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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月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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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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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

一直以来,总想用我的拙笔记录一下我的小姨--这个平凡而又伟大的农村妇女,她的苦难,她的命运多舛,时时触动着我的内心,有时候真的很疼很疼……

——作者题记

                       一

  小 姨五岁时,抗日战争还没结束。小姨隐约记得那年的春天,柳树还没发芽,院子里还没长出绿茵茵的小草,她戴着虎头帽,穿着绣花鞋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疯跑着,街门是紧闭着的,上了栓的,对面山上时不时传来零星的打枪声,这声音和过年时的鞭炮声差不多,好奇心促使小姨很想出去看一看究竟。大人们时常警告出去碰见日本兵和白狗子会没命的,从来没走出过村子的小姨对日本兵和狗子军没什么印象,是不是爹故事里讲的青面獠牙的鬼怪?但前几天村里二狗家三岁大的孩子大白天出了院子被狼叼走却是真真的,二狗家婆姨怀里抱着孩子的小鞋哭的死去活来,想到这里小姨打消了去看一看的念头。然后盯着墙角的破瓦罐发呆,哎!姐姐这些天也不和她玩过家家了,因为娘生病了,娘怎么说生病就生病了呢?小姨看着自己的新绣花鞋,冬天的时候,母亲还在炕上坐着纳鞋底子哩!

 跑累了的小姨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发呆,她盼望着娘快点好起来,因为娘生病的缘故,这几天她住在隔壁婶娘家里,她想和娘说她不想住在婶娘家里,婶娘成天赌钱往外跑,很晚很晚才回家。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姨听见老鼠咬破箱子破椅子的咯吱声就瑟瑟发抖,虽说在自己家也会听到这种声音,但娘会把蜷缩成一团的她紧紧搂在怀里。婶娘不会搂她,也不知道她怕老鼠,她也懒得和婶娘说。

奇怪的是,叔叔婶娘今天破天荒没出去,一上午不停地往自己家跑出跑进,小姨刚要迈进门槛,就被爹推了出来,后来她看见比自己大四岁的姐姐也被爹推了出来,小姨赶紧拽了拽姐姐的衣角,姐姐回头拉住了她的小手,眼圈红红的……

 “娘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从屋里传了出来,沉闷凝重的空气似乎被撕扯开很大的一个豁口来,小姨听出来这是比自己大十岁的二哥的声音,与此同时,姐姐拉着她一个箭步走进屋里,小姨看见娘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白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更大,一副恐怖的表情,爹用手使劲抹了一下,娘的眼睛才闭上。爹和哥哥俯在娘的身上失声痛哭,小姨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嘴角不由抽泣起来,一股恐惧害怕笼罩在她的身上,一声更加尖锐的哭喊声几乎从小姨和姐姐的喉咙里同时迸发出来。这时,婶娘用一双赌钱的粗大的双手硬生生把她们俩拽了出来。小姨想不通到底出了什么坏事。她的人生词典里还没有写进“死亡”的字眼,她还不知道娘这一去就如同二狗家孩子一样再也见不到了。

 娘被人装进薄皮棺材里抬了出去,娘去了哪里,小姨不知道。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小姨也不用再住在婶娘家里,但是她再也看不见娘的身影,每天陪伴她的仅仅是大她四岁的姐姐,爹和二哥每天出去到附近村子的小煤窑卖苦力。小姨看见姐姐踩着凳子在灶台上学着娘的样子做饭洗碗,一双小手通红通红。姐姐再也没空和她玩过家家了,小姨也成了姐姐的跟屁虫,姐姐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姐姐做的饭太难吃了,生的,夹生的,咸的,苦的,酸的,辣的……爹的眉毛皱的老紧,动不动就对哥哥姐姐发脾气,骂声响彻整个院子,有时候骂着骂着,小姨似乎感觉到地动山摇了……爹发完脾气出去的时候,小姨就问哭肿了眼睛的姐姐,娘去哪里了?我好想娘。娘什么时候回来呀?姐姐抽泣着说她也想娘,只是娘再也不回来了。小姨说姐姐骗人,娘怎么会不回来呢?等娘回来,俺一定听话,再不惹娘生气了!再不会缠着娘做新花花袄子了!

