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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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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

 

   

 

  

从那个漆黑的夜晚开始,泥巴的生活便被彻底改变了。

算起来,该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泥巴那年七岁。村里的庙会是在每年的阴历七月初,那一年请的是市里最好的北路梆子剧团,那一夜剧团的当红老生郝建春要亲自出场,演的是他的拿手剧目《金水桥》。

“金殿上哭哭闹闹难解难安,

一为父,一为子,跪在孤王的面前,

詹太师,平地风波遭灾难,

论国法,斩那秦英利所当然,

如不然,再传旨将他处斩,

银屏儿为求情珠泪涟涟,

詹贵妃哭她爹孤也心酸,

难难难难上加难……

郝建春的唱腔高亢激越、字正腔圆。全村的老老少少早早地拿着小板凳坐到了村东头的戏场里,看唐王李世民怎么为银屏公主和詹太妃断这场事关国事家事的大案,也为莽撞少年秦英的生死捏了一把汗。

庙会过完,这场戏演完,泥巴就要到村里的小学上学去了。泥巴的大名已经起好,叫宋根贵。乘着现在还没有被学校的老师束管,泥巴每天和一群小伙伴疯玩,平常天不黑不回家,庙会这几天的夜场戏,更是让一群小玩意过足了瘾,手里拿着木棍做得刀刀叉叉,学着戏里的样子,舞枪弄棒,台上台下乱串,直到看着演员们卸了妆,坐着面包车走了,才依依不舍地往家走。

泥巴走到槐花姐家的大门口时,看见许多人,天黑看不清人影,但能听到大伙都在窃窃私语。不一会,随着一柱刺眼的手电光,从院里出来一伙人,中间竟有几个警察。

警察是泥巴心中的偶像,他最爱看的电影就是警察抓坏蛋。泥巴用力从人缝里钻进去,他想看个究竟。这一看不要紧,戴着手铐,被一左一右两个警察绑着的是自己的父亲宋光宗。

“爸爸,爸爸……”泥巴开始喊叫。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能让爸爸被警察拉走,警察只抓坏蛋,爸爸不是坏蛋,爸爸是让泥巴骑着脖子当马骑的好人啊!

“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放开我爸爸,放开我爸爸!”泥巴追着呼啸而去的警车跑了好远,好远,直到看不见车灯,直到听不到警笛声。

泥巴没有把爸爸喊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泥巴一个人在蛙鸣狗叫的路旁睡着了。夏日的夜晚闷热而又潮湿,当母亲荷叶后半夜把孩子抱回家里时,泥巴的全身都是被蚊虫叮咬后留下的大红疙瘩。

荷叶的脸色很难看,灰黄灰黄的没有一点血色,把泥巴放到炕头后,没和儿子说一句话,一个人呆呆地发愣。

荷叶的眼里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这样的事发生后,她该怎样面对村里人的那么多眼。

“畜生,畜生,宋光宗,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荷叶的嘴里翻来覆去的重复着这几个字。

槐花是邻居董建会的女儿,今年十一二岁了,因为感冒生病,没有去看戏,一个人早早在家里睡了。宋光宗白天到乡里办事,和几个朋友喝了许多酒,很晚才回到村里。锣鼓叉子的声音没有把他吸引到戏场里,跌跌撞撞,身子一倒,滚到了炕上。

董建会夫妇看完戏进门开灯,这一看不要紧,把两人惊呆了。膀大腰圆的宋光宗赤身裸体紧紧地抱着同样一丝不挂的槐花,鼾声大作。

“牲口,欺负一个孩子!”董建会用力一把将宋光俊拖起来,左右两个大耳光子。

没等宋光宗把迷糊着的眼全睁开,槐花的母亲已经拨打了110报案了。

宋光宗的酒终于醒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铐到派出所的审讯室。几个干警问他话时,他摇晃着脑袋,一问三不知。

"宋光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一贯的政策,放老实点,怎么睡到了人家的炕上,怎么下得了手,欺负一个奶毛未褪的小女娃。说不清楚,人记物证都是现成的,强奸幼女,罪加一等。"警官的话声音不高,却好像惊雷一样震慑了宋光宗。

宋光宗隐隐约约记得,他昨天去了乡里,找到了耿新昌。耿新昌是宋光宗的初中同学,从省警校毕业后先是分配到了县里,最近调到王家里乡派出所当了所长。儿子宋根贵要上学了,可是他总觉得他的父亲宋耀祖给孙子起的这个名字太俗气,想找老同学帮忙重新换个名字。

俩位老同学初中时是同桌,关系特铁,各奔东西,几年没有见过面,彼此都很念想。

“光宗啊,先喝水,我把手头的事忙完,中午把云虎、德厚、马拐子几个老同学都叫过来,好好叙叙旧。”耿新昌热情地接待了宋光宗。

喝了多少酒,什么时候回到了村里,怎么就阴差阳错地睡到了董建会家的炕头上,又把强奸幼女的帽子盖到了自己头上,接下来的事,宋光宗真的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了。

派出所的干警录不成什么有用的口供,只能先把宋光宗关起来,等所长耿新昌从县里开会回来后再做决定。

耿新昌回到乡里后家也没顾上回,直接去见了宋光宗。

“光宗啊,那天喝完酒,是我亲自把你送回村里,看着你进了家门,你得说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究竟是什么?”耿所长一脸严肃地问宋光宗。

“我真的不知道酒醉后做了什么事,董建会说我欺负了他的女儿,你也了解我,我能做出这种龌蹉营生吗?你得给我做主,不然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宋光宗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

“这事你说我说都不算,明天一早去村里调查清楚后再说。小王,给宋光宗弄一碗热汤面,让他吃了及早睡吧。”耿新昌一边说一边吩咐着下属。

事情总算有了一个能说的过去解释。

耿新昌曾经多次到过宋光宗家,但已经是很多年前了。那天中午把几个同学招呼到饭店后,本来想着也是要好好地喝几杯的,不料刚坐下就接到了电话,下午有公务,所以滴酒未敢沾,简单地吃了几口,便对几个同学连说抱歉:“实在对不起,临时有事,我先走了,你们开怀畅饮,先走一步了,后会有期。老板,好酒好菜尽管上,回头我结账。”

耿新昌办完事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到饭店一看,几个人还在喝酒,一个个东倒西歪,嘴里说着一些连自己都可能听不懂的话。看到这情形,所长多少有点不悦,但也没说什么抱怨的话,连拉带拖让哥几个坐到车上,开着车由近到远送回各自的村子。

