小雪人儿子,嗨,到时候,你可就是镇守雪山的齐天大圣了!”

赵海海回击说:“哼,到那时,你小子要敢来雪山里,我就让孩儿们把你当猪八戒给逮了,当做猪和马来骑!”

大家“轰”一声笑!

严复也高兴插嘴对赵海海说:“要真那样,当然不错了,赵参谋可以第一个亲身体验揭开天山雪人之谜了,肯定会一举成名哩。”

“我可没有那么浪漫哩,不像有些人,见了母的就把保险丝烧了!”赵海海一响瞧不起严复,见他拿自己开心就来气,立即怼了回去。

蒋子龙见状,忙把话岔开说:“哎,你们看,高毛今天好像有心思,一个人闷闷不乐的!”

“这个嘛,听说邢主任要调他去政治处当保卫股长哩,他早没有心思参加训练了。”严复羡慕地说。

“你听谁说的?”蒋子龙感到意外。

“这个,无可奉告!”严复耸耸肩,狡黠地眨眨眼。

“酸相!”赵海海看不上这个。他正要说话,卡车嘎然而止,在路边停了下来。牛凤山下车突然下达命令:

“下车,就地展开野战绘图训练,三分钟,快!”

“是!”

几个人几乎是同时飞身跳下卡车,迅速原地展开训练图版,飞速地在图版上走笔龙蛇,只有沙沙的笔锋走笔声,接着就是“报告,报告,报告,报告,制图完毕......”的一连串高声坚定回令!

牛凤山是铁军出了名的炮兵团参谋长,他只要一旦进入军事状态,就活像牛魔王下山一样,瞪着牛一样的眼珠子,铁黑着脸,一脸严峻,语气凌厉,威风凛凛,“啊”“啊”地吼叫,不断出口下达发出新的严格训练科目命令,一会儿驱车飞速前进,下达军车前进中测绘制图的命令,一会儿又跳车演练,调换训练科目,口里总是出人意料的蹦出新的训练科目内容来!几个精干强悍的参谋人员,个个龙腾虎跃,也只有严肃遵从命令的复述声和演练动作,这时候他们个个似乎都变成了凌厉的变形金刚,速度一个比一个快,精准准确率一个比一个高,士气也一个比一个高昂!虽然是春晖时节了,雪山里却依然春寒咋冷,凉风习习,几个参谋人员却浑身热气腾腾,个个都帽檐下滚落着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两颊顺着耳旁淌下来也顾不上去擦一下,一切科目训练都按照“准备打仗”的实战要求紧张有序地在雪山里演练进行着。

下午六点钟,演练的军车返回部队营地路过县城大道口的县医院门口。突然,县医院大门里急匆匆走出了几个下班的女护士,护士小翠眼睛尖,一眼瞅见了军车上站着的高毛,兴奋得大声喊起来:

“高毛,高参谋,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卡车在路边刹车停住了。王一万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说:“高参谋,你需要下车吗?”

“开车!”高毛火气大得很。

小翠刚跑到解放牌军车跟前,车子又突然启动开走了。把小翠气得跺跺脚,望着远去的军车直撇小嘴。

几个护士们乐得哈哈哈大笑起来!有人喊着:“白雪公主,快去追白马王子呀!”

小翠看看医院大门口嘲笑她的几个小护士,气得发狠说:“高毛,气死我了,你敢羞我......”

(六)

两个月来,司令部的参谋人员业务训练进展很快,为了在八月份的全军区炮兵司令部机关指挥业务大赛中一举夺魁,参谋长牛凤山几乎绞尽了脑汁,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炮校里和毕生战场实战所学到的炮兵司令部指挥绝招,全部超常发挥传授给了自己的几个得意门生司令部龙腾虎跃的高毛他们。

牛凤山觉得几个参谋人员的临战发挥素质都十分令他满意,特别是高毛和严复,炮兵司令部指挥技能已经不在自己之下。最近,在特别军事训练中,牛凤山突然间感到了一种茫然和失落感,这是一种只有他自己才隐隐感觉到的无形的千钧压力,因为,他自己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已经没有可以能够继续再教给他们的战场技能了。去年,军区《战声报》有个记者曾经写过一篇命题为《炮兵通》的报告文学,在这篇作品里,他无疑被描写成了全军区炮兵群最具战场才华的炮兵参谋长。当时,他名声大振!他也曾一度头脑昏昏然发热过。如同了解自己一样,从多次实训切磋中,他了解其他炮兵司令部参谋长,也熟知自己的参谋人员,深知自己的个人单兵素质是超强的,也承认那个报社记者对自己指挥能力的客观恰当评估,那个报社记者是有敏锐评判眼力的。现在,几个月训练下来,他突然感觉后生可畏,自己的部下参谋可能要后来者居上。而他自己终将成为落伍者,也许炮兵司令部大赛以后,自己就要被军营大浪淘沙了。原因是高毛和严复都是炮兵高校经过系统炮兵知识训练毕业的青年军官才俊,虽然临战技能还不足,但炮兵系统理论指挥知识却高出自己一筹,经过这段时间严格实战训练,已经弥补短板,假以时日,他们绝对会超越自己,取代自己,所以,他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一想到大赛之后,自己将可能被新生力量所取代淘汰,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隐约的悲哀感。所以,这段时间的实战训练,他不仅在加码训练高毛他们,也在加紧利用难得的机会最后锤练自己。希望大赛之后,同僚们能说一句“强将手下无弱兵!”到那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即使自己年龄大了转业了,也能在团史上写上一笔,这也算是一种军人慰藉。

牛凤山也时常把青年军官高毛和严复两个做比较,从指挥才能看高毛要略胜严复一筹,尤其是心理素质上高毛更具有一个指挥员的坚毅秉性,将来很可能会成为一个优秀炮兵指挥员,但却过于自负,太具主见,难于驾驭。同许多领导者一样,牛凤山也不太喜欢难于驾驭不顺手的部下!想比之下,严复虽然也自负,还有些孤芳自赏,但则善解人意,个人军事素质也是司令部的尖子。因此,他对严复一响比较器重和信任。还有一层隐情,严复的父亲是所在地区组织部副部长,培养好严复,也为自己将来转业留条退路。一想到这些,牛凤山就心里也隐痛,悲哀自己也难逃世俗庸俗。一次,他在一个军地干部座谈会上曾经激动地说:“现在,社会上有些人对军人的感情是随着气候变化而冷暖转化的,流血牺牲抢险救灾关头是最可爱的人,一到了转业安置关头就又被人当成了地方负担和包袱。”现在,部队要求军官年轻化,知识科技化,装备现代化,作战集团化。他心里也产生出一种困惑感和危机感。近来,也许失去的太多,也许青年军官们成长过快,这种意识则更缠绕他了。

