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又来了,带着她给我新做的棉鞋和棉垫底。
“你怎么又来了?还带着这些?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要吗?”还没等母亲开口,我的轰炸就过去了。
“街上买的那个不暖和也不健康,我是用全棉布做的,棉也铺的厚......”母亲显得有些局促。
“就算你说的对,也用不着每年都给我做啊?我哪里穿的完?再说你做的又不好看。”
母亲看着我,有些不安却没有妥协。
叹了口气接过母亲手里的棉鞋,暗红色带白圆点的鞋面,里面是青色底子,鞋帮子很厚但看起来并不臃肿;鞋底子却不厚,这是母亲费了心思的,我的脚很容易流汗,鞋底厚了不容易干,她每次给我送棉鞋都要附带几双厚厚的棉垫底让我好换洗;上面银白色的铆扣整整齐齐耀着我的眼睛。
看我接过了棉鞋,母亲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却有一个病人叫换药,我答应着跑出去了,等我换药回来,母亲轻声的告诉我她要走了,我看着桌上的药头也没回的说:你走吧,路上小心点。
母亲一走,二十床就叫换药,我拿了药赶忙的过去,偶一回头看见母亲正站在楼梯上向我这里张望,我不禁一愣,母亲笑笑指指病房又指指楼下,我知道她是告诉我快去换药,她要下去了。
换药出来看着母亲还在下楼的背影我想叫一下她,想再跟她说点什么,却没有叫出口。
“你也真是的,做得这么好的棉鞋,你还口口声声不要,你不要就卖给我!”同事看着我的棉鞋为我的母亲抱不平。
“我不是不喜欢,不过是我妈身体不好,我不希望她做,而且我真的够穿了。”这是我的心里话,母亲做了四次腹部手术,肠粘连非常严重,现在胆管,肝内胆管又都有结石,胆汁排不畅,虽然她一直都在吃药,可是还是经常地会这里疼那里疼。
摸着新棉鞋上的铆扣,看着自己脚上用剪刀穿的口子,用输液管做鞋带的棉鞋,我不由想起前两天母亲来看我的情景:
母亲和弟媳带着侄儿来打针,母亲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棉鞋垫垫底了没有?而我用我惯常的口气立马回答:不用你管,我有。
母亲看见我用输液管做的鞋带时硬要将棉鞋带过去给我钉铆扣,我没有给她,还一连声的说就这样挺好的,开玩笑的告诉她我这叫就地取材。我之所以不给她带回去一是我不想她在这大冷天在路上跑来跑去,二是我觉得真的没必要,这双棉鞋是她上个月给我,我就放在科室里上班时换脚的,好不好看真的无所谓,可真没想到我不给她钉,她会给我再拿一双来。
看着想着这眼睛就有些潮了,心里也有些酸酸的,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两个多月没去看她了。
当然不去看她也是有原因的,一桥封闭了,我要去看她坐车要绕路不说,还只能到金山角下车后步行去北街,这要去看她很花时间,加之这天又冷,我也就不愿意去;再一个我也确实忙,儿子学习不稳定,为了让他在这个转型阶段能上一个台阶,我除了上班,空余时间几乎都给了他,为了儿子我将初二的数学和物理全部重新学了一遍;百忙中还要抽点时间上网。
今天出了太阳,我休息,儿子上学去了,我决定不上网去看母亲。
楼下场子里挤满了晒太阳的人,几乎能出来的都出来了,唯独不见我的母亲。
“李奶奶,你丫头来了。”住妈妈楼上的何老师一看见我就大声的叫着我母亲,这些老人都是这样称呼彼此。
随着话音刚落,母亲就出现在我眼里:身上裹得像个棉花包似的,头上戴着一顶好多年了的白色针织帽子,那副不是怎么合适的老花镜让母亲看起来特别的苍老,左手拿着一只快做好的垫底,右手还拿着针,脚上的棉鞋也是穿了好几年的。
我从来没有如此仔细的打量过我的母亲,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愧疚,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张张嘴却连妈妈都没有喊出声来。