上学时耿新昌也多次到过宋光宗家,但已经是很多年前了,只记得他家住在村西头,门前有棵大槐树,所以等到搀扶着宋光宗下了车,看着他进了院门,便掉过车头回乡里了。

“事情肯定是出在这里,宋光宗走错了大门,进了人家董建会的家里,头一倒睡了。他也不知道村里唱戏的事,也许酒劲上来后浑身发烧,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后来以为是自己炕头,便钻进了槐花的被窝。村里的孩子大热天睡觉不穿衣服,我刚才也见到了槐花姑娘,十几岁的女娃,发育的就像大人了,这样,宋光宗以为抱住了自己的老婆。”耿所长对案情进行着推理和分析。

“既然这样,小王,你去把董建会和宋光宗的家人一起叫到村委会,看看该怎么调解。”耿所长继续说。

不一会儿时间,村主任牛恒理、治保主任黄大庆和当事人两家的荷叶、董建会便都到了村委会的办公室。

干警小王把案件经过和对案件的初步判断给大伙作了介绍,随后耿所长让大伙提出自己的调解意见。

“都是本村的乡亲,宋光宗这个人平常很守本分,也算是遵纪守法的好村民。和董建会两家一墙之隔,关系处得还不错,起码没有什么大的隔阂,按理说主观上不会做出这种牲口才干得龌蹉事体的。现在的问题是,宋光宗确实被董建会从炕头上拉下来了,确实光身赤体搂抱了人家闺女,依我看,是应该依法给予一定的惩处的。”治保主任黄大庆首先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孩子受了伤害,惩办当事人理所应当。但是起因很明白,宋光宗这小子喝醉了酒,连自家门都认不清了,把小姑娘当自己婆娘搂,犯了错。依我看,两家商量一下,经济上补偿一下,给孩子压压惊,能的话还是大事化小吧,多少年的街坊了,别闹的太僵了。”村主任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不是人的宋光宗,欺负了孩子,闹得满城风雨,让女娃长大后怎么做人,耿所长,您的给我们全家做主啊!从昨天开始,槐花一直叫嚷着肚子疼,孩子究竟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该怎么办,到医院检查完再说吧。”董建会的火依然憋在心里,说话时一脸的怒气。

只有宋光宗的妻子荷叶,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她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扎进去。

耿所长听从了董建会的意见,很快带着槐花去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很明确,槐花的处女膜未被损伤,但在阴部周围有许多精液的斑痕。

经过一下午的工作,终于达成调解,董建会为监护人董槐花收取各种补偿损失费七万八千元,如果宋光宗同意,在调解书上签字后即可从派出所的看守房里走人。

宋光宗答应的很爽快,字也签的很利索。从黑灯瞎火的看守房里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才开始想,这七万八千元从哪里来呢?

家里的门开着,泥巴已经睡着了,荷叶一个人呆坐着。看见宋光宗进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宋光宗开了灯,从柜子里取出几张存折和一些零钱,目光呆滞地数来数去。其实他自己很清楚,这些钱连零带整也不够三万元,都是荷叶省吃俭用几年才积攒下来的。

过了很长时间,宋光宗把存折一张一张叠的整整齐齐,慢慢地锁在了柜子里。他自知理亏,自然不敢多说一句话,蜷曲着身子在炕脚上和衣睡了。

荷叶其实从心里也原谅了宋光宗,两人恩恩爱爱快十年了,平常脸都很少红过。可是这一次,如何才能让自己放得开呢!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等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天已经开始放亮,家里却不见了丈夫的影子。

一大早,大门外的槐树边围满了人,树上是宋光宗写的一张纸条。

“本人宋光宗,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愧对妻子,愧对孩子,愧对董建会全家人。七万八千元的补偿款实在难以拿出,今儿只能远走他乡。全村人为我作证,不论何年何月,只要宋光宗没死,一定会回来还钱。建会老弟,对不起了,请你答应我,宋光宗一人做事一人当,千万不要难为荷叶母子,我在村外的祖坟上给你磕头了!”

 

 

  

     村里的庙会过完了,北路梆子剧团的演出也因为宋光宗搂着槐花睡觉的事而失去了往年应有的精彩。宋光宗出走了,村里的人还在不停歇地议论这件事,每天都有人站在董建会和宋光宗家院前的大槐树下指指点点,各种猜疑,各种指责,把事件演绎的沸沸扬扬,几个喜欢恶搞的油皮无赖,更是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地说着荤段子,惹得看热闹的人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怪笑。

     荷叶一整天都是大门紧闭,丈夫把这种丢人献丑的事做下了,一句话没说跑了,不知道让瘦弱娇小的她如何才能承受得了。

     好在一阵阵的秋风已经随着季节的转换吹过了丝丝凉意,庄稼地里谷子高粱玉米的叶子也开始泛黄,各家各户打扫场院、磨镰喂马,准备着收获一年辛勤劳动的果实,几天过去,人们也便渐渐地淡忘了宋光宗。

    搁在往年,收秋的活是一点不用荷叶操心的,全家十几亩责任田,宋光宗起早搭黑十几天就干完了,荷叶只管在家里看孩子做饭便行。

“唉,不成器的宋光宗,你走的清静了,留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呢?”荷叶有点发愁了。

泥巴也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从早到晚一个人拿着爸爸给他做的木头手枪或给他买的玩具皮球在家里玩,听到巷子里孩子们的玩耍嬉闹声时,只是到院子里静静地站一会,然后不声不响又回了家里。

荷叶一个人在西偏房里胡乱捣腾,她知道镰刀就在挂这里,明天一早也该到地里的割谷子了,这些日子,连麻雀都很少在村里飞,都在地里吃粮食,再不收割,怕是一年的小米粥就喝不成了。

听到大门响动,伴随而来的还有几声咳嗽。荷叶听得出来,是公公宋耀祖来了。

“爹,这些天乱着,也忘记去看您了,身体还行吧。”荷叶拍打一下手上的尘土,把公公迎进门。

“好,好,泥巴秋收完了也该上学了吧,名字不改了,就叫根贵吧。荷叶啊,光宗这个龟儿子,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也让你受委屈了。这些天你在家里照看泥巴,收秋的事交给我吧。”宋耀祖一边说话,一边用手亲昵地抚摸着孙子泥巴的头发。

宋耀祖六十出头的年纪,走路时背驮着,面相显老,不间断的咳嗽让老人的脸上总有一种痛苦的表情。

“爹,看您的身体,怎么能下得了地呢!平常年份,您的地还得光宗管呢,别操心了,我年轻,能收回来。”

宋耀祖结婚晚,三十多了才有了光宗这颗独苗,荷叶进了宋家没几年,婆婆便病故了。现在老人一个人住在老宅里,日子过得很清苦。

“都是宋光宗造的孽,养不教,父之过啊!”看得出宋耀祖的眼里噙满了泪花。

阳历的九月,门前的大槐树已开始落叶。荷叶把送公公送出院门后,取出一把笤帚想出去扫扫,槐花和她的母亲兰香正好从外面走回来,几双眼互相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用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时间,荷叶和公公一起总算把地里的东西收回来了。荷叶松了一口气,开始为泥巴上学做准备。

