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剑新
走进胡同口,我的眼前为之一亮。燕园红墙上爬满的翡翠色丝瓜藤蔓和叶子,经了昨夜秋雨的润泽,愈加葱茏。
我轻轻地推开院门,满园金黄色的丝瓜花,不经意地飘落下来。我紧走几步,隔窗望见父亲正在伏案写作。
写作之于父亲,似乎一日不可或缺。父亲多年致力于散文研究、散文批评和散文创作。近些年又“反串”写起了短篇小说、诗歌和微型文学。他说,“一个人来到世间,总要有所作为,总得有所追求有所探索有所长进有所突破。而这,才是人生的价值,生命的本色。”
父亲早在上世纪50年代念大学时,就尝试性地写过一篇当代题材的短篇小说,高高兴兴地请方家指教。却被告之以不像小说,倒似一篇有血有肉的叙事散文,从而打消了小说创作的奢念,全身心地投入到散文创作中。年近花甲,他的内心再次点燃小说创作的焰火,借鉴汪曾祺先生的小说艺术,也用随笔的形式写回忆。先后创作并发表《婚事》《杏花雨》《葫芦三儿》等几部短篇小说。
他创作的第一部短篇小说《婚事》,发表于1996年《荷花淀》文学杂志,被纳入“讲述自己的故事”专栏,文中还配发一帧带有“双喜”字的醒目的插图。见到杂志社寄来的样刊,父亲笑了,母亲也笑了。这也难怪人家,小说不仅采用第一人称,而且作品中的“我”又带“川”字,确乎“乱真”。他的这篇小说,无疑受前辈作家郁达夫影响,似乎也可纳入“自叙小说”的范畴。虽然自叙小说并不等于作家自传,但我阅读时,却认为这就是父母当年的婚事。
父亲近期创作的小说《童星》,文白杂糅,近似明清小说;《鱼雁往还》,则为书信体短篇小说。
父亲的燕园生活,诚可谓天天繁忙。一则照顾我母亲,二则精心创作。他写散文,写小说,也写诗歌。他所创作的诗歌,已近四百首。这些诗歌,大都是近几年的作品。阅读《我与文学》,得知父亲读大三时,就热衷于读诗写诗,还产生了一股译诗的欲望。于是,不动声色地搞起了白(白居易)诗选译。遗憾的是,后因奉命下乡去搞整风整社,中途停了下来。
父亲过去几十年间,为别人写了不少诗序诗评;但从青春岁月到银发老翁,断断续续地只写了几十首诗歌。近几年在报刊上发表的诗歌作品有,《颖川诗歌特辑》(之一)刊于《范阳文丛》2018年第3期;《颖川诗歌特辑》(之二)刊于北京《新老年》2020年第2期;《田园诗草》刊于河北《中华风采》2020年第1期。三次集中刊发诗歌61首,引起广大读者的瞩目。文友们说,“原来颖川先生也写诗呀!”更有不少文学界朋友,以其或长论或微评的形式,评论父亲的诗歌艺术。他的诗歌有旧诗体、自由体、歌谣体。李尚森在《古韵新风总关情》中评论父亲的诗歌“自然、活泼、简妙、淡雅,形式多样,浅显易懂”。
父亲最感欣慰的,是从2019年自由组成的“樱花诗社”。连续三年,每逢燕园樱花烂漫时节,总会以他或《樱花赋》或《樱花赞》或《樱花吟》为题的一首诗歌,引领多位作家、诗人和诗。这已形成一道高雅而别致的风景线。
三年来,“樱花诗社”的诗稿,大都由我编辑,配上音乐和图画,在美篇和微信公众号发表。这种以音、画、诗相结合的跨媒介方式,“为受众提供了多维度的感官体验”,并且“更赋予了文化的光芒和人性的温度”。
父亲说,“新媒体平台和众诗朋的参与,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的确,老人家近三年创作的诗歌,超过以往几十年诗歌总数的五倍。见到父亲的创作生活,我突发奇想:创作就是作家的灵魂寄托!
今春以来,父亲诗兴大发,燕园的樱花、迎春、牵牛、茑萝、玉簪等等,一一入诗。每一处景致,每一种鲜花,都成为父亲笔下靓丽的诗歌。他以大爱情怀善待万事万物,并把自己的生命经历变成诗歌经历。而这,或许是父亲身体康健的原动力罢?
父亲生活很有规律,每日上下午各走一千步。他无时无刻地发现生活中的美学,并以微型文学的体式记录下来。微型文学,诚如俞平伯先生所言的“极短章”。直白地说,就是含有文学意味的三言两语。这不仅是创作,也是让自己的生活更加风致有趣。
父亲愈年长愈对这种微乎其微的“小儿科”感兴趣。那些小东西,也自然而然地投入老人家的怀抱,演绎成色调各异的文字。它们,居然成为父亲近十年间文学家族中的爆发户。单是结成集子的,就有《星星集》《芥子集》《流萤集》和《火花集》。这四个小集子,如同父亲玲珑可爱的小伙伴。它们共同的特性是作品小,集子小,题记或序言后记亦小。《芥子集》题记,“芥子虽小,也有生命。”可谓小到极致。《流萤集》题记,略长一些,仍属“极短章”。
时下,他的《星星集》《芥子集》还在燕斋书橱内“觉觉”。《流萤集》已在报章和杂志发表。《火花集》则率先出版。他在斯集自序中写道,那一个个不起眼的“极短章”,俨若夏日雨后咕呱乱叫的青蛙小哥,相继从我心宇的荷塘跳出来,蹦到一页页素白的稿笺上。
作为专业作家的父亲,现近九高龄。然而,对文学艺术从未像今天似的这般炽热。他说,“文艺创作能够延缓肌体的老化。”还说,“作家是永远长不大的儿童。”这正是,不羞老圃秋容淡,且看寒花晚节香。 2021年9月10日写于珊园
(原文刊发《新老年》杂志202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