(七)

高毛提升保卫股长的事吹了。原因是他拒绝了县医院护士小翠的求爱。

这件事一时间成了部队营区里茶余饭后下级军官们闲聊猜测的笑话。营区家属区里一些好事的家属们在私底下咬耳朵传说,小翠其实是政治处黄主任爱人的妹妹,算是黄主任的小姨子。她个性泼辣张扬,是县城里的城际名人交际花,年初派去省城里护校进修学习,却与省城里一个公子哥认识了谈情说爱,花前月下地亲昵过热,结果一不小心有了。黄主任夫人急了,催促小翠赶紧协商结婚,不料对方这才说出实话说,他家里还有一个带着孩子哩!黄夫人慌了,就让小翠赶紧再找个拔萝卜的把自己嫁出去。小翠自认有几分姿色就眼头儿高,偏偏对县城里的一大群小伙子谁都瞧不上眼,就瞅准了驻地部队司令部的参谋高毛了,缠着哀求姐夫黄主任给自己做介绍人,黄夫人向丈夫隐瞒了小翠怀孕的消息,也烧火着黄主任给小翠提亲。

黄主任本来就看准了高毛,打算要调高毛去政治处任保卫股长的,本以为自己出马给高毛提亲应该会水到渠成,却没有料到,高毛是个有个性的驴脾气,偏偏不肯趋炎附势,根本就不答应。黄主任在家里让黄夫人一顿埋怨,又让小翠一顿诉苦说高毛故意给她难堪,一气之下,黄主任就取消了调动高毛去政治处任职的打算。

话说两头,最近一段来,严复与郑红的关系却进展飞快。

赵海海听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到处找高毛,可是跑遍了部队营区也没有见到高毛的人影子。星期天,高毛会去哪儿里?赵海海急得抓耳朵挠头发!又打电话问了团直几个直属连队,也都回答没有见到高毛的人。他撒腿又往宿舍方向跑,迎面碰上了炮兵参谋蒋子龙。

“喂,老蒋,见了高毛没有?”

“啥事呀,这么心急火燎的?”

“没有你的事,你就说他在哪儿吧?”

“刚才,我好像看到他出了大门,朝水库那边去了!”

“啊?”

赵海海一跺脚,撇下蒋子龙赶紧朝水库方向就飞奔着跑去了。

(八)

水库坐落在距部队营区五公里的天山峡谷之中。这里原来是一条常年流淌的小河谷,河水是由天山上雪山里的冰雪融化汇集而成的。人们不知道它曾经流淌的年岁有多久,却把峡谷里冲积出了一道大沟壑,自从下游的人民公社里把山口的流水垭口一堵,小河就从此不再流淌了,大峡谷里便神奇地出现了一汪天山湖泊。小水库在大峡谷里与山上的松树交相辉映,静谧荡漾,清澈透亮,水质纯洁如镜,一眼见底。

赵海海刚跑到水库大坝跟前,一眼遥见高毛正伫立在大坝的边沿水边上望着湖水发呆。他心里说声:“不好!”赶紧快步朝上奔去。等他跨上水坝,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正瞧见高毛要纵身朝水库里面跳,他急得大喊:

“高毛,你不能这样!”

高毛惊吓了一跳,刚要回头,赵海海已经奔到他后面,一把拦腰就把他抱住了。

“高毛,你不要胡来!这么走了,你对得起谁呀。”

“滚你个蛋!”高毛一把推开赵海海,没有好气地说:“谁说我要去死了?”

赵海海也一愣,说:“那你干嘛往水库里跳哩?”

“部队的洗澡堂坏了,我想在水库里洗个澡。”高毛说。

“嗨!”

赵海海一屁股坐在水坝上喘开了粗气,指指点点说:“你......你小子可把我坑苦了。”

“你小子胡热情,我咋么坑你了?”高毛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你......你还说没有坑?害得我撒腿追了你五公里,还差点跟你一同跳进水库里去。”赵海海喘过气来,又憋气说:“今天我要是救你跳下去淹死了,才他娘的真亏哩!”

“你真不可理喻!”高毛解释说:“水库我正要跳哩,咱们司令部下一个科目训练,可能就是武装泅渡了,我想趁星期天自己先尝试着下水里去切磋一下。”

“唉,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跳水库里殉情哩!”赵海海苦笑。

高毛哈哈大笑:“亏你赵海海能想得出来,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呀?老子还想以后当将军上战场哩!”

“啥,还得意哩,眼前你就让人淘汰了。”赵海海苦涩地说:“唉,要是我呀,让自己心仪的人就这么甩了,我就去跳一回大海冲刷一下晦气!”

“你说啥?”高毛不解。

“你真不知道?”赵海海迷惑。

“知道啥呀?”高毛奇怪。

“严复今天早晨跟郑红去县民政局扯结婚证啦!”赵海海一拍臀部上的土,从地上爬了起来。

高毛闻言,如五雷轰顶,头脑“嗡”地一下就一片空白。

“刚才,我在政治处看到他们两个正找胡干事在开介绍信哩!”赵海海沮丧地说,好像失落的是自己似的。

“你没有看错?”高毛失去了以往高傲的风度,急切地问。

“这还能错呀!我啥时骗过你哩。”赵海海说。

高毛颓废地一屁股坐在了坝沿上,望着水库里的湖水呆呆地发愣。猛然,他跃起身来,一头扎进了深深的水库湖底.......

在高毛跳下水库的一刹那,赵海海惊呆了,他喊了一声“高毛”,不知道啥情况,就傻傻地看着浪花溅起,波浪翻腾,水花落下,涟漪消失和泡泡泛起!

直到高毛从水底下又重新浮起钻出水面,幽灵般爬上另一侧岸边山坡仰面躺在一块石板上,赵海海才如梦臆般清醒,他气得双腿一跳,大声吆喝喊道:

“好啊,高毛,你小子拿我当猴耍哩,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娃娃淹大的瓜!”

他抱起高毛的衣服,气冲冲从坝上奔到高毛跟前,正要说话,却见高毛双目紧闭泪水在眼角上涟漪,痛苦的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赵海海又楞了,小心试探着问:“我说你这不是装出来的吧?”

