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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军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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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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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株花草木都有自己的春天

春天来了,柳粗拙的躯体垂下柔绿黄嫩的枝叶絮。麦子沿田垄铺向原野。紫叶李开花满身粉白,香气不甚浓,走近也闻不亲切。河两畔旷地上突然在某处挤出一道密竹。竹子小拇指粗细者,拔地二三尺开外缀着更细的枝与叶,竹子核桃杆粗细者离地八九米通身青绿,直滑,光润,远望去顶端擎托厚厚云团,越往顶端愈茂密。于是,无论幼小或茁壮,皆东西南北随意歪身,倒有枝影横斜的美姿。近水处竹叶青绿,远水处枝叶泛黄。

灰褐色的野鸡从黄蒿里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让还未回过神的脚步急忙驻足原地,惊吓的咯咯声搅乱尘土久久在夕阳里浮游。这是一只雌性野鸡,无光艳的翎羽引人注目,行人缓缓神继续走着。喜鹊的嗓音不知从哪棵核桃树或柿子树光溜溜的枝桠上传来,干脆轻佻,它恐抑制不住春来时的心情。摩托车、小三轮车的发动机呼呼转动,排气管喷出软踏踏尾气,水泥路悠悠转着轮胎,骑车的多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缓缓沿着长满柳枝的河堤,穿过通向家中的水泥道路,路两旁是麦田、水渠、果园,他们像是欣赏又像是巡视。

这里的一切他们怕最熟悉不过。屋顶此刻被夕阳镀上金灿灿的光。春来了,夕阳变得凝重,天地间充满了色彩,生命伸展手脚,开始在原野上涂染今后的光阴,不必像冬天一律的灰色或死寂。

村庄旁的这河叫涝河,从南边的秦岭深处流下来。河的东边是城区,西边是村庄,两边河堤延伸着水泥路或赭红色甬道,同涝河逶迤相随。绿柳、翠竹、野蒿、芦苇满路满天地跟着涝河跑。涝河俨然成为村庄、城区、原野的命脉。此刻,河水平静至极。天上银灰的云团照在水底,向南20里外的秦岭高峰也映在眼前的河底。大自然确实神奇,为世间一切造出两个自己,水中的自己,水外的自己,到底哪个离自己更真,哪个离自己更远?天上的云令人神往,水中的云真切动情。眼看见的秦岭在远处一动不动,心装着的秦岭在跟前如真似幻。三五个人隔着不远处又是三五个人,依偎在河两岸,手中握着长长钓竿,眼里发着呆。粼粼波光,悠悠漩涡,轻轻柔风,脚边丛丛青草,这早尽够引着他的注意了,他会在意贪吃的鱼啮啃诱饵吗?他会在意身边的小水桶里已装进3条还是5条鱼或鳝吗?站在桥上看去,整个下午,这些钓竿横斜在水中央,握柄的一端高,没水的一端低,风吹水面,那人三五成群却不言语,雕塑泥捏般守在河边,春天来时就这样,像要弥补无数个冬天里错过的下午时光。

我最喜欢这时节的麦田。麦子那绿水汪汪,一兜兜一丛丛长在从前谁也不知今后什么样子的这里,播种时行间犁出的沟槽已化作齐摆摆的长势。每一片麦叶不足一小拇指宽,偏在尖尖颍端露着锋芒。手指轻轻抚去,才意外觉到它柔软细腻。它是在三九隆冬里霜冻雪压的那株绿吗?它记得三九里驻足凝望它的那个路人哀悯的目光吗?

关中自古是粮食生产宝地,尤其在饥饿胁迫着人体生命的年代,麦子果腹当是这样柔软细腻吧。田头的沟渠里流着青乎乎的水,这些水怕是从涝河的某段某处迁引过来的。涝河在这片麦田的丰收里着实也施了恩泽。那莹莹的绿密集却不拥挤。没有哪一株的叶在伸展时压撞了另一株的叶,也没有哪一株眼气另一株的叶更绿更旺盛。地头荒寂的坟堆旁走过几位农人,已骑上摩托车往回村的路走,车后座绑着锄柄,锄头落在车头下腿脚底。这个时节是除草的好季节,天既不热也不冷,其他的活计也不甚紧,就这几亩薄田够这些老人料理了,儿女在城区,父母或者父母中一方留守在村庄,不用太着急,地里的草会锄完的,你看麦子长得多好,一天会过完的,不用着急,太阳才从地头藏匿了身,明天又从东山探出头,新的一天会来的。有了几亩地多好,活动活动手脚对身体有益,又能守住一个季节的收获,要紧的是祖辈安眠在跟前,守着地也就守住了父辈的期盼,房屋一眼便能望见,也许父辈才走出房屋走进土里不久,他们离得这样近,就像生前在一起的时候那般亲切。一年的粮食不用发愁了,劳累的身体晚上睡觉些许更香甜。

麦畦旁,紫叶李繁密,树树精神饱满,守在道路两旁。麦田的左边长梨树,满身青芽鼓胀,比指甲盖还小的茸茸绿苞紧贴枝头,麦田的右旁长核桃树,周身银白,光光净净,偏那枝不低垂,不旁逸斜出,一株一株间隔均匀,枝枝向天空竖立。核桃树挨着一片槐米树,碗粗黢黑的主干蓬松着泛青密布小点的枝股。槐米树周遭拥塞半人高一人高的野蒿。那是去年秋冬里就开始枯黄,穿过漫漫冬雪季节一直站到现在的风景。

这里的花草木,有的吐绿,有的抹粉,有的枯黄,有的枝叶全无,光溜溜,赤条条,这也许算是春天里最美的姿态吧!开花吐绿在天地间的,想把花与绿多留一会,那未开花未吐绿的,也甚从容,没有一丝焦虑。这季节那些枯寂光溜的枝干会长芽展叶,也会吐穗扬花。想想那槐米花,等它满身缀满绿叶、嫩黄繁密的花穗里嗡嗡集着蜜蜂,人们就挎上布兜,拎起长柄镰刀向它的枝头攀折。那核桃树悬吊着毛毛虫似的花穗,长着只需三五片就可以编就草帽的叶,那叶最能投阴庇凉。还有那野蒿,不多久根部就贴着地皮萌生出一团泛白的绿,不多久就长出半腰高粉嫩的茎杆。每一株花草木都有自己绽放的春天,只花期不同罢了,生命的过程毫无差异,成长成熟的轨迹何其相似,就在这原野之上,一切生命会在四季绽放色彩,会吐绿,会开花,会发芽,哪管苍苍黄蒿、蹒跚老人,将以不同的姿态共享自然、造就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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