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睡
我出生的时候,西藏布达拉宫的穹顶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月亮。子夜的青藏高原万籁俱寂,东山上的红鹿和贫民窟里的奴隶,都看到了这个异象。是福是祸一时还说不清楚,但在当时藏地形势已是风雨飘摇,有异象说明就有变数,有变数说不定就有希望。
那时的贫民窟墙透着风,我出生的一声嚎哭,让整个贫民窟一霎惊醒,他们都知道依犁家出生了一个孩子。依犁是我父辈的姓氏,从我的祖父那一辈开始,我们就为官家耕田。所以当我父亲看到我是一个男孩,家里多了一个劳动力,煞是喜出望外。
多年以后,藏地民众为布达拉宫的王举办成人礼,到处其乐融融。正是农忙时节,我却还得不分昼夜的在地里劳作好几个月。
那年秋收,我用盈余的几个铜板,为母亲购置了一件秋装。当年作物大获丰收,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歌舞作乐,母亲也喝起了酒。看着母亲的笑颜,我下决心来年一定要让她抱上孙子。
街市上桑尼一家有一位漂亮的姑娘,鹅卵型脸,是这一带米行里有名的美人儿,她的父亲是米商里的大户。我们这些出卖劳力的人处于金字塔的最底端,上面有包田包农的地主,再上面则是官僚和商人。
我们为米商送米的日子认识了她。这里面没有发生什么公主爱上贫农的童话故事,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早心有所属。她倾慕在那布达拉宫里的王,倾慕他的身份地位,更倾慕他的才情,他叫仓央嘉措,翻手苍生、覆手爱情的情郎。
桑尼姑娘也了解我对她的心意,可在她心中,我的身份只是一个奴隶,和动物没什么分别,但也正因为此,她心底什么话都对我说。
这年天灾饥荒突至,我们一家难以果腹,贫民窟尸横遍野。桑尼家的米行亦是入不敷出,年关未到,她家米行便无力经营,关门歇业了。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断了消息。
血月•梦境
布达拉宫山门下哀声四起,哗声一片,逆反之心在每个民众之中燃烧。这股怨气蔓延了数月之久,饶有遮天闭日之势。一个阴霾的夜初,霜降节气,桑尼姑娘找到了我。
已隔半载,她微翘的鼻尖,殷桃的嘴唇,和英秀的眉毛恍如昨夜星光,历历在目。只是眼眸里多了份沧桑和寒苦。她说,这几个月里,她已经给藏王寄了数十封信了,她把心底的惆怅和尘间的疾苦都写在了信里,可依旧如同卵石投江,杳无音讯。
她问我,藏域还有希望吗?我说,希望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的!
她半晌没有说话,晚风撩动着她的发丝,送来缕缕清香。她临走的时候微微一笑,释然地说,依犁,要变天了,记得加衣服哦。我报以笑容,回答道,你也一样。
高原的夜色尽收眼底,夜过三更,一轮满月爬上山头,月色殷红,散播獠牙之势。山岭上栖息的乌鸦啼叫不停,塔楼上一声钟响,暗处的反民终于揭竿而起,逆势而上,冲破山门,占领了整座王宫。
…………
破晓•惊醒
那晚,王夜观天象,血月遮天,殷云千里。血月散去后,王宫里一片狼藉。
更多年以后,西藏迎来和平解放,我和桑尼也都已各自结婚生子。一次我们在河边游玩相遇,她还是和我说起当年的种种。也许在她心目中,我还是当年那个直不起腰杆的奴农依犁。
她说起父辈传下来关于藏王的传说,四十八年前的藏域,当时旧王故去多年,王权分崩离析。旧王临终前预言血月之夜,将有新王诞生。那晚血月如期而至,新生儿被夜游在民间的喇嘛寻得,于是王权新立,民心统一。
如今我已自立更生,经营着自己的农场和农庄。三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没告诉她,那个血月的当晚,藏域出生了两个婴孩,后来,一个当了王,一个当了奴农。时过境迁,这些都已毫无意义了。
但现在,在这个自己思念了多年的可人儿面前,我也可以挺起胸膛,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桑尼姑娘,多年不见,我可想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