 好在出嫁了好久老大不小的还没生育过的大姑隔三差五颠着一双小脚来看望他们一次,每次大姑来,全家都高兴得和过年过节似的,爹会露出久违的笑脸,大姑手把手教姐姐做饭洗碗收拾家,小姨真希望大姑永远住在家里不要走,大姑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她努力吸吮着大姑身上的气味,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让小姨又强烈的想起了娘,俺娘呢?大姑叹了口气,苦命的娃哟!怪不得你娘死的时候合不上双眼呢?

日子一天天艰难地熬着,盼着,小姨终于知道娘再也不会回来了。七岁那年,清明节到了,爹破例带小姨给娘上坟,因为在乡下,女孩子是没资格给祖宗上坟的。娘的坟就在对面的山上,小姨已经不太记得娘的模样了。坟堆上的荒草,让小姨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小姨的绣花鞋又小又破了,脚趾头也露了出来,衣服的袖子也越来越短了,裤子也遮不住脚踝,与此同时,小姨发现哥哥姐姐也和她的情况差不多。姐姐不止一次带着小姨站在村头,眺望着山脚蜿蜒小道,小姨知道姐姐想大姑了,其实小姨也想了。后来听爹说大姑身体也不似从前了,加之小脚的原因,所以不能再来了。姐姐只好带着小姨去村里好心的婶子大娘家里学做女人的营生,姐姐自从娘死了之后家里的好多活计都干的来了,村里人都夸姐姐能干 。姐姐说再把做衣服做鞋学会就好了,好在姐姐聪明伶俐,一学就会,婶子大娘都愿意教。姐姐学做的第一双鞋就是给小姨的,一来小孩的鞋省布头,二来毕竟鞋小做起来也快!

 "天有不测风云“,小姨突然发起了高烧,额头烧的滚烫滚烫,小姨睡在了炕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家里没有钱请医生看病,即使有,这山旮旯里也没有医生啊!实在没办法的爹,给小姨额头上背上拔罐土疗,一切都是枉然,无济于事!小姨头疼得厉害,咳嗽的也越来越厉害,嘴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语,小姨似乎看见了娘进了家门,坐在自己身旁抚摸着她,娘一直笑吟吟地,一会儿小姨就糊里糊涂睡着了。生死由命吧!爹叹了口气,撂下这句话,“吧嗒”着旱烟走了。正好是春忙的时候,他急着拉着牲口去地里犁地播种呢!

 姐姐学做鞋的劲头越来越大,她不懂妹妹犯了多大的病,只晓得村里人病了都是这样,睡上几天大都会好起来。姐姐撂下小姨学纳鞋底子去了。小姨恍恍惚惚看见两个年轻女人进了门,说说笑笑打开柜门拿出菜刀碗筷开始做饭,小姨分明听见了切菜的声音,小姨想喊一声娘,但是拼了好大的力气都喊不出来!七岁的小姨不懂这是幻觉幻听,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正在这时,赌赢了钱的婶子回来了,隔着玻璃,她看见小姨干裂的嘴巴翕动着,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仿佛屋里真有人一样。吓破了胆的婶子赶紧把村里的“半仙”吴婆子请来驱邪,吴婆子来了又唱又跳,嘴里念念有词,烧了些黄纸,大意是这院子阴气太重,死了好几个年轻女人,还有叔叔婶婶家夭折的孩子,阴魂不散啊!

 过了几天,小姨的烧奇迹般地退了,也能吃饭了,只是身子骨软不想起来。爹对婶子和吴婆子感恩戴德,送了好几担谷子作为回报,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姐姐的鞋做了一半,再出去学做鞋的时候,姐姐把小姨背在背上,去了谁家就把小姨放谁家炕上,回来的时候再背回来。

