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剑新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于无声处放空自己,大脑瞬息间淡忘了许多往事,诚可谓经历冷暖方知情重。
在医院呼吸科病房走廊的休息区,我将毛毯对折,铺在座椅上,独自静坐,心中默默祈祷。
夜色深沉。隔窗而望,但见路灯照耀着珠帘似的夜雨。雨伞下的行人步履匆匆,来来往往的车辆穿梭般奔驰。我家近在对面,我却守候于此。
守候是我今生今世最深邃的独白。母亲卧床于重症监护室,我在门外守候,夜以继日。我一阵又一阵地望向那两扇厚重的门,感知母亲的病痛。母女连心,此时此刻,我的心隐隐作痛。
分分秒秒,我渴盼着母亲奇迹般地康复,早日回到田园诗般的燕园,全家同乐。
日日夜夜,我守候于重症监护室外的休息区域。阳面那扇小窗短暂打开时,一股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顿感清清爽爽。夜间,我眺望街对面的楼宇,灯光闪闪烁烁,似乎向人们诉说着遥远的故事。明天,明天,明天将会怎样?牵念至此,我的心神不禁又紧张起来。于是我暗暗鼓劲——暗暗给自己鼓劲,要坚强,要无与伦比的坚强。“母亲呵母亲,您老人家一定要战胜病魔,女儿时刻等候着您的佳音。”
我天天来来回回地走着,走着,从窗户到走廊10米,从走廊到窗户10米。这就是我的空间,这就是我的世界。沿走廊往西50米,那两扇厚重的门内正是呼吸科重症监护室。母亲日日夜夜在抢救中生存,在抢救中度日。由于疫情的管控,家属绝对不允许进去探望。
大抵是在上午,我去医生办公室,向主治医生询问母亲的病情及治疗情况。李医生轻声细语,娓娓而谈,言语间透露出母亲的病情不容乐观。听罢,我心如刀绞,不能自已。
走出医办室,再次驻足回望那两扇冰冷厚重的门,我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潸然而下。
白天,我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外,按响门铃,值班护士随即出来。我递上给母亲的营养品和所需物品,继而询问母亲的状况,恳请费心多多照料。
夜晚,我躺在狭窄的帆布折叠床上,轻轻翻身,惟恐一时不慎摔到地上。我的心底时刻惦念着重病的母亲,明天,明天,会听到什么样的医嘱呢?
深夜,楼道很寂静,寂静得即使掉到地下绣花针也能听见。但有几次,后半夜里,走廊中传来家属急切的呼喊声,还有医生与护士急匆匆的小跑声以及医护人员推着呼吸机跑向病房的咣当声,依稀听到家属的哭泣声。那些生死诀别的场景委实令人难以入眠。
那段非同寻常的日子,远在广西北海的作家泽林兄打来电话,询问我母亲的病情,也问及我在病区守候的情况。我拍了视频发过去,并说“还好”,继而言道:“虽说晚上冷些,离卫生间又近,好在大多时间戴着口罩。只要近距离地守候在母亲的病房,这都算不上什么。请仁兄放心,我能坚持下去。”
日复一日守候病房,盼望母亲转危为安,我心灵的青鸟不禁飞抵儿时的故乡。
我的故乡北辛庄位于冀中平原,是当年高蠡暴动的中心村之一。村子四周被池塘、清溪与河水环绕,风光旖旎,草茂粮丰。我依稀记得,某年金秋,母亲从村西庄稼地驾驶着装满玉米秸的小拉车回家,我和二哥在车子左右,用稚嫩的肩膀拽着绳子,帮着拉车。二哥还能使上点劲,那时我才四五岁,没有多大力气。今天想来,母亲肯定是不放心把我自己留在家里,故而带到田野上。
时光荏苒,眨眼间,50多年过去了。我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宛若潮水般涌上心头。她老人家说过的许多具有生活哲理的、教育我成长和做人的话语依然萦绕于我的脑海。
娘啊!我亲爱的母亲已于去年12月11日驾鹤西去。每当想起她,我慈祥的母亲,我勤劳一生的母亲,迅即心如刀绞,珠泪婆娑。
(原文刊发《保定晚报》2023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