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说:“等我爸出院了,我就回去。”
听着这句话,我沉默了。春天是武汉人,虽然她在赤壁生活了很多年,但是现在她的父亲在武汉,她的孩子在武汉,她的亲人都在武汉。每次去武汉,她会说,过几天回去;对于赤壁,她也说,过几天我回来。
来和去有什么区别?回来和回去又有什么不同?我不知道,也一时想不明白。
妹妹打电话过来问:“你回去吗?”
我说:“肯定回去啊,不回家我去哪?”
妹妹说:“不是回凤凰城,是回洪山(余家桥)”
洪山,那个已经离开几十年的地方,那里早已经没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早已经没有我们的房间,没有我们可以歇息的地方,可是我们依然会说回去。
我们为什么会说回去?为什么要说回去?没有明确的答案。
将车停在余家桥中学前边的岔路口,去看曾经的家,那栋一九八一年做的两层楼已经很旧了,曾经属于我们一家人的房子已经卖给了两户人家。
房子卖出已多年,可我内心里一直无法割舍,因为那里有太多属于我的过往,那里装着我的少年懵懂,装着我太多的幸福回忆。
两个门都开着,两户都有人,左手边是我曾经家的大门,进门是堂屋,宽敞得很,我们兄弟姐妹几人在那里玩过、闹过,还打过架。
堂屋后面有个过道,过道过去是个院子,院子后面连着厨房,那过道处一直留着关于我闹的笑话:小时候我话特少,亲戚都叫我哑巴,那胆子却特别大,用乡里的一句俗语就是:那是个捅破天不补的家伙。脾气又特犟,而父母疼爱我们,从不像别的父母那样打骂我们。
有次不记得是我闯了什么祸,惹得父亲打了我一下,我就一直哭,而且就在父亲打我的那个地方哭。
起初大家知道我脾性,懒得理我,可时间久了,家里又来了客人,家人、客人都来劝,我还是哭。父亲烦了,威胁我说:“你再哭我就打你!”
我马上止住不哭,等父亲一走我又哭,他一来我就不哭。然后父亲说:“你要有本事,就等我在这里时你哭!”
我说:我不!
父亲气急问:为什么?
我理直气壮答:好汉不吃眼前亏!
大家差点笑叉气,母亲笑着对父亲说:“谁叫你买那么多武侠小说看呢?这下好了吧?带出了个不吃眼前亏的好汉。”父亲也拿我没法,只得哄我。从此“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话让他们笑话了我几十年。
厨房是有个后门的,后门外是块空地,空地后是一个高悬的坡,坡底下是田。
初中上晚自习,每晚回来妈妈都会用电饭锅留点饭菜,结果有天连饭带锅都被人从后门偷走了。
母亲没有骂人,也没有埋怨,只是笑着说:这强盗是想偷锅还是想偷饭啰?
左边那一户,门前以前是有间铺面的,是我家的杂货铺,挣不挣钱我不知道,我们就知道自己有零食吃,那瓜子磕出了水平,别人吃一把的时间,我们能磕一堆。
铺面前是公路,路上还回响着初二下学期时母亲对我说的话:“你爸说如果你成绩不好,就不读书了。你自己看是读还是不读,想读书就好好读,谁反对都不行,我肯定要送你读!但你不想读就不勉强你,把这个学期读完算了。”
那时候学习氛围不浓厚,对于学习,农村家长也不够重视,所以对于读不读书我要求不高,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但是爸爸说不让我读,那是不行的!你不让我读,我偏要读!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非常努力,别人去玩,我就一个人躲在田埂上背书,或者一个人躲在二楼做题目,就是睡觉前也多数是在背书或回忆课程的过程中入睡的。努力总是有回报的,那个初二下学期成绩还处于中等的我,中考却以年级第八的成绩考取中专,本来可以选择卫校或者师范的,姑父说我一个哑巴怎么教书?然后毫无悬念的去读了卫校。
后来妈妈告诉我,那是她哄骗我的,因为我脾气倔,跟我说让我好好读书,我肯定不听,但是我不会干农活,脾气又犟,呆在农村肯定要受苦,要想有个好的出路就只能靠读书,她希望我多读点书,所以才想了那个法子......
以前的老邻居燕子过来招呼说:“回来啦?”
我答:“嗯,回来了。忙吗?”