 姐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鞋做好了,小姨看着崭新的鞋,甭提有多高兴了,虽然上面没有绣花,虽然这双鞋针脚不整齐,虽然看起来还有点大小不一样,但总比露出脚趾头的快磨破底子的鞋好多了!姐姐帮小姨穿上鞋,亲昵地拍拍小姨的屁股,这轻轻的一拍让小姨觉得温暖如初,她觉得姐姐就是自己的“小妈妈”了,幸福绽放在小姨大病刚愈的小脸蛋上,懒虫,今天穿上新鞋不用姐姐背了吧!这么多天俺背你抱你也累了,自己下地走吧。姐姐像个小大人一样的语气说着话。小姨也想站起来,但努力了好长时间都站不起来了,小姨感觉自己的腿出了问题!姐姐揉着小姨的腿,嘴里念叨着兴许是好多天没走路了,麻木了吧?等再次站的时候,依旧站不起来!小姨做到的只能是自己从坐位到蹲位,两手放到两个脚背上一步一步往前挪!

 新鞋做好了,小姨却不会走路了!

 哭肿了眼睛的姐姐提心吊胆等着爹回来,爹回来了的时候,听完姐姐断断续续地哭诉,爹一把把小姨抱起来放到地上,他要亲自验证小姨走路,他不相信好好的孩子怎么就不会走路了?小姨看见爹头上的青筋似乎爆出来了,粗大的满是茧子的手一把拽起了姐姐,小姨捂着眼睛吓的瑟瑟发抖,但接下来,小姨没听到姐姐杀猪般哭天喊地的大叫声,从指缝中小姨偷偷看见爹举起来的手打到他自己脸上,一边打,一边“呜呜”哭了起来……

 爹把小姨紧紧搂在怀里,自从娘死后,爹很少像现在这样抱着自己了,小姨闻着爹身上的旱烟泥土汗水混杂在一起的气味,竟是这般亲切!

 七岁的小姨想不通为什么爹会那么在意自己的腿,站起来不能走,蹲下可以呀,不就是比别人慢了点吗?

  隔壁院子里的枣花和栓子好久没有过来和小姨玩耍了,小姨想不通为什么。姐姐总是很忙,做饭,推磨,做鞋做袜做衣服,她的活计老也干不完。倒是枣花的奶奶天天过来,三寸金莲,长着个陶罐似的脑袋,拄着拐杖,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地。天气是好极了的,太阳光暖暖地照在院子里,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小姨,小姨蹲着在院子里来回地走,小姨给枣花奶奶念叨那个角落里的蚂蚁窝多,那个地方的狗尾巴草快要开花了,婶娘家那只红脖子母鸡今天该下蛋了,早晨起来第一只啼叫打鸣的是自己家的那只长得最好看也是最壮实的公鸡。枣花奶奶听着听着,很入神,满脸核桃皮似的皱褶收缩绽放,张开掉得没有一颗牙齿的干瘪嘴巴,有一大搭没一搭地给小姨讲,天下快太平了,白狗子好久没来抢了,解放军快来了,丫头,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小姨听不懂她的这些话,但是她后来的一些话让小姨听着瘆人的很。丫头哟,你爹父子们是克婆姨的命,你奶奶是早死了的,你叔叔的第一房难产死了,所以才娶了现在这个不着调好赌的婆姨,偏偏又不会生娃。你爹的第一房娶过来一年就死了,年纪轻轻刚刚十六岁,可怜啊!你娘还好,好歹活了三十多岁。说起了娘,小姨来了兴趣,俺娘长啥样?你姐姐和你长得都随你娘,好看着哩!枣花奶奶说着说着会竖起大拇指,百里挑一的好媳妇,心灵手巧.,造孽呀!你那大哥十三岁投奔你舅舅们找活路去了,听说是宁夏还是哪儿了,从此再没音讯,你那可怜的娘望穿了双眼,落下了病根,老天没长眼睛啊!小姨一点都不记得大哥,也不知大哥长啥样。不过枣花奶奶的话让小姨想起了娘,她不由自主向对面山上望了望,她知道娘就埋在那里。她望不到她的娘,她望到的是山坡上一个羊倌举着长长的鞭子在驱赶一群雪白的绵羊,枣花奶奶顺着小姨的目光看过去,接着絮叨,羊倌家就在对面山背后住着,一只手有残疾,老大不小了,娶不到媳妇……你那大姑得了痨病了,日子长不了……小姨听着听着一股悲哀袭上心头,她想到了自己的腿疾,是不是也会死了?