高毛负气扭过身躯不理睬赵海海。

赵海海俯身坐在高毛身旁,安慰说:“我早就说了,让你把牛吆到地里去,你小子就是不听。”接着又嘟囔道:“唉,不说了,姑娘的篱笆,正人君子不去拆除,偷鸡摸狗地自然就会去践踏。”

赵海海正不无遗憾地发着议论,高毛一把就把自己衣服抽过去,起身穿在身上,没有好气地说:“你还有人话没有?”

见赵海海不语,高毛就俯身又坐在赵海海身边说:“你以为我是为自己失去的痛心吗,我是为她!”

赵海海迷惑地说:“哪还用说!”

“不,你不明白。”高毛痛苦地说:“她不是嫁给了严复,是嫁给了他的家!”

(九)

第二天开早饭时,严复在司令部饭堂里兴奋地向大家宣布,他同卫生队护士郑红已经领了结婚证,他们的婚礼决定在“八一”隆重举行,届时恭请大家光临。

这当然是严复的竞争胜利辉煌。但这条消息没有引起司令部参谋们的高声欢呼,只引起了一点稍稍的骚动,大家都用目光寻找高毛,发现高毛却没有出现在饭堂里。

上午,按照实战训练计划,司令部组织榴弹炮三连进行榴弹炮打坦克实弹射击训练科目。这也是此次军区参谋业务大比武参演的一个主要科目之一,旨在检验司令部指挥机关的实战指挥能力。原计划是122榴弹炮先打击戈壁固定坦克目标,参谋长牛凤山为了检验连队实战能力,又临时决定把实弹射击改为了打敌前进中移动坦克目标,直接一下子就拉高了榴弹炮实弹射击的难度。

这是炮兵连队科目,部队组织第一次实弹射击,具有特殊历史意义。因为这是林副统帅坠毁在蒙古温都尔汗以后,部队终于恢复了军事训练以后的第一次炮兵实弹射击打靶。基层连队已经久不实弹打靶射击了,战士们缺乏实弹射击训练,牛凤山既想检验部队实战能力,又担心怕出意外,就把实弹射击场地设立在了100公里以外的戈壁滩开阔地带。这里戈壁旷野,一望无垠,天气晴朗,能见度很好。选择这样的天时地利,自然有牛凤山的考量,他是想让部队逐步适应军事训练天候,也逐步培养司令部参谋人员的实战指挥能力,从易到难开展军事实战科目。取得实弹射击经验后,再选择复杂特异地形、复杂异常天候、复杂特种合成的实战综合科目进行实战实弹演练。可谓用心良苦!

炮兵指挥所设立在一个视觉良好的戈壁山包上,离弹着点500公尺。今天,到前指的除了参演的参谋人员,还有团长李大炮、政委章中行也亲自参加了,每人胸前都挂着一个高倍望远镜,神色严峻。

高毛他们早就把指挥图版安置架好了,严阵以待,只等牛凤山一声令下。有线电话和无线电台不停地与榴炮三连打靶阵地上紧张联络着,有线电话报话员和无线电台报务员不停地复述传诵着射击准备诸元和准备口令,气氛紧张严肃,天气也突然间变得异常燥热沉闷,戈壁滩上莫名其妙起了一层白雾,远距离观察能见度陡然失真了。指挥所里的指挥官们和实战实弹演练的参谋们,以及炮兵阵地的战士、班长和连、排长们,随着实弹射击时刻的一秒秒迫近,人们的心似乎也在不断往上提,一直憋到了嗓子眼上。

李大炮双眉紧锁,目不斜视,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俨然一幅钢骨铁塔的坚定身躯,这也是他的一贯作风,威严得让人敬畏不安。团政委章中行也神情严肃,目光炯炯直视前方,耸立站着岿然不动。参谋长牛凤山今天是炮兵实战指挥主角,帽子戴得端端正正,手里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炮兵射击目标的不断移动情况,耳朵里却时刻聆听着报话员和报务员传来的炮阵地对指挥所口令的复述声,汗水从他帽沿里渗出流淌下来顺着他黝黑的两鬓一粒粒地往下滚落着。侦察参谋严复手握两尺长的高倍望远镜,口里不时发出“敌坦克”行驶目标坐标的位置提示,通讯参谋赵海海带着话务员和报务员随即立刻复述给炮兵阵地上,炮阵地上也立即传来炮击目标诸元修正准备的果断口令声!高毛是作战参谋,不停按照“敌坦克”移动目标在军用地图上标注炮击作战位置,传诵下达参谋长牛凤山的口述战斗命令!炮兵参谋蒋子龙则不停口述和记录核对炮兵阵地传来的射击诸元修正数据!紧张地作战气氛在指挥所的阵地上不停演练着漫延着。

牛凤山是今天的实战指挥员,显得要比其他人都紧张和严肃认真,汗水也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安心情。他也会拿眼睛余光瞟高毛、严复、赵海海、蒋子龙他们,对几个参谋人员的临场临战表现十分满意,觉得近一段来的严格训练的确没有白费。几个炮兵参谋人员也都在等待最后时刻的实弹炮击命令。

“目标右前方,敌坦克群,三发点射,发!”

突然,牛凤山一声断喝,下达了炮击命令。

射击目标、距离、坐标、风向都是随时随刻不断测定了的,阵地炮击诸元、标尺也都是随时随刻不眨眼立即修正了的,在指挥所射击口令发出的同时,炮阵地上地动山摇的炮击声就开始了。

“轰——轰——轰——”

三发炮弹随即呼啸着依次发出刺耳地怪叫铁鸟列队冲刺般从指挥所一侧头顶上瞬间掠过,那填满TNT炸药的合钢铁鸟飞过头顶时是撕裂空气的尖利呼啸,落地时则是三声沉闷剧烈的愤怒爆炸声,“敌坦克”群移动阵地上顿时狼烟滚滚,闪起弹药爆炸的火光。

严复疾速侦察高喊:“一发左偏9,二发前10,三发中!”

“第三发命中目标!”

章中行鼻梁上架着望远镜兴奋得也几乎同时喊出了结果。他同牛凤山一样,心里也捏着一把汗。

这是炮阵地上的火力侦察点射,是集群炮火覆盖前的三发目标测定,牛凤山也早从望远镜里看到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皱起的眉头立时一舒展,立即高声宏亮大吼了一声:

“集火射击!”