夜很深了,荷叶却没有一点睡意。手里拿着宋光宗年轻时的一张照片,身边放着的是宋光宗早已为泥巴买好的书包和文具盒,文具盒里是削好的十几根铅笔和好几块各种图案的橡皮。

“光宗啊,你跑到哪里了,不写信也不打电话,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吗?我们的泥巴长大了,明天就要去上学了,可你……”荷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珠滴到了宋光宗的照片上,一幕幕往事像电影一样开始在她的脑子里放映。

荷叶和宋光宗的认识纯属巧合,那一年元宵节,王家里乡里闹红火,宋光宗参加的是建安村的舞狮子,荷叶参加的东社村的秧歌队。舞狮子的是清一色的小伙子,扭秧歌的是清一色的大姑娘。临近中午,表演结束了,狮子队有人起哄,戴着面具摇头摆尾地冲进了秧歌队的队列里,张牙舞爪地吓唬东社村的姑娘。也许是有意,也许是失手,后面的人猛劲一推,宋光宗打一踉跄,跌倒在了秧歌队一个姑娘的身上,只听“咚”的一声,姑娘摔倒在了水泥路上,宋光宗压到了姑娘的身上。宋光宗很快爬起来了,姑娘却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呆瓜,赶快把人扶起来啊!”有人指着宋光宗喊。

“啊,啊。”宋光宗胡乱把身上的行头脱掉,走到姑娘身前,却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做。秧歌队的一群姑娘围过来,一边责怪狮子队的人野蛮,一边把跌倒的人搀扶起来。

“我的腿,疼,疼啊!”因为疼痛,说话的时候,姑娘的脸色很难看。

“发什么愣,还不蹲下身来背着荷叶去医院,看看摔哪里了。”

宋光宗很轻松背起娇小的荷叶到了乡里的卫生院,医生说,脚踝扭伤了,上点药回家休息吧,十天半月就没事了。

因为路面不平,宋光宗一路不敢骑车,推着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荷叶,走了十几里的路程,太阳将要落山时才回到了荷叶的家。

荷叶的脚好像没有开始那阵疼了,反倒对宋光宗把她送回家有点过意不去,招呼着让母亲给宋光宗倒水。这时的宋光宗才开始注视荷叶的脸,弯弯的眉毛,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粉红色的羽绒上衣配着黑色的裤子,显得娇小俏丽,特别的美。

“天色不早了,你也该早点回去了。我的脚你也不用惦记,没事的。”荷叶被宋光宗看的不好意思了,脸上泛起一片羞红。

从那以后,宋光宗开始惦记上荷叶了,三天两头就往东社村跑,一年以后,两个人便成亲了。

开始的时候,荷叶的父母是不同意他俩相好的。荷叶是村里的代课教师,熬个三年五载也许就能弄个指标转正,若是嫁到建安村,只能辞掉这份工作。荷叶也喜欢学校这份工作,但是她更不想离开宋光宗。

那年是大旱年,晚上正赶上宋光宗用上游水库的水浇灌自己家的玉米地,凌晨回到家里,孩子已经出生了。宋光宗满脸污泥急切火燎地跑回家,一低头,头上的泥团子不偏不斜滴到了孩子的前额。

“泥巴,泥巴,孩子就泥巴吧。”宋光宗满脸兴奋地看着荷叶说,荷叶没点头,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孩子,看着宋光宗。

说着梦话的泥巴一声尖叫,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连续好多天了,孩子经常这样在半夜里被噩梦惊醒。荷叶想着带孩子到医院问问医生,却一直没有抽开空。其实,荷叶心里清楚,是宋光宗被手铐带走的那个场面给孩子的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

荷叶抱起泥巴在自己的怀里坐了一会后,孩子便变得安静了。荷叶伸出舌头舔一舔泥巴眼角的泪,慢慢地把他放进了被窝里。

“这个家,真的就这样死气沉沉了嘛?光宗啊,你,你……

一阵雷声响过,要下雨了,撒撒啦啦的秋风吹动着落叶,发出一种让人发抖的声音。荷叶忽然感到感到周身寒冷,现在的荷叶,不是身子冷,是心冷,他需要宋光宗那宽阔的臂膀,需要宋光宗那温暖的怀抱。

 

                

 

  早晨起来时,泥巴是很高兴的。他想去上学,妈妈告诉他,上了学,才能学到文化,有了文化,将来才能考大学,挣大钱,才会更有出息。泥巴不知道多少钱才算大钱,但他明白,拿着钱就能买烧饼,就能买玩具。

“妈妈,泥巴一定好好读书,将来挣了钱,给妈妈买好多好多的新衣服。妈妈穿上新衣服,才会变得更漂亮。”下过雨的路面有点泥泞,母子俩拉着手走在上学的路上,泥巴的话让荷叶的心里感觉热乎乎的。

一年级的班主任叫董建丽,去年从城里的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恰巧原来的一位老师结婚生孩子了,村长牛恒理让她外出培训了半年,回来当了代教。

荷叶领着泥巴找董老师报到领书时,原来笑容满面的董建丽一下子沉下脸来,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她:“你是宋光宗的婆娘,宋根贵是宋光宗的儿子?”

董建丽细高的个头,眉眼长得也不难看,为什么说话这样生硬呢?荷叶愣登了一会,很快明白了,董建丽是董建会的亲妹妹。

“这,总不能把大人的火发到孩子身上吧。”荷叶心里这样想着,便什么也没说,放下孩子离开了学校。

 事情没有像荷叶想的那么好,中午放学回家的泥巴满脸都是污泥,手上有几处明显被指甲挖过后留下的痕迹,书包也被撕扯出了一个破洞。

“妈妈,妈妈,泥巴不上学,泥巴不上学!老师说我是牲口养得儿子,不管个子高矮都得坐到最后一排。小朋友骂我,打我,都不喜欢我。泥巴不上学,泥巴不上学……”一见到荷叶,泥巴便失声大哭。

荷叶紧紧地把孩子抱住,成串的泪珠滴在泥巴污浊的小脸上,又顺着泥巴的腮帮子一道一道流在了地上。

荷叶好说歹说,最后答应下午和泥巴一起去学校,才算哄住了孩子。

午饭吃过,母子俩还没走进教室,就听到了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边玩边吆喝:

“大牲口,不是人,

不回自家睡婆娘,

半夜跑上邻居炕,

欺负槐花坏事干。

小牲口,也一样,

从小没有爹娘管,

长大一定变坏蛋,

谁也不去和他玩。”

荷叶没让泥巴进教室,拽着他跑回了家。

荷叶感到了少有的绝望,心情就像这灰蒙蒙的天一样,没有了一点阳光。荷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也许只有他们是自己现在唯一可以依靠和倾诉的人了。