“银伢来了!”母亲打破了沉默,她的欣喜写满了她的脸,我的愧疚在升级。
母亲回去搬凳子,看我跟在后面,她连忙的叫我在外面等,说家里冷。我没有理会她,径直的跟在她后面,因为我想在没旁人的地方对她说声对不起,可是直至跟进了屋里,我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对很多人说过很多很多次对不起,但是从来没有对母亲说过,也从来没有想过跟她说对不起,因为不管我做了什么,错得多彻底,回头她都会主动去看我,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应该对她表示歉意,也没有想到对母亲说声对不起会这么难以开口。
屋里的低温让从太阳底下过来的我打了个冷噤,我不由责怪母亲:做针线去外面嘛,出太阳了还守在这冰冷的房子里,真不会想!批评母亲的话我总是出口成章。
“我不冷的。”母亲小声的说。
“不冷?怎么会不冷?不冷你裹着像个棉花球干嘛?你做那么多双棉鞋,你不知道穿双新的啊?新的暖和些你知不知道?还有这个冬天是不是又没有烤火?”看母亲的针线篮边没有火箱也没有取暖器我质问道。
“我多穿点衣就不冷了,不穿衣会冷的,我这双旧的很暖和的,我给你们做新的,是因为你们穿旧的不好看,银伢,你也要多穿点,梦平你可别让他冻着了。”母亲的话又转到了我娘俩身上。
“出太阳了,你怎么不去晒太阳啊?”看着母亲笨拙的样子我转换了话题也放缓了语气。
“我怕你们打电话来,没人接,你们担心。”母亲随口回答。
“打电话没人接,我们会打你手机的。”我不以为然。
“手机我报停了,我也没几个电话,浪费钱......要是你们打我手机停机了,打家里电话又没人接,那你们还不担心死啊?”泪水在那一刻占满了我的眼眶,母亲几次去看我,我从来没有让她完整的说过一句话,就连想告诉我她手机停机了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她却裹成一个棉花包舍弃冬日暖阳呆在这冰冷的小房里等候在电话机旁,两个多月没有电话,她该是多么失望,多么孤独,多么寂寞.....
“妈妈,对不起!”我说出了我发自内心的歉意。
“银伢.......”母亲那先是满是惊疑,却也欢喜的眼睛转眼也溢满了泪水。
母亲告诉我,在母亲的眼里,孩子永远都没有让人上心的错,只是让人担心,让人放不下心,就像我三四十岁的人,孩子都十几岁了,却依然不会照顾自己,她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牵挂。
那个下午我陪母亲做了一下午的针线活;
那个下午母亲的邻居告诉我母亲去看过我很多次;
那个下午我知道了母亲之所以不去家里找我是因为她爬不上我的六楼,有几次她爬上去了,我却不在家,还有一次她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却发现弄错了楼号;
那个下午我知道了母亲不给我打电话是因为我每次都说她不该打,因为我是双向收费,每次她问我在家不,我都叫她不要去;
那个下午我知道了母亲记性不好,她却清楚地记得我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休息;
那个下午我知道了我们不管多忙都应该自己去看看母亲,因为兄弟姐妹们也像我一样都认为有人会去看,不少自己一个;
那个下午我知道了母亲给我们做棉鞋是在表达她对我们的爱,虽然她身体不好,我也不应该阻止她;
那个下午我知道了只要有心我就会有时间去看母亲........
我终于发现我在忙自己认为该忙的正经事时,却忘记了一件最正经,最应该及时去做的事——给母亲一点时间,陪陪母亲。
往后我不会再让母亲独自悄悄辛苦的去爬我的六楼,不会让她为了去看我找好多的理由,我要告诉她的邻居我母亲说的她的孩子都很记挂她是真的,我会经常的去看母亲,让母亲安心,也让自己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