炮阵地上和敌坦克群里立即炮火冲天,连环爆炸,硝烟弥漫,烟火与尘土铺天盖地横扫了远方的戈壁荒野里让钢丝绳拖行着行走的假设敌坦克模型群。

偏偏这个时候却突发了一个意料不到的差错!

“嘀呜——”

一发炮弹发着尖利的怪叫竟然朝着指挥所方向当头飞来,TNT铁鸟似乎要将凝滞了的空气撕裂般让人震惊!一切都来不及多想,来不及判断。牛凤山急忙大吼了一声:

“卧倒——”

几乎是同时,一只TNT铁鸟一头撞下扎进了指挥所前沿一侧80米的沙土里了,浓烈的灰土掀起来弥漫轮罩了视野,灰蒙蒙一片。

(十)

前方“敌坦克”阵地上依然炮声隆隆,炮弹狂泻的地方激烈的爆炸声响彻旷野,山崩地裂,惊天动地!TNT炮弹把戈壁沙滩炸成了一片火海尘烟,又一片呛人鼻息的浓烟滚滚,爆炸的弹药火光硝烟与沙土尘尘埃交合飞溅,烈火风暴在“敌坦克”群里肆虐翻腾,发挥着无情的爆炸威力!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平息了。土雾渐渐散去,只有顺风吹来的浓浓的火药味继续在戈壁旷野上飘散弥漫。

“零三,零三,我是炮阵地,我是炮阵地,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无线通话电台里传来炮阵地指挥官焦急的呼叫声。

“啊,停止射击!”

牛凤山声嘶力竭地怒吼了一声,其实他这命令已经多余了,炮阵地集群射击已经结束了!

牛凤山抓起面前的有线电话,忍着爆炸后的战地缺氧的气喘,对着炮阵地连长季雪峰就是一顿连珠炮似的臭骂。还狠狠说:

“再出了事,我回去枪毙了你!”

直到牛凤山气得摔了电话,才看见李大炮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来的位置上怒冲冲岿然不动。指挥所里的所有军官也都直挺挺地原地站立着,个个面色凝重,缄默无语。牛凤山突然明白,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刚才没有卧倒!

面对战场的敌情,尽管是预演的假想敌,神圣的军人天职,使得军官和士兵们在面对敌情的危险时刻,都毫无例外地选择了绝不退缩的视死如归!牛凤山的眼眶突然间就自己忍不住湿润了。

这发要命的炮弹竟然没有爆炸,它只是同李大炮和牛凤山他们一群人开了一个滑稽的天大玩笑!确切地说,它只是在指挥所旁边高空砸起了一团沙尘土雾,就一头钻进了松软的沙土里把自己隐蔽了起来,周围被它砸开了一个坑,但它却没有把自己完全隐蔽好,亮亮地屁股蛋子还高高地朝上撅着!

赵海海他们几个参谋见这状况,都憋不住就“轰”地一声笑!

光屁股炮弹并没有冲谈指挥所严肃的气氛,牛凤山气得脸色铁青,他真想冲过去踢那家伙一脚,或者干脆给它屁股蛋子上一巴掌,出出心里的晦气。但理智让他还是终于忍住了,那家伙肚子里装满了爆烈的炸药,是举目无情的合金杀手,脾气可大得很,谁也惹不起!

“报告一号,您看......”

牛凤山知道,自己今天把脸丢大了,这漏子也捅得太大了,作为阵地指挥官,自己的责任可不轻。就怯生生走过去,试探着请示问团长李大炮:

“报告一号,是个哑炮,请首长指示!”

李大炮怒目圆睁,目光烈火燃烧,不客气地训斥牛凤山说:“哑炮,要是炸了,你还能站着吗。立即排除!”又发狠说:“再出了事,军法不容!”

李大炮说完,怒冲冲瞪了牛凤山一眼,又看了一下政委章中行,章中行也满脸不悦,气愤地说:“怎么搞的,你们好好找一找教训!”两个人说完话,气得都甩腿走了,把牛凤山干干凉在了阵地上。

“是!”

牛凤山只得朝着李大炮背影尴尬立正敬礼。随即,指挥所外边就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引擎声。

正在气头上,炮阵地上打来了电话,赵海海问清是季雪峰,就向牛凤山报告说:“报告三号首长,季连长找您通话!”

牛凤山抓起有线电话,粗鲁地大吼了一声:

“啊?”

“报告三号,首长们没有事吧?”

季雪峰胆怯地询问着,说话的时候紧张得声音都变了。

“啊,怎么搞的?”

第一次实弹射击就出了事,牛凤山气得脸都变形了,面部铁青,脖子都憋得紫红紫红,他把一腔怒火都发在季雪峰身上,厉声责问他炮弹脱轨是怎么回事?

季雪峰哭丧着声音检讨说:“是我没有检查出发射炮弹受潮了,是个哑炮,二班瞄准手是个新兵,第一次参加实弹射击,心一慌就拨错了标尺!”

“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们都能出现!”牛凤山气得都不讲首长风度了,讥不择言地吼:“你这个连长是干啥吃的!”

“我......”

季雪峰在电话里难过得哭了,呜呜呜的。

牛凤山余怒未息,吼道:“就这本事,你当啥连长哩,啊!”

“参谋长,你......撤了我吧!”

季雪峰连队打靶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作为连长自己懊恼得肠子都悔青了,觉得他连长肯定是当不成了,就自己请辞。

牛凤山心里窝火得没有地方撒气,就气得朝着电话筒呸了一口唾沫,一把就摔了电话。

“参谋长,排除哑炮吧!”

王一万见团长李大炮和政委章中行气呼呼驱车走了,匆匆过来向牛凤山请示事故的紧急处理。

牛凤山懊恼地说:“啊,让严复去吧!”

“我......”严复一听慌了,急忙说:“参谋长,我没有学过排除哑炮呀!”

牛凤山怒目一瞪,气得正要发作哩,高毛大声请命说:

“报告三号,我去!”