简单地收拾一下自己和孩子,又和公公宋耀祖道别后,荷叶骑着自行车回到了东社村。

宋光宗的事荷叶一直没和娘家人说过,如今到了这种地步,她是不说不行了。父亲张玉明和母亲陈二女怎么也不会想到从小乖巧听话的女儿,几个月不见,会遭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

“荷叶别哭了,你也别走了,天大事杂,遇什么事就去想什么法。明儿我去说说,就让泥巴在咱村的学校上学吧,哪儿的庙不养和尚!”父亲一边安慰着荷叶,一边用脚使劲地踩灭了还冒着烟的烟屁股。

东社村是有两千多人的大村子,结婚前,荷叶在学校教过书,老师们和她很熟。也许是父亲和韩学文校长说过一些荷叶的事,当看见泥巴到了教室后,韩校长把荷叶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荷叶啊,想和你商量件事,学校要弄一个食堂,方便几个外村的老师吃饭,当然也包括我。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再回学校来上班,当然不是像原来一样代课,是到食堂做饭。”

“好啊,好啊,谢谢校长,我同意。”荷叶没加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荷叶的生活又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开始了。老师们的伙食标准不高,荷叶变着花样给他们做,每到月底还能用节省下来的钱给吃一顿有酒有肉的大餐。

食堂隔壁有一间小房子,许多时候,放学后的泥巴不急着回家,就在食堂写作业。老师喜欢泥巴,又有荷叶辅导,孩子的成绩总是在班里名列前茅。

“荷叶,你的工作做得很认真,得到了校方的肯定,校领导商量了一下,想给你再加点工作,一是每天打扫一下校园的卫生,二是门卫老魏年纪大了,想让你把门卫的工作接过来。事情也不多,早晚开关门,按时按点把上下课的铃声打一下。当然,每项工作都会有相应报酬。学校门房很宽敞,你和泥巴住在学校,也方便孩子学习。没事最好,万一晚上有什么意外,我就住在校长室,随时可以叫我。回去和你父母商量一下,一两天答复我。”戴着高度近视镜的韩校长说话时慢条斯理,天生有一种文人的气质。

出嫁了的闺女住在娘家里确实有点不自在,晚上告了父母亲一声,也不等老人们表态,第二天,荷叶就把他们娘俩的东西搬到了学校。

韩学文的年龄也就在四十上下,是联校任命到东社村小学的校长。据说妻子前两年因病去世了,有一个儿子在县城读高中。韩校长平常都在学校,只有节假日才回家见见儿子。自从荷叶住到学校,发觉校长每天夜里都是两三点以后才熄灯睡觉,出于一种本能的自卫,她和泥巴每天上床前,不仅总把门闩关得死死的,甚至在门后还要顶上一把椅子,这样才心里踏实。

天气逐渐变凉,荷叶和泥巴都穿上了保暖的内衣内裤。泥巴上课去了,荷叶把校园里飘落下的杨柳树叶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个人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应该回一趟建安村了,马上就要立冬,公公宋耀祖被褥还没有拆洗。” 荷叶自言自语地说。

星期天一大早,荷叶先把泥巴送到姥姥家,又托付父亲带她看一天校门,这些事办完后,她便一个人回到了建安村。宋耀祖坐着木质的小马扎在门前嗮太阳,看见荷叶过来,起身回家拿出一个大信封递到荷叶手中。

“荷叶啊,不知道从哪儿给你寄来的挂号信,足有十几天了,不知道有什么事。我正打听着看谁去东社村,顺着给你捎过去,你回来了便不用费心了,快,打开看看。”几个月不见,宋耀祖的背好像驼的更厉害了一些。

“光宗的信,爹,是光宗的信,您没看出来,这是光宗写的字吗?”荷叶激动地喊了起来。

宋耀祖的脸上也有一种惊喜,但是他显得更老成,使劲一把把将荷叶推进了家里。

“低点声,别嚷嚷。”宋耀祖压着嗓子说话,他怕邻居听见他俩的对话。

荷叶几乎用颤抖的手扯开信封,打开信纸。

“荷叶,你好吗?是我犯的错,是我该遭天打雷劈,可是我还不能死,泥巴还小,我有责任抚养他长大成人。欠董建会家的钱,我答应要还,可是凭我在外面打工,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啊?信里的银行卡是我这几个月挣的钱,密码是儿子的生日。不多,给你和孩子买几件衣服,给父亲买点药。从今以后,每到月底,我都会把挣到的钱打到这个卡上。唉,你年轻漂亮,又知书懂礼,遇到合适的人,听我的话,就改嫁吧。我,和你离婚!”

荷叶高兴,高兴的是终于有了丈夫的影信。荷叶又生气,她不知道那么爱自己的宋光宗会说出离婚的话。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是你的人,我们有孩子,有孩子啊!”荷叶也不管宋耀祖就站在自己身边,把信捂在嘴上抽泣着哭起来。

几分钟后,荷叶停止了哭泣,把信和信封里外翻了几遍,她奢想着里面还会有什么,可是,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没有落款,也没有地址,只有一张银行卡。

“光宗,光宗,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欠董建会的钱,我还,我还!”荷叶这一次是嚎啕大哭。

荷叶把宋光宗的信揣在怀里,一路骑车到了银行。现在的荷叶,有一种被丈夫用粗大的手掌抚摸自己皮肤的感觉,太激动了。

荷叶把银行卡塞进自动取款机的插口,听着按动密码时机器发出的滴滴声,就好像光宗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两眼死死地盯着自己,有好多的话要说,有好多的事要做。荷叶没有了别的企求,只想着光宗快快地回到自己身旁,他了解自己的丈夫,她已经打心底原谅了宋光宗喝醉酒后所做的事,她告诉自己,那天晚上宋光宗走错了门,抱错了人,他爱自己,真的爱自己。

荷叶没有把卡里的钱取出来,她有一个新的想法,如果丈夫真的每个月能像这样给卡里存点钱,加上自己的工资,每年还董建会一两万不是问题。

“光宗,加油,还了钱,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家了,你就能重新做人了。”这样想着,荷叶的脸上便有了笑容。

  

 

荷叶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一个人在校园过道里走来走去的韩学文看见荷叶便停下脚步,朝她走了过来。

“校长来的早啊,我还以为你明早返校呢。饿了吧,这就给你做饭去。”荷叶笑脸相迎,和韩学文打着招呼。

“刚才我还说荷叶不回来,我给校长做饭,校长说不饿也不急。”听到女儿说话,坐在门房里看电视的父亲张玉明也走了出来。

“爸,您先回去吧,天凉了,如果泥巴睡了,今晚就不要送他到学校了,不误明天上课就行。”

出校门的那一刻,张玉明回头望了一眼荷叶和校长韩学文,觉得有什么不放心,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终也没出声,走了。