 小姨和枣花奶奶都不说话的时候,院子里出奇地静下来,叽叽喳喳的麻雀在房梁上绕啊绕,小姨羡慕那轻巧欢快的麻雀,她真想有一双翅膀飞来飞去,小姨这样想着的时候,枣花奶奶已经在打盹了。已经很久没有人和小姨玩了,姐姐偶尔有空和别人玩,她只能在边上眼巴巴看着一双双奔跑着的腿,跳跃着的脚……

  这个仅有二三十户人家的村里热闹起来了,锣鼓喧天,人们载歌载舞,脸上洋溢着久违的胜利的笑容.。正如枣花奶奶讲的,好日子来了!天下太平了,再也听不到山上传来的枪声了。可惜枣花奶奶没赶上这好日子,她在年前的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死了。解放了,爹的眉头不再蹙得那么紧了,那一年小姨十岁,姐姐十四岁,二哥二十岁。村里办起了学校,就在破破烂烂的土地庙里,仅有的一名从外乡来的男老师(村里人还叫先生)也住在庙里。每当先生用砖块敲击悬挂在树干上的一小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铁轨发出叮叮当当上课铃声的时候,小姨的蠢蠢欲动的心就随着飞了出去,是啊!世道变了,穷人的孩子也可以上学了。

 二十岁的二哥总也讨不到媳妇,这个院子里女人早死已是公开的秘密,谁家姑娘肯嫁过来呢!二哥每天发着牢骚,逐渐懒散起来。长得水灵的里里外外一把手的姐姐,已经有人上门说媒了。爹把旱烟锅子在脚底使劲磕巴着,一口回绝了媒人。从明儿起,带妹妹上学堂去,都说先生肚子里的学问大着咧!

 姐姐第二天就背着小姨上学去了,所有的学生都在一个教室里,不过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个学生。枣花,栓子也来了,饱受了孤独滋味的小姨乐开了怀。先生每天教他们识字,还给他们讲好多好多新鲜事。反正小姨觉得先生来之前自己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但是姐姐还是很忙,比如推碾子拉磨,比如家里有谁没棉衣穿了,姐姐就不能背着小姨上学了,小姨是自己爬不上去学校的那个陡坡的。小姨和姐姐一样心灵手巧,不上学的日子里,小姨帮姐姐粘鞋底子,拨麻绳(纳鞋底子的绳子)……姐姐在自家街门外推石磨的时候,小姨就坐在一旁看蓝天白云,不经意间又看到对面山上,娘埋在那里了,枣花奶奶不知是不是也埋在那里?得了痨病死了的大姑埋在哪儿了?小姨从来没有踏出村子一步,她实在想不来。先生说中国很大很大,小姨想不明白,很大很大是多大呢?那个老也娶不到媳妇的羊倌还在山坡上扬着长长的鞭子赶着一群羊,羊群像极了天上的白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四年,姐妹俩好歹没成了睁眼瞎,多多少少认识了一些字。姐姐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与她同岁的姑娘都嫁了出去,姐姐要是嫁出去,这个家可怎么办?二哥破缸子破摔,懒惰成性,爹为了二哥的婚事磨破了媒婆子家的门槛,媒婆实在物色不到愿意嫁给二哥的姑娘,倒是给姐姐物色了好几个小伙子,姐姐的勤劳贤惠,心灵手巧是方圆十里八里出了名的。但任凭媒婆磨破了嘴皮,爹就是不吭气。爹知道这个家离不开姐姐,假如先把姐姐嫁出去,二哥的婚事更不好说了。

 一晃姐姐已经二十岁了,成了老姑娘了,在村里像她这么大年龄的已经有一两个娃娃了。二哥的婚事还是没有着落,爹这个闷葫芦终于坐不住了,连着跑了媒婆家三天。终于在一天的午后,媒婆风风火火来到家里,爹讨好地给媒婆让座,喝水,媒婆一屁股盘腿坐在炕上,用手帕扇着头上的汗水,絮絮叨叨,真是巧了,自己刚从十几里地的外村赶回来,,那个村里有一家的儿子在县城上班,二十一岁了,早晓得咱家姑娘的人品,愿意娶姑娘过门,他们家解放前是大户人家,就是成分不太好,就看你们家情愿不情愿了?邻村的小伙子跟在媒婆的屁股后面来了一次,姐姐的婚事便订了下来。小姨的心揪得生疼,虽然家里好多事她都能做得来了,但她还是舍不得姐姐嫁出去,以后谁来背她出去,谁又能像姐姐一样疼她呢?