“你?”牛凤山疑惑地看着高毛,以为他心血来潮了。

“我在炮兵连时学过排除哑炮!”高毛坚定地说。

“好吧,不要大意,保证安全,如果没有把握,你就回来。”牛凤山关贴地叮嘱参谋高毛小心谨慎,因为,未爆炸的炮弹是个诡异的阵地杀手。

“高毛!”严复突然喊住他。

高毛回头看了严复一眼,严复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口,高毛冷静地说:“谢了,兄弟,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排除哑炮危险性极高,牛凤山下命令转移隐蔽了指挥所里所有人员,高毛戴着钢盔帽,拿起工具箱匍匐爬行前进,一步一观察地一个人匍匐到了高高撅着屁股的榴弹炮弹跟前,仔细观察确信没有爆炸危险之后,他伸手试探着轻轻抚摸了一下明光发亮的炮弹合金体。然后,把两颗手榴弹轻轻用绳子绑在榴弹炮弹体上,又轻轻地拧开了手榴弹拉线盖子,抽出了手榴弹拉线,在手榴弹拉线绳套环上系上了一根长线绳,然后一边轻轻放着线绳一边倒着匍匐往后挪退,一直匍匐倒退了50米之后,才在一个严复和赵海海他们替他事先挖好的掩体坑里隐蔽了起来。

“报告三号,哑炮排除准备完毕!”

高毛隐蔽好自己,这才向牛凤山高声报告。

“注意隐蔽!”牛凤山命令。

“已经隐蔽!”高毛回复。

“拉火——”

随着牛凤山一声令下,高毛用力拉响了手榴弹!

“轰——”

天崩地裂的爆炸声在戈壁旷野里炸响了!炮弹爆炸掀起的风暴巨浪冲击波带起火焰、硝烟、砂石、尘土在戈壁滩上成环抱状四散狂泻开来。高毛趴着的地方立即被无情的硝烟和尘土给掩埋了,冲上高空的碎砂石和尘土从高空里随即散落下来,噼噼啪啪落在高毛的身上,把他的钢头盔敲击得“叮叮噹噹”一阵声响。

也许是因为手榴弹的助威作用,这发哑火炮弹炸响的威力远比预想的要大得多,牛凤山他们都全神贯注紧张地为高毛捏着一把汗,就在沙土尘埃纷纷落下来,刺鼻呛人缺氧的硝烟还没有散去,大家就都奋不顾身地冲向高毛趴着的地方去察看。

这时,却见硝烟里高毛爬起身来了,他满身是灰抖抖身上的尘土,在硝烟里咧着被炮弹硝烟和尘土弄得满脸是黑灰的脏脸和嘴巴“嘿嘿嘿”地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海海跑过去,当胸就擂了高毛一拳头说:“高毛,你小子,可把我们吓死了!”

(十一)

炮兵实弹射击第一次演练总结会上,牛凤山在内的所有指挥员都受到了记过或警告处分以及通报批评,季雪峰被撤销了连长职务,只有高毛一个人受到了通令嘉奖。

那天从阵地上回来,季雪峰哭着对牛凤山说道:“我们连队已经修了五年基建公路了,白天在山里紧张施工,晚上思想学习,根本就没有时间抓军事训练。现在,部队才刚刚开始恢复了军事训练,新兵的基础还很差,第一次实弹射击,又是实战运动中坦克活动目标,对新兵的难度太大了!”季雪峰说着就委屈得“呜呜呜”哭了!

牛凤山听了,心里才冷静了下来,部队的确已经几年不进行严格军事训练了,这确实不完全是季雪峰连长的问题。过去,自己作为参谋长,面对这种状况也很无奈。现在,军队建设深层次的问题正在逐步拨乱反正,大军区司令部组织这次炮兵司令部参谋人员实战业务大比武,就是释放出了一个要严格建立现代化、科技化、知识化、军事化的国防军的强烈讯号。年底,在部队确定复原转业人员名单上,赫然列有季雪峰的名字,政治处征求团常委成员意见时,牛凤山毅然提笔划掉了季雪峰的名字。他说:“将士知耻而后勇,这是个难得的教训,我相信季雪峰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十分优秀的指挥员。”

转眼间,八一建军节就到了,严复和郑红向部队请假三天,八月一日晚上,他们在司令部机关饭厅里举行隆重的婚礼。

饭堂里挂着两条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金纸剪成的彩带,中间交叉成一个硕大的X形,正中垂吊着一个大彩球,富丽堂皇,吉庆祥和,喜气洋洋。军队的婚礼照例不设宴席,饭厅里把平时会餐的大圆桌支起来,桌子上摆放着喜糖、瓜子、花生、油炸大豆、水果等招待的小食物和大茶壶泡茶的茶水,实际上像个连队的招待会。正面墙壁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囍字两旁贴着一副对联,上联写着:“兵哥兵妹兵伉俪英姿飒爽!”下联写着:“新人新婚新伴侣喜上眉梢。”横批竟然是八个调皮的字眼儿:

“一对鸳鸯,两个炮兵”。

由于李大炮、章中行、牛凤山等部队首长的光临出席,格外增添了军营里婚礼的喜气热闹氛围。前来贺喜的团直干部战士很多,饭堂里挤满了人,一些挤不进来的警卫排、特务连战士,干脆打开饭堂窗户,趴在窗户上放鞭炮凑热闹。

高毛没有参加婚礼,却送了一份厚礼,一条水晶项链,一条金丝围巾。托赵海海带给了郑红。

郑红接过礼物,忽然眼圈一红,差点哭出声来。她匆忙掉转过头去佯作害羞地捂了一下脸庞,抹去眼圈上的湿。

郑红走出去了。

高毛一个人躲在宿舍里自己喝闷酒,一瓶“杜康”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一了,他拿着酒瓶断断续续地念叨着酒瓶商标上的一段文字: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哈哈哈哈,真可笑,造酒的人连曹操都骗了,可是你骗不了我高毛,骗不了我也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谁又能知道杜康酒让人越喝越心酸哩 ......”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把酒杯推到桌子一边上,抓起酒瓶想朝口里猛灌上一气......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他抓酒瓶子的手!

高毛懵懵懂懂地说:“你放开我,你去参加婚礼吧,郑红今天同严复办......办喜事,大喜哩......大喜,我在喝......喝喜酒.......”他已经失落得有些微醉了。

这只手没有放开,还是紧紧压住酒瓶子不放手。

“你...你放开,你为啥不......不让我喝喜酒!”

高毛用手去推搡那只手,没有拨动,酒瓶反而被抢过去了,接着,只听一声悲凉地呼喊:“你这是干什么呀......”

“啪——”一声,酒瓶掉在了水泥地上摔破了。

高毛惊异地连忙抬头一看,不由得傻了:

“是你?”

半少时后,郑红才回到了婚礼现场,正吃着瓜子糖果的蒋子龙提议罚郑红出一个节目,她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说:“好,我给大家唱一支歌吧!”