“儿子要考试,一个人在家里也闷得慌,到了学校才听老张说你回家了。跑了几十里路,说不饿是假的,现在啊,就想吃一碗你做的打卤手擀面。难得清静,炒盘鸡蛋,炸一碟花生米,我想喝几盅。”站在荷叶身后的韩学文说。

夜晚八九点的校园里变得异常寂静,跑了一天的荷叶有点困了,韩学文却喝着酒,吃着面,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隔着厚厚的眼镜片,荷叶能够感觉到校长的眼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她甚至有点害怕,孤男寡女坐在一起,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了父亲临走时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目光看自己。

几杯酒下肚,韩学文的话开始多了起来,说起他早年上学的事,说起他小时候家里贫寒,兄妹几个轮着穿一条棉裤的事,也说起他上山采蘑菇,下河捞鱼虾的事。韩学文说的有声有色,荷叶却一点也听不进耳朵,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打架,她只想回到门卫室,美美地睡一觉。

“荷叶,你真的不清楚,我的妻子,我死去的妻子长得有多美,他是我高中的同学,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她死了,我的心也死了,多少个夜晚,我控制着自己,别去想她,忘了她,可是,做不到,做不到啊!你来了,你的眼睛几乎就是她的翻版,清澈透亮,就像一汪湖水,能照见我的全身,能看到我的灵魂。唉,要不是有孩子,我真想……”韩校长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说到伤心处,不时地用手擦一把脸上的泪。

酒喝到什么时候,荷叶忘了。只记得韩学文从食堂出来时,身体有点摇晃,但她能看出来,校长的神志还算清楚,足足在门卫室的外面站了五六分钟后才转身走了。荷叶从窗户里看见校长办公室的灯亮了,她才关进门户上了床。

第二天吃早饭时,韩学文又像往常一样变得很斯文。放下碗筷临走出食堂时,当着另外几个老师的面对荷叶说:“一年级的数学吴老师突然病了,荷叶你也教过书,今天就临时救救急,给孩子们上几节课吧,行吗?”

荷叶被以为听错了,先是一愣,等到韩校长重复着说了一遍时,她才相信了自己的耳朵。

“这,行吗?”荷叶看着校长。

“我见过你给宋根贵辅导过的作业,没问题的。放下手里的活,换件衣服,上课去吧,张老师。”韩学文把鼓励的目光投向荷叶。

荷叶留恋教书这份职业,她爱学习,更爱孩子。到现在她还记得,结婚那一天许多小同学站在村口眼里流着泪目送她远去得情景。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现在又有了重新登上讲台的机会。

宋光宗每个月底都会准时地把钱打在银行卡上,有时一千,有时八百。荷叶也每到月底就去银行,把那张银行卡放进取款机里看看余额有多少,然后把自己的工资一块存进去。两个人的钱放在了一个账户上,她的心里就感觉和丈夫又肩并肩走到了一起,踏实了许多。她想再知道一些丈夫的消息,可是除了这张银行卡,和银行卡上每个月变化的数字,再也没有了别的信息。

自从开始上课,校长除了把上下课打铃的事交给别人外,剩余的做饭、打扫都仍由荷叶干,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备课和批改作业的事只能放在晚上做。尽管一天几乎没有一点歇着的空,荷叶却不觉得累,反而感觉生活过的很充实。

期末考试结束了,荷叶所带的班级考出了特别好的成绩,受到了学校的表彰。原来的吴老师还没有回来,听人们私下说,吴老师患得是食道癌,一时半会出不了医院。

放假的那一天,校长把荷叶叫到办公室,郑重地对她说:“张老师,我已请示过了联校领导,从下个学期开始,你就可以是学校的代课老师了,门卫和食堂的工作将另找人接替你。听听你的意见,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没有,谢谢校长。只是……”荷叶激动地说话都有些颤抖。

“我知道你父母家里的房子不宽敞,年后把学校的空房腾出一间,你和孩子的食宿便都接解决了。只要你安心教学,什么都不是问题。”韩校长想的比荷叶都周到。

临近春节了,雪却连着几天下个不停,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天终于放晴了。一大早,荷叶便叫醒了还在熟睡的泥巴,推着自行车,带着早已备好的年货,母子俩要回建安村和宋耀祖一起过年。

 白茫茫的雪地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十分的刺眼,泥巴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在雪地上跳来跳去,显得特别兴奋。期末考试,泥巴在全班得了第一名,他不知道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爷爷的时候,爷爷会拿出什么好吃的奖励自己。

 没有走进家门,远远地就听见了宋耀祖高一声低一声不住地咳嗽。老人的老毛病每到冬季就会加重,荷叶几次想带公公去医院住院治疗,宋耀祖总是一句话:“有你这份心我就知足了,光宗造了孽,我哪能再糟蹋家里的钱呢!”

宋耀祖见到泥巴时,一下子精神许多,核桃红枣取出一大推放在了孙子面前:“泥巴啊,宋家的将来只有靠你了,娃儿一定要做好人,成大事,爷爷老了,帮不了你忙,但是爷爷眼不瞎,泥巴是颗好苗子,争气啊!”宋耀祖把泥巴抱在怀里,没牙的嘴一直在笑。

安顿完公公宋耀祖,荷叶一个人去了董建会家。董建会和妻子正在打扫院子,见荷叶进来,董建会抄起一块砖头朝着卧着的大黑狗扔了过去。

    “滚出去,别把臭狗屎拉在家门口!”

听见董建会的叫骂,槐花从家里跑了出来:“爸爸,你怎么这样说话,大黑什么时候在院子了拉过屎,尽说冤枉话。”

董建会父女的对话让荷叶的脸不知该给哪里搁,想说点什么,定了一下,还是忍了。

   “建会大哥,这是一万元,先还你。光宗既然答应了,我们就不会欠你,多少年的邻居了,说话也不要太伤人。”平声气和地把话说完,荷叶转身便走。

   “好好的女娃,被宋光宗这个龟儿子弄得,现在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学都上不成,还让我给你们宋家说好话,烧高香,哼!”董建会追出大门的时候,大黑狗也开始在院子里“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个头已经高过荷叶的泥巴,以全王家里乡第一的成绩考取了县里的重点高中。爷爷宋耀祖高兴,开学的那一天租了一辆汽车,把姥爷张玉民,姥姥陈二女和孙子宋根贵、媳妇荷叶一起拉上送到了县城,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馆,全家人欢欢喜喜吃了一顿庆功宴后,把泥巴送进了学校。

宋耀祖的身体越来越差,走几步就得歇下来喘一会气,老人的脸被憋得通红,说话都很费劲。

“爹,您先歇着,光宗肯定赚了大钱,一次给卡上存了两万元,我算了一下,加上我自己存的,现在便可以还清董建会的钱了。”

荷叶到银行把钱取出来,一五一十地和董建会把还钱的时间、还钱的金额都核实清楚。

“建会大哥,当时调解达成的七万八千元补偿款到现在足数给你了,请签个字吧。”荷叶把七年前留存的协议书双手递到董建会面前,等董建会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姓名后,什么也没说出了大门。

一股凉风吹来,门前的大槐树发出沙拉沙拉的响声,荷叶走在巷子的街道上,忽然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

“光宗,你知道吗,你欠下的债都还了,都还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和我说一声呢,你真是一个狠心的家伙,哪天见了你,不会饶过你!”