燕子说:“不忙,你怎么站在这里发呆?是不是想回家里面看看?要不我带你进去看看?”
我回过神来,笑着说:“不了,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就不麻烦别人了。”
燕子说:“你可以去老街看看啊,那还是你的家。”
那是我的家吗?我在心里问自己。答案不是的,那不是我的家,那只是哥哥结婚时爸妈重新给哥哥做的,那是哥哥的家,虽然我可以随时随意去,但那不是我的家。
老街街口还是当年的两户人家,只是房子比以前建得好了,里面住的只有老人,孩子已经长大去了城里了。街道的路新修了,比以前宽敞好走,但是我还是觉得以前宽敞明亮。也许妹妹和我一样的想法,到哥哥门前(哥哥也在城里安家多年,房子租给别人在住),两人都没有想进去的想法,直接从门前过去。
来到记忆里最早的家,十年前来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空地,还有残垣断壁,还有丛生的杂草,杂草中还有一个大石磙。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别人家在那里建的一栋两层楼。
“门前以前是一丘田,这边有棵很大的桑树”妹妹指着前方说。
是的,我们都记得很清楚,门口是我家的一丘田,左边的那棵桑树特别大。那时我家有很多田地,但是我们兄弟姐妹六个都不会农活,每到忙的时节,都是舅舅舅妈姨妈姨父来帮忙,我们总是跟在他们后面转悠,等着吃好吃的。
父亲也曾经下过狠心提着棍子让我们去田里干活:农村人不会干农活怎么行?
那时候的田里有蚂蟥,我和妹妹下到田里还没两分钟,就被蚂蟥盯上了,然后我们胡蹦乱跳的踩死了一大片秧苗,要不是父亲把我们拉上田埂,估计还会踩死不少,不是故意的,是真心害怕,那东西黑灰色的肉肉的软软的,看着就恶心。那往后父母再也不让我们下水田了。
不能插秧、不能除草,在没水的田里割稻谷应该可以吧?可是,父母让我割了三次稻谷,我两次割伤了手,而且伤的不轻。自那以后,我们两姐妹就没有干过农活。
妹妹笑着说:“你以前老是说长大后给爸买烟抽,让他啥都护着你,你买了没有?”
我笑笑没有说话,小时候我话不多,却偶尔会说长大了给爸买烟抽,然后爸特宠我,啥都不让我干。有次母亲让我去拿个东西,我硬是不动,母亲急了,就揪了我一下,也不重,我却哇哇大哭。正在门前田里犁田的父亲急忙的赶回来问为什么,知道原因后也没有说我,只是哄我不哭。
“你小时候会哄爸,啥都不用干,然后长到这么胖!”妹妹说着手比成了个球状。
“你还说我,是谁小时候胖得坐到椅子上就起不来?起来一次起码要鼓三次劲?是哪个叫铁嘴?是哪个不要小碗要大碗,给她大碗端不起摔坏了还要怪别人?”我笑着回击。
“铁嘴也比你哑巴好!”妹妹边说边哈哈笑。
......
“你们有事吗?”可能我们在门口徘徊太久了,有人过来问。
“没事,就转转,这是我们以前的家。”
“哦,你们是老吴家的吧?回来了?回来了到我家坐坐?”那人热情相邀。
“不了,我们还有事,谢谢您啦!”客气的应答后我们沿着小桥返回。
“什么时候再回来?”妹妹问。
“再说。”我答。
“那我们先回去吧。”妹妹说。
回想着自己在短时间内,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情景中听到的无数个回来回去,我突然间明白:回来和回去不是特指的某一个地方,他们只是一对相对的词,来和去也是一样的,也只是相对的两个字。
只是这两对字词倾注了一些感情、一些回忆、一些不舍。春天在武汉,会对赤壁的我们说回来;在赤壁,她也会对她武汉的亲人说回来。因为这两个地方都有她牵挂的人,都有她割舍不了的情感。
而洪山与赤壁对我和妹妹来说,也是一样,虽然洪山已经没有我们的房子,没有我们的家,但是那里有我们的记忆,有我们曾经的快乐,有最疼爱我们的人与我们相处的那些时光,有我们的父母给予我们深沉的爱,这些是我们一生都无法割舍的,无法忘记的,所以我们会回来会回去;而赤壁有我们现在的家,有我们相依相伴的亲人,是我们必定要回来回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