“好——”

婚礼上一阵欢呼,新娘子唱歌,比交待恋爱经过热闹多了。

没有音效,只有用话筒清唱了,她唱的歌词大意是:

即使曾经是青梅竹马

也不知爱情的秘密

面对现实伤心地哭泣

都怪双眼被爱蒙蔽

问你为什么要抛弃她

珍藏在你心中的爱

爱情与幸福是哪么遥远

爱的迷途吆

你让我怎么走得出去

走得出去......

这是一首南朝鲜通俗曲调,郑红变通了歌词,唱得情真意切,缠绵悲伤,感人肺腑!唱完以后,郑红已经是泪流满面。

高毛怔怔地站在窗外一棵十几米的柳树下,那幽怨伤情的歌声,刺痛着也撕裂着他的心,他的眼睛潮湿了。突然感到自己原来那么深深地爱着她,甚至她的天真单纯和负情过错都令他那么倾心神往和迷恋流连。

建军节过后,李大炮对参赛人员进行了大刀阔斧的调整,王一万被任命为司令部副参谋长,高毛和严复分别担任了作训股长和侦察股长,赵海海和蒋子龙继续担任通讯参谋和炮兵参谋。参谋长牛凤山建议团党委让季雪峰立军令状,代理连长继续组织连队参加实战演练。同时调整补充了榴弹炮三连的骨干力量,比赛前的一应准备工作万事俱备。随着比赛日期的迫近,炮兵实战训练也转入了强化和巩固阶段。

正在此时,上级发来电报通知,全军区炮兵司令部参谋业务大比武定于九月十五日在乌鲁木齐地区进行。

临出发这一天,整装待发的全体参演人员经过艰苦训练,都信心满满,摩拳擦掌,个个精神抖擞。李大炮亲自为他们设宴践行,率领全体团常委成员驱车送出100公里,又在黑孜儿公社山口摆酒款待。临分手告别时,牛凤山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向李大炮立正敬礼,表示一定为炮兵团抗回优胜锦旗。

(十二)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值班参谋兴奋得跑来向李大炮报告说,炮兵团司令部在军区炮兵司令部参谋业务大比武中获得了团体第一名!李大炮听了,高兴地说:“好样的,我就知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后来,参谋们每当回忆说起这件事,就说:“咱们李团长,这不光是夸奖咱们,明明就是在赞美自己哩!”

晚上,牛凤山收到了两封电报,一封是李大炮给司令部参赛人员的嘉奖令,一封是师党委给牛凤山记二等功,给其他司令部参谋人员全部记三等功的通令。

全体参赛人员激动得欢呼雀跃,热泪盈眶。大家兴奋地商量着第二天返回部队的行程,直到半夜才睡了。

第二天早晨临出发,军区司令部值班室通知,让参谋长牛凤山留下,军区领导要向他了解一下炮兵部队的训练问题。又通知说,今天傍晚有强暴雨,南疆干沟河道可能发洪水,驻地远一些的参赛人员可以暂时不走,延期返回。可是,大家都归心似箭,无意逗留,估算了一下路程,觉得走快一点,天黑洪水到来前,车辆不仅可以通过干沟河道,还可以翻越冰大坂。就兴冲冲地一路上高歌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出发了!

经过三天的紧张角逐,现在大家的心情和神经都放松了。北京212小车在天山公路上轻松飞快地行驶着,蓝天、白云、草地、高山、戈壁如梭似的朝后飞织。

“你们回去后,第一件事想做啥?”

王一万走着走着,回头兴致勃勃地询问高毛和严复他们。

“我想美美地睡一大觉,最好不要醒来,这半年,可把我困死了!”赵海海开始犯困,打了个哈欠,又说:“至于严复嘛,新婚燕尔,自然是情郎会痴妹,免不了先下一场毛毛雨,抓紧造人了!”

严复的脸腾一下就涨红了!

高毛乐呵呵说:“我想探个家,有几年没有回去了,真想家乡的臊子面哩!”

王一万关心地说:“高股长,你也该回去找个对象,成个家了!”

赵海海一听说找对象就来了兴致,接着话茬说:“对呀,我听说你们秦岭那里出美女,四大美人是不是都是你们那里的?”

赵海海想让高毛忘记郑红,故意逗他开心,高毛还没有搭话,他又打趣说:“我看过诗经,那上面说你们关中秦岭的姑娘:‘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可是真的!”

高毛乐了,说:“你小子又冒撂了,那是赞美当时的卫庄公夫人庄姜的诗句,与秦岭不搭,八铆不沾哩!”

赵海海急了,说:“不管怎么说,连《诗经》里都赞美你们秦岭山渭水一带的姑娘长得水灵,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肤如猪油,颈白如虫,毕竟是天下闻名的。你这么推三阻四的,是不是怕我当上你们关中秦岭的女婿呀?”

王一万、高毛、严复都一起笑了。

严复说:“那高毛可就是你大舅子了!”

赵海海取笑说:“高毛不也是你严复的大舅子嘛!”

高毛说:“赵海海,你小子不想追县银行的白玲了?”

赵海海丧气地说:“别提了,白玲已经跟王县长的儿子扯结婚证了!”

高毛故意惊讶地安慰说:“这么说,赵海海,你小子还艳福不浅呐,转嫁的情人都是王后哩。”

众人都“轰”一声笑了!

(十三)

第二天傍晚,北京212小车穿越天山南麓时,配属司令部演练的榴弹炮三连解放牌卡车炮兵车队行驶得慢,被落在后边了。北京212小车一路领先弛聘,快要走出天山峡谷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阵狂风沙尘席卷之后,秋雨如瓢泼一般倾倒下来,车棚帆布发出“哗哗哗”的雨刷响声。

驾驶员小马紧握着方向盘,在山沟盘山道上小心翼翼行驶着,翻过天山峡谷和最后纵横交错的沟壑,出了大山以后,前面就是部队的营地了。

王一万怕出意外,叮嘱驾驶员小马减速慢行,车子换挡到四十码速度,小心地爬行在峡谷高山的砂石土道上。

车子快要钻出最后一道山谷时,坐在前面的司令部副参谋长王一万眉头一皱,突然间,他一眼瞅见前面的水库里溢满了洪水,就惊呼一声:

“不好,水库要出事!”

大家听了,急忙都往外察看时,王一万接着又急令驾驶员小马说:

“赶快停车!”

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响起,小车滑行了一下,车还没有停稳,王一万已经自己推开车门急忙一步跨了出去。高毛、严复、赵海海不知道出了啥事,也紧跟着急忙都从后座上下了车。

一看水库,大家都惊呆傻眼了!