东社村的学校也要开学了,因为荷叶带过的班级每次的考试成绩都特别好,韩校长把她的情况向联校做了汇报,联校争取到了指标,荷叶现在已经是一名正式的教师了。

荷叶手里拿着给公公买好的药到了宋耀祖的家里时,却听不见老人的咳嗽声,她以为是睡着了。推开门,打开灯一看,宋耀祖直挺挺地在被窝里躺着,两眼紧闭,嘴角似乎还有淤血。

“爹,爹,您怎么啦,说话啊,说话啊!”荷叶尖叫了起来。

宋耀祖死了,他实在不能忍受病痛的折磨,他也不想再这样一直连累儿媳妇荷叶,乘着荷叶不在,一个人把早已准备好的寿衣穿戴整齐,将柜子里放好的农药一口气吞下去,离开了人世。

宋耀祖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只在枕头边放下一串钥匙和一大叠儿子孙子的照片,照片上留下的,还有没全干透了的老泪。

荷叶一下子变的六神无主,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把电话打给父母,打给韩校长,打给宋光宗的同学、现在已是县公安局副局长的耿新昌,最后又打给了儿子,嘱咐儿子打辆出租车赶紧回来。

校长带着几个同事来了,耿局长也和几个手下来了,父母亲来了,大家七手八脚便把老人装殓到宋耀祖多年以前就为自己定做好的棺木里,只等选个日子入土为安了。

“泥巴呢,这么晚了泥巴怎么还不回来?”事情办完了,荷叶这才想起了儿子。

泥巴是被董建会用车拉回来的,董建会开着自家的电动三轮车到银行去存荷叶还给他的钱,半道上看到了被汽车撞倒在地的泥巴,离开泥巴很远的地方有一辆自行车。董建会脑子里什么也没过,把泥巴抱在车上就开到了乡里的卫生院。医院的医生下班了,董建会又把急诊室的叫开,让值班医生给泥巴做了检查,听到医生说孩子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之伤,并无大碍,擦点药就可回去了,董建会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泥巴拉回了村子里,又送到了荷叶家里。看到宋家出了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便不声不响地回去了。

原来泥巴接到母亲的电话后,没有去打出租车,而是骑了一辆自行车往家里赶,天黑了被路上的车子撞倒了。

泥巴瘸着一条腿,嚎啕着就要去揭开棺木看一眼爷爷,被大伙拦着躺在了炕上。

头七一过,宋耀祖便在呜呜咽咽的唢呐声中,被村里的八个男人用杆子抬着寿材送到了宋家的祖坟里,这八个人里面,有一个是董建会。

                        

  

     “时光如流水,对月空白头”,夜深人静的时候,荷叶时常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和寂寞,她甚至觉得自己未来的日子成了一片空白。丈夫宋光宗最后一次给银行卡里打进两万元,荷叶取上这笔钱还完了董建会的欠款,那一刻,她好像已经看到了希望,想着离全家团圆的日子不远了。可是,她怎么也不会料到,自那以后,宋光宗好像蒸气一样消失了。

     每到月底,荷叶依然会到银行,依然会把银行卡插到自动取款机的插口里,依然会把儿子生日的年月日当作密码输进去,她期盼着有一次银行卡里的数字会有一点变化,那就证明丈夫宋光宗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还会有一点希望。

     可是奇迹总也没有出现,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儿子参加高考了,如今大学即将毕业就要参加工作了,银行卡上的余额还定格在那几个让荷叶看着就心里滴血的数字上。

“光宗啊,你都跑出去十几年了,是死是活总该给我一个交代吧!难道这一辈子都让我守活寡吗?”对着镜子,荷叶看着自己头上依稀可见的白发,干瞪着眼,睡不着觉。

韩学文去年调到联校后,推荐荷叶当上了东社学校的代理校长,之后她便搬进了韩学文原来住过的办公室。校长办公室是一个小套间,外面办公,里面休息,白天事多,荷叶也不觉什么,可是每到晚上,夏天的蛙叫蝉鸣让荷叶听着心烦,冬天一阵阵的西北风吹打着窗棂,让她周身上下都感到彻骨的寒冷。

荷叶本来是想让泥巴毕业后回老家工作的,身边有个亲人会让她的心有一个靠岸的地方。但是泥巴有自己的想法,他在大学里找的女朋友家在南方,又是独生女,父亲是广玉县的副县长,答应可以让他们双双在当地的行政部门入职。

   “人家是独生女,你宋根贵就不是独生子吗?跟你父亲一样,都是没良心的东西。”这样的话荷叶只说给自己听,她晓得,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泥巴上班后的第二年就把女朋友娜娜带回了东社村,几年不回去,建安村的房子已经不能住人了。泥巴长得越来越像是年轻时的宋光宗,从娜娜的神态里,荷叶也好像找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阿姨,您歇着,我给您做一顿家乡的炒米饭,一定让您吃个喷喷香。”娜娜像回了自己家一样,擦桌子扫地做饭洗碗,荷叶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未来的儿媳妇。

      泥巴和女朋友在东社村住了三天后就要走了,荷叶一直把他们送到县城的火车站,娜娜拉着荷叶的手,一副恋恋不舍样子。

      “阿姨,等我们结婚后,就把您接到广玉,我和根贵一定好好孝敬您。”娜娜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和荷叶道别。

      火车呼啸着驶出了站台,荷叶的心也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飘向了远方。

      泥巴在广玉县林业局工作了两年后辞职了。泥巴在电话里和荷叶说,他不想过这种朝九晚五四平八稳的生活,想自己创业,开一家木器加工厂,场地已经选好,只等办完手续,领到证照后,招兵买马,开始生产。

      “你这样做,娜娜会支持吗?”荷叶有点担心。

      “支持,,他的父母也一百个支持。他的县长爸爸说,年轻人嘛,就得敢闯敢干,有什么困难,他全力以赴提供帮助。”泥巴和母亲说话的语气很兴奋。

      “那就好,那就好,你和娜娜的婚事,你看能不能再等等,让我有个准备,行吗?”不知道为什么,荷叶心里总是感觉丈夫宋光宗就在哪个角落里看着自己,看着他的儿子泥巴。如果儿子的婚礼上见不到父亲的影子,那......

      “知道了,妈妈。其实我们也不想这样早就走进那个婚姻的围城里,等木器厂干出了起色,再考虑结婚的事吧。”不知道泥巴是随口说,还是明白了了母亲的心事。

      有些事情是巧合,有些事情却真好像是上帝对前世今生的刻意安排。荷叶参加了县教育局的教学改革研讨会 ,并在会上作了教学经验的交流发言,本来心情很好,按照领导的安排,计划着回去撰写东社学校改革方案的事。想不到回家的路上,班车出了故障,车上的三四十位乘客只好下了车看着司机修车。

     事情巧就巧在这里,一辆警车“吱”的一声停在荷叶身边,车上下来的是公安局的耿副局长。

“荷叶嫂子,快上车,我们正好有公务去建安村,捎你一程,完事后送你回东社。”耿新昌把荷叶推上车子。

      耿新昌坐着警车是要配合王家里乡派出所去建安村了解一个案子,关联的人就是董建会。因为槐花的名声不好,二十多岁了一直嫁不出去,没办法,通过媒人说合,和山里煤矿上的一名挖煤工结了婚。槐花看不起这个名叫黑蛋的丈夫,黑蛋除了挖煤就是喝酒,喝完酒回家按倒槐花发泄完后,倒头便睡。

      一年多后,槐花怀孕了,她不想因为孩子把自己牢牢地套在这深山里,自作主张去医院把孩子做了。这一下惹怒了黑蛋,拳打脚踢把槐花打得鼻青脸肿。槐花不吃不喝,在炕头上睡了三天,黑蛋慌了,一早去了岳父家,一边说好话,一边求岳父岳母劝劝槐花,千万不要出个三长两短。

      董建会夫妇没有过多去多怪怨女婿,披上衣服就和狗蛋往山里跑。进家一看,哪有槐花的影子,邻居说,狗蛋前脚走,槐花后脚就出了门,脸上围着一条长围巾,退还稍微有一点拐,一个人出山了。

十几天过去了,没有一点槐花的音信,没办法了,只好报案。

   “槐花走时,手机没带,身上只有不多的几个零钱,这孩子,能跑哪里呢?怪我,怪我,不该这样糟蹋女娃,加到深山里,不该啊!局长,求你了,一定要替我们找到孩子啊!”董建会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之后,带着哭音说。

      荷叶的好心情一下子被这件意外的事冲刷的荡然无存,她又开始怨恨宋光宗了。

     “宋光宗,因为一个你,害了多少无辜的人。泥巴不能在建安上学,你的父亲不明不白的喝农药离开了人世,董建会一家在人前抬不起头,如今槐花又是这样的结果!你就一个人在外面野着吧,一个人逍遥自在,永远别回来,别回来,别管我们娘俩的死活,别管人们怎样的白眼看我,别管,别管......”荷叶不停地和自己说着话。

这一晚,荷花几乎没有合眼,在她的脑子里,宋光宗就是一个符号,但是这个符号是这样的让她牵肠挂肚,让她爱恨交加,挥之不去。多少次,荷叶也有过放手去追求一种新的生活的想法,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样苦苦地等待着宋光宗,就是一个十足的呆子,十足的傻子。可是,她放不开,放不开。她宁愿这样呆,宁愿这样傻,就这样守着孩子,等着着一个完整的家。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荷叶一脸疲倦的脸上,镜子里的自己,细密的皱纹已经爬满了额头,漂染过不久的头发,没几天根部又都隐隐地露出了白。

“老了,不知不觉就老了!”荷叶感叹着,一边穿衣服,一边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准备上班。这时她才想起昨天开会时关了的手机,一直再没有开机。

“嘀铃铃”,荷叶刚把手机打开,铃声便响了,是儿子泥巴的电话。

“妈妈,您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现在您马上去办一件事,给我发过一张爸爸的照片,快点。”

没等荷叶回话,电话便断了。

“这孩子,要他的照片干什么,再说你爸爸的照片你自己不也有吗?”想归想,荷叶还是把一张宋光宗出走前照的最后一张照片发给了儿子。

 

                        

     也许真的是天意,谁也不会想到,泥巴会在广玉县的街头遇到了父亲宋光宗。

     这一阵泥巴每天都在忙着筹备木器厂的事,去工商局办理营业执照的时候,车开在拐角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转头,看到曾经在林业局上班的一位同事蹲在一个旧书摊上看书,便走过去打招呼。

摆书摊的人蓬乱的头发,身上穿着很破旧的的衣服,看不出年龄有多大,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不多的三五十本书凌乱地堆放在地上铺着的一块塑料布上,卖书的人低着头发呆似得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好长时间才眨巴一下眼睛,打着瞌睡。

“师傅,这本《木工入门和技巧》多少钱?”宋光宗看到一本封面发黄的旧书,蹲下身子问道。

“用得着你就拿走吧,给几个算几个,随意吧,一本破书,够吃碗面就行。”卖书人操着外地口音抬起头说了一句话。

泥巴把书拿到手里,掏出一张二十元面额的钱给到了卖书人手里,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给你钱,都是旧货,收你拾元就行了。”

卖书人也站起来,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的一沓零钱放在地上,用手数着找钱。

泥巴这时才看清楚,卖书人的头顶左侧有一大片伤后留下的疤痕,再一看,老人的右臂袖管空着,左手也只有三根指头,无名指和小指齐根断了。

“别找了,师傅,很难得的一本书。”泥巴把钱推给老人。

 四目相对,泥巴忽然感觉眼前的人好面熟,那眼神,那说话的语气,难道?。

“您是......

卖书人没有搭话,看着远处走来的城管,慌里慌张地把书收拾到一个破包里,就要走人。

泥巴的心砰砰砰地直跳,这个人难道真的会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吗?父亲宋光宗离家出走的那一年,泥巴七岁,面前的这个卖书人如果真的就是父亲,那父亲这二十年究竟经历了什么磨难,让泥巴记忆中那么高大英俊的汉子,变成这样一个看似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人蹒跚着在前面走,泥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不管结果会怎样,他必须弄清楚这个人的底细。老人到了一家废品收购站后,一闪身走进了一间贴满了各种小广告纸的彩钢房子里。

泥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站在路边开始地给母亲打电话。不知为什么,荷叶的电话一直关机。泥巴想了想,也不敢太冒失,只好一个人先回了家。

“我得找母亲要一张父亲的照片,也要瞅机会给这位老人拍一张给给母亲看看,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泥巴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把车开回了木器厂。坐在桌前时,才想起忘记了到工商局办证的事。

母亲的电话总算打通了,荷叶也很快就把父亲的照片发给了泥巴。泥巴拿着冲洗出的大照片一口气到了废品收购站时,老人刚好也要出门。

“你,你是昨天买过书的小伙子吧?怎么了,不想买的话,我把钱退给你。”看见泥巴找过来,老人也停下了脚步。

泥巴两眼死死地盯着老人,下意识地他能感觉到,这位头上有伤,缺一条胳膊的老人肯定是他的父亲。泥巴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惊喜,颤抖着双手把照片举到了老人面前。

“您,您看看,照片上的人是您吗?”