只见山谷里洪水汹汹,在水库中肆虐泛滥,水库里大浪翻腾着不时凸起,水已经越积越满了,那寒冷的雨水与刺骨的雪水交媾着翻滚在一起,激流在泄欲中燃烧,大有倾覆泛滥颠覆水库之势。

形势已经非常危急了,水库的排洪闸门却还没有打开泄洪!

他们几个人耳畔响着沉重的声音,山谷两峡的横断山谷岭犬状伏趴在一旁,被洪水不停扯下一条条筋骨,扒掉一层层地皮,痛苦地呻吟着,急促喘息着。

山坡上一根电线杆已经被洪水冲倒了,挂在半山坡上摇晃挣扎。一个镇公社看水库的维吾尔族大爷正焦急得站在雨水大坝上仰天大喊:“胡大,外将,外将!”

王一万见状,顾不得商议,立即命令说:“小马,你立即把小车开到高处去,这里危险!”随即又对高毛、严复、赵海海喊:“我命令,咱们四个人快去开闸放水,抢救水库,走!”

“是!”

高毛、严复、赵海海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几个人奋勇冲到大坝上,洪水已经溢上水坝面了,哗哗哗哗泼向坝外流淌,情况万分危急。

心慌焦急的维吾尔大爷一个人正干着急打不开水坝的排洪闸门,一看突然来了几个解放军,见到了救星似的急忙迎上来刚要拖住王一万开口求救,还没有说话,就被焦急的王一万一把挡住了,焦急得吼着说:“大爷,您赶快上高处去躲一下,这里太危险了!”说着就推着大爷肩膀让他赶紧走。然后,回头大吼一声:

“高毛、严复、赵海海,听我命令:立即开闸——”

“是!”一声齐刷刷的坚定回答。

闯入机房里,他们四个人拼命拧动水闸手动大阀门,巨大的大闸门在一寸寸向上启动抬起,四个人顷刻间就都变成了落汤鸡一般,冷汗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在他们身上汇流。就在这时候,一个巨浪扑上了大堤坝,洪水冲进了机房门,要不是按着大闸门,几个人差点就被洪水浪头击倒了。

他们拼命在水里转动大闸门,排洪闸门终于被打开了,洪水巨浪呼啸怒吼着冲出水坝大闸口,排山倒海般泻出了大坝!就在此刻,远远看到水库上游山洪也爆发了,巨大的浪花卷着泥沙铺天盖地猛兽般张牙舞爪地滚滚潮涌而来,似乎要把他们四个人瞬间吞噬,再碾压撕裂,直到一片片粉身碎骨。

更可怕的是升起了闸口后,他们几个人刚要撤退,刚才来的路口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山体塌方了,滚落的砂石泥土阻塞了他们撤退的退路,绝境一瞬间将他们推向了死神的怀抱。

王一万见突发新状况,就立即高声说:“同志们,现在,退路切断了,我们只有拼了,你们跟着我冲,咱们只有从大坝上淌水去对面山上了!”

这个时候淌水过大坝,就是一次面对死神考验,高毛他们都没有回答“是”,而是都坚定地齐声回答了一声说:

“好!”

王一万信任地望着自己眼前的几个亲密的下级英豪,雨水里他却意外奇怪地竟然笑了一下,神情露出一股坚毅又透着不舍的生死怜悯。他清楚的知道,此去黑夜大坝上涉水,距离遥远,生死一线,或许现在就是见最后一面了。他的眼眶里不由得渗出了不舍的热泪,放缓了声音,第一次没有在高毛他们面前说“同志们”,而是轻轻说了一句:“兄弟们,咱们趟过大坝到对面去,你们可都要给我挺住了!”

“是!”

四个坚定的声音回荡在黑夜的大坝上,但是却被洪水浪涛声给无情掩埋了。

出了机房门口,一看大坝上,眼前依然洪水滔滔,浪花滚滚。王一万无所畏惧地果断下达出发命令说:

“大家手挽起手,走——”

这时,面对堤坝上不断漫过的洪水,严复却一下子腿软了,他恐惧地站住了,胆怯地惊慌起来,说:“副参谋长,我...我有恐高症,我见了洪水头晕哩!”

王一万还没有说话,高毛却大声说:“严复,坚强起来,咱们只有冲过堤坝了,这里太危险了!”

王一万怒吼道:“对,赶快冲过堤坝去,一起上对面山头!”

严复悲哀地哭了,说:“我,腿都软了!副参谋长,高股长,你们过去吧,我自己留在这里。”他见洪水泛滥已经惊惧得头晕,站也站不稳了。

赵海海急了,连忙说:“严复,不要犹豫了,快走吧,不走,咱们就都死在这里了!”

严复绝望了,胆怯地说:“我出不去了,你们扔下我,快走吧!”说着就“呜呜呜”哭了起来。

“严复,你说啥哩,坚持住,跟我们走!”高毛一下子火了。

“不,不,我是个软骨头,腿都不是我自己的了!”严复惊慌悲哀地往后退缩起来。

高毛一把拉住了严复,架起严复的一只胳膊,就对赵海海说:“赵海海,咱们两个架着他快撤!”

赵海海冲过来,不由分说就架起了严复的另一只胳膊,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大声吼了一句:

“走——”

大坝上,水流继续漫过堤坝,眼前洪水滔滔,高毛和严复沿着大坝,两边架着严复艰难地往前走,水流漫过大坝的水泥坝面深过他们的小腿泻向了坝底,王一万在后面保护着给他们三人断后。

都这个时候了,严复却突然交代起后事来,他对高毛说:“高毛,如果我死了,你就娶了郑红吧,我知道她心里还爱着你哩。”

高毛气得真想揍他一顿,说:“你混呀,啥时候了,还说这个!”

严复却执拗地继续说:“八一晚上,郑红去了你屋子里,我想知道,你...你们...是不是那个了?”

高毛闻言立即站住了,不认识似的看着严复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气恼得头都大了,心里直发懵怔!他气得真想扔下他自己涉水走了。

严复说:“我...我那天,你不要生气......郑红在你宿舍的时候,我就在你的窗外......”