“咚”的一声,老人装着书的破布包掉在了地上。

“你是,是泥巴吗,真的是泥巴吗?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你吗?”宋光宗认出了泥巴,双腿突然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爸爸,爸爸,您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您不知道我和妈妈每天每日都在等你吗?这二十年,您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告诉我啊!”

泥巴紧紧地把瘦弱的父亲楼抱在怀中,父子俩什么也说不出来,放声痛苦。

“孩子,我做下了丢脸事,无脸见人啊!开始几年,还能在工地上干活,挣几个钱给家里打回去。再后来出了事故,工头赔了我两万元便不管了,我也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靠捡破烂、卖旧书倒也能弄个吃喝。我也想你们,也想回老家,可是,我能吗?与其给你们母子丢人,还不如就这样死在外面。你妈,你妈呢,说说,这些年她过的好吗?还有你爷爷,肯定早已过世了。我,不孝啊,我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早该死掉了,早该死掉了!”说到这里,宋光宗扬起只有三根指头的巴掌直往自己脸上抽打。

“爸爸,爸爸,别这样折磨自己了。您的事妈妈早已原谅了,欠董建会家的钱也早已还清了。走,跟我回家,我给您看病,我让您过一个幸福的晚年,知道吗,爸爸,我和母亲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您,您能理解吗?”泥巴站起来,搀着着父亲上了汽车。

几天后,荷叶坐火车来到了广玉,在木器厂的宿舍里刚起床的宋光宗,刮了胡子理了发,又换上儿子为他买的新衣服,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你,你,没良心的混蛋,我就知道你死不了,我就知道一定能见到你,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什么也别说了,跟我回家,回家,要死,也得堂堂正正再做几年人后再死!”荷叶先是哭,哭着哭着又是笑。看见父母亲变的平静下来了,泥巴悄悄地走了出去。

荷叶和宋光宗夫妻俩说了点什么,谁也听不清,只知道夫妻二人从早上到夜里足不出户地在房间里呆了一整天。二十年后再次相见,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怨恨情缘,还有所有的辛酸苦辣,都需要倾诉,都需要在一哭一笑中尽情地释怀。

荷叶的心里,丈夫有了着落,她便解开了情结。而对于宋光宗,妻子能有这样的胸怀,容忍了自己,原谅了自己,又有这样的儿子包容了自己,他便也不再会有解不开的疙瘩了。

一揽明月斜挂枝头,路上的行人影影绰绰地随着灯光变化着自己的影子,静谧中有一种祥和,一切都是这样的美好。

听泥巴说他的母亲来了,又在广玉和父亲巧缘重逢,娜娜也是一脸的兴奋,没有和泥巴商量便定了酒席,打电话告了自己的父母亲,晚上来一次团圆宴。

两家六口人准时到了芙蓉酒店,这一次,娜娜以东道主的身份介绍俩家的父母。县长爸爸吕建宏站起来和宋光宗握手的时候,只抓住了三根指头,略微显得有点尴尬。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让我先说几句。亲家母能与光宗老兄在这里相会,是巧合,但我觉得更是天意,祝福你们,也祝愿我们这个即将组成的大家庭幸福美满,平安健康!还有一件事,没有和两位沟通,我想把这次家宴当做女儿娜娜和女婿根贵的订婚宴,好吗?如果亲家母和光宗老兄同意我这个提议,那就举杯,干!”吕建宏县长的开场白道出了大家共同的心愿。

六只酒杯齐刷刷地举过了头顶。

荷叶陪宋光宗在广玉住了十几天后,心里惦记起了学校的事,本来打算和丈夫一同回家,泥巴却想让父亲留下来帮着照看一下正在修建的木器厂工地,荷叶便一人回到了东社村。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大早就响了起来,荷叶和宋光宗忙里忙外招呼着前来贺喜的亲戚朋友。

泥巴根贵和娜娜今天要成婚,酒席就摆在建安村,这是荷叶和宋光宗的主意。

开始的时候,宋光宗还觉得这样太张扬,荷叶却说:“我都不在意,你怕什么?我要把全村子的人都请过来,还要把北路梆子最好的演员叫过来演一场大戏,排排场场给泥巴办这场婚礼。”

荷叶这么说了,宋光宗便不再多言。儿子泥巴的木器厂开业后不久,他便和娜娜一起坐着泥巴的车,一起回到了建安村。

阳春三月,门前槐树上乳白的槐花正在盛开,一股淡淡清香让人有一种非常惬意的感觉。

二十年没有回来了,宋光宗对自己的家乡多少有点陌生。父亲的老宅多少年没有人照料,变得破烂不堪。宋光宗用只留着三根指头的手抚摸着父亲生前的遗物,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宋光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带着泥巴跪到了父亲宋耀祖的坟头。

   “爹啊,不孝的光宗来看您了!因为我的错,让全家人不得安分,我不是人啊!如果您能打我骂我,也许我的心会好受一些。可是,您走了,您是骂着我走的,您是恨着我走的,我给宋家的祖宗丢脸了,我不该活着,我真的该死啊!”

泥巴把父亲宋光宗连拉带拖拽到村子时,看到了路边站着的董建会。泥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董建会。

“建会叔,这几天只顾忙了,忘了把槐花姐的信给你了。她让我转告你,她现在过得很好,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和黑蛋办理离婚的事,请您放心。”

“这......”听着泥巴的话,董建会好像云里雾里,不着边际,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泥巴。

原来,泥巴的木器厂开业前第一批招聘油漆工的广告发出去不久,槐花就来应聘了。泥巴认出了槐花,槐花也认出了泥巴,两人什么也没有说,现场便签定了三年的用工协议。

“哦,建会叔,槐花现在是我木器加工厂的职工,生活工作一切都很好,您尽管安心!”泥巴顾不得多说,他是今天的主角,他要去和娜娜拜天地去了。

“我父王登基天心顺,国泰民安整乾坤,

多亏了魏征徐勣来归顺,才招来瓦岗众英雄,

多亏了好汉秦叔宝,又收来敬德归唐营,

王把那各路烟尘全扫净,回朝来我父王大封功臣,

......

婚礼结束后,荷叶又把北路梆子剧团的现任团长郝建春请到了建安村的戏台上,今晚的剧目依然是《金水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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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是过去,光阴是未来,光阴不能等待。

平凡   2018-06-12 08:34

写小说,讲故事

平凡   2018-06-20 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