猝然,天空一个霹雳,电闪雷鸣,惊雷从他们头顶上滚滚而过,发出“隆隆...隆隆隆...地雷声,瞬间掩埋了严复地声音,谁也没有听到严复在说些什么,四个人拼命朝着对岸山坡方向奔去。

在接近山坡的时候,这里堤坝稍低,洪水已经逐步溢过了他们的腿腕,天也一下子黑了下来。这时,一个浪头朝他们劈头盖脸打了过来,在黑暗中如同一个青面獠牙的怪兽扑向他们,严复一见,惊得往后一躲,松开手抽出了胳膊,就失去了重心直往下倒,赵海海眼明手快,急忙拼尽全身之力猛地把严复往岸边一推,高毛也急忙紧紧抓住了严复。

一刹那间严复得救了,赵海海却在猛推严复的时候,脚下失去了重心,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一句话,眨眼间就被洪水浪头抛下了大坝堤坝!

“赵海海——”

高毛悲苍得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将严复交给王一万,就想纵身往坝下跳,去救赵海海。

王一万一把拦住了高毛,流着泪说:“赵海海是个好同志,可他已经被洪水冲走了,这么黑的夜和这么高的大坝,你去哪里找哩!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严复昏迷了,我们赶紧先送他上堤岸吧。”

堤岸已经被洪水冲刷成陡壁,高毛一边张望着坝下,一边同王一万一起拼命把严复推了上去。严复被雨水冲刷苏醒了,他也拼命地抓住落地松的枝杈往堤坝上爬了上去。

高毛和王一万在往上奋力推严复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自己被一只巨大无形的潜手猛然间抓了一下,全身就立即失去了平衡,眼前一片浑浊和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十四)

头好晕,身好沉,手好重,腿好像灌了铅一般?一丝也挪动不了,眼睛怎么也看不见?他渴望光亮,这世界好浑浊好浑浊!

口好渴...好渴,嗓子也火辣辣的,脸上怎么凉冰冰的?一滴...又一滴,啊,是水...水!一滴水滴在他的嘴唇上了,好甜,好甜呀,好香,好香呀,还有一丝丝咸味,对,是一丝丝咸味!不,是苦的,是苦的!好涩,好涩,好涩苦...好涩苦!这味道...这味道不对!

我在什么地方?

哦...他想起来了,在水里,在水里翻腾!我被洪水卷走了,那泥沙没有把我碾碎,我还活着!

那水好惨,好冰,好凉,刺骨一般揉搓、碾压、又无情地搅拌我。

我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就失去了知觉,那水流速好急,我被它高高的抛下,又撕裂般拉展揉搓,它野蛮粗鲁地把我的衣服撕扯开,又一件件席卷扒光,将我赤条条地肆意嬉弄!

他拼命地抗击,顽强地搏击,在洪水里扭动身躯!

口好渴好渴,脸上凉冰冰的!还是一滴又一滴滴水,又滴在我的嘴唇上了,好甜,好香,好涩,好苦!

哦,我不在洪水里了,在一个什么河滩上躺着,天还在下雨,是在滴雨点,对,是在滴雨点哩,这雨点好大!

他想坐起来,身子好沉,好沉,腿不听使唤,身子也挪动不了,我大概是腿断了,起不来了。我...好悲哀!

不对,他手摸了摸身下,是棉的!身下有褥子,身上还有被子。

我在屋子里,躺在床上!肯定是躺在床上,是躺在床上。

这屋子漏水,身边还有人?

“我要喝水!”

他终于挣扎着苏醒了,也终于开口说了话。

“啊,醒啦?”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惊呼起来,欣喜得呼喊:

“高毛,高毛,你醒醒!”

哦,是郑红!他确认是郑红在自己身边。

“郑红,我在哪里?”

“高毛,你醒啦,你在医院哩!”

郑红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连忙推搡着高毛说:“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吓死我了!”郑红孩子般在高毛的身上捶打着,猛然就扑上去抱住了高毛,用满是泪水的脸贴在高毛的脸上拼命欣喜地吻。

高毛想挣脱,却挣脱不了。

“你真狠心,已经昏迷不醒两天了,我以为你会死哩!高毛,我怕极了。”郑红说着,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要喝水!”高毛又说了一句。

郑红起来给他冲了一杯水,端过来喂给他喝,高毛狼吞虎咽喝下一杯水。

“我还要喝水!”

郑红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喝下,高毛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我的眼睛怎么睁不开,看不见了?”

高毛问郑红。郑红说:“高毛,你的眼睛清理了泥沙,缠着纱布哩,医生说,角膜没有损伤,过两天会好的。”

高毛放心了。他想抬腿,却没有抬起来,就又急了,忙问:

“郑红,我的腿,怎么这么沉?”

郑红犹豫了一下才说:“你摔成了脑震荡,腿也骨折了,医生已经手术给你接上了,上着石膏固定着,现在还不能动呢。”

高毛明白了,自己受了重伤,也明白了自己梦魇的原因。他没有死,是死里逃生!但却......”他不敢往下想,问郑红:“郑红,你说实话,不要骗我,我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郑红哭了,“呜呜呜”地伤心哭泣:“我没有说谎,医生就是这么说的!你会好起来的。”郑红泪眼婆娑说。

“我...我会残废吗?”高毛心里在颤抖。

“不会,不会,你不会残废的!呜......”郑红伤心得哭了。

“海海,严复,王副参谋长哩?”高毛急切不安地问。

“赵海海牺牲了!王副参谋长也受了重伤,就在隔壁房间里特护养伤哩。只有严复一个人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郑红呜咽着说。

“海海...他...他牺牲了?”

“是,海海,他牺牲了!”郑红呜呜呜地伤心抽搐起来。

“啊?”高毛也哭了。

“今天,严复在部队大礼堂给全团做报告,我没有去听,要求特护照顾你。你要听吗,我给你打开有线广播!”郑红哽咽着告诉高毛,随手就拉开了病房里的有线广播。喇叭里立即就传出了严复热烈激动的声音。

高毛并没有在意严复的报告,而是担心地问郑红:“水库哩,水库怎么样了?”

郑红说:“多亏了你们几个及时打开了大坝闸门,泄了洪水,水库保住了,只是冲刷损毁了一些地方,榴弹炮连后面也赶到了,部队及时投入抢救,才没有造成溃坝。”

高毛舒了口气,心里放下了。

郑红高兴说:“现在,县政府已经正式将水库命名为“军民团结水库”了!”

哦!高毛长舒了一口气,又昏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郑红给他掖好被子,挂好吊针,又偷偷仔细端详了高毛一阵,看着高毛熟睡恬静的面庞,她脸颊腾地就羞红了。

窗外树枝上一只灰鸦在鸣叫,她起身把它轰走。又打开了朝阳的一面的一扇窗户,明媚的阳光像一道金光瀑布立即向屋子里流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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