深秋的一天,凉风习习,片片黄叶打着旋纷纷落了下来。一顶花轿,在吹鼓手的叮叮当当声中停在了家门口,这是爹对男方唯一的特殊要求,一场体面的风光婚礼!,姐姐穿了红衫红裤,这是小姨和姐姐亲手缝制的,得体合身。爹吧嗒着旱烟不说话,二哥一整天不见踪影,十六岁的小姨分明看见了爹抖动的嘴唇和眼角渗出的泪水,她拽着姐姐的衣襟不肯放手,她好怕这么一松手,从此无依无靠了。姐姐一步步挪着走向了花轿,小姨就这么拽着蹲着跟在了后面。当花轿抬起的那一瞬间,随着一松手,早已噙满泪水的眼睛犹如一触即发带动着浑身的脏器把压抑很久的悲伤一股脑倾泻出来,小姨滚在了地上,四肢抽动,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让在场的所有的女人都低下头抹起了眼泪……而小姨不知道坐在花轿里的姐姐也是哭了十几里地,一直到婆家。

 冬天很快来临,已经撑起了这个家代替了姐姐的小姨格外忙活起来。二哥要娶亲了!终于有一个父母双亡,离了婚的女人愿意嫁给二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二哥格外勤快起来,好像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没用出来的劲都使出来,爹自从姐姐出嫁后一直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小姨每日坐在炕上缝制新衣新被褥,剪窗花,爹和二哥忙着磨米磨面,砍柴禾。腊月的一天,寒风凛冽,尽管这样,全家人心里还是暖洋洋的,新嫂子进门了!新嫂子长得白白净净,一双丹凤眼,俊俏的很呢。小姨更是喜上眉梢,她觉得自己又有一个“新姐姐”粘着了,况且嫂子只比自己大两岁!

 这一年的旧历大年,是小姨记忆中最快活的一次。饺子在锅里沸腾,爹在蒸汽的氤氲中,含着烟嘴乐的眉毛都上扬起来,多年来积攒在全家心头的乌云在稀稀拉拉的鞭炮声中消失殆尽。

   小姨很快发现嫂子和姐姐是完全不一样的,嫂子不会像姐姐一样疼她,总是对她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嫂子更不知道她很孤独,总是自顾自地想去那儿就去那儿,姐姐怎么会撂下自己不管呢?但不管小姨怎么想,嫂子的肚子还是大了起来。二哥每天乐呵呵围着嫂子转,嫂子说东二哥不敢说西,爹变着法儿讨嫂子欢心,小姨的心里空空的。

 心里空空的小姨拿着布头坐在街里一棵老槐树下,缝起了小孩子的衣服,她要为小侄子或者小侄女的降临做准备。针线活做累了的时候,小姨抬起头望望山脚蜿蜒的小路,她真的好想姐姐,想姐姐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小侄子在深秋的一天呱呱坠地,全家人更加欢快地忙碌着,负责嫂子坐月子的任务理所当然落在小姨头上,蹲下来走的速度格外快了起来。尽管忙的满头大汗,嫂子还是一直在埋怨,自己没爹没娘没人疼,嫁到婆家生了孩子也没个手脚利索的照应,真是命苦……说着说着抽泣起来,泪眼婆娑,爹和二哥听了都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小姨的心像被人用锥子戳得生疼。

 有了小侄子的家就是不一样,爹和二哥一回家就忘记了劳作的疲乏,小姨觉得爹的脾气越来越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娶了儿媳妇又生了孙子的缘故?

 转眼腊月又到了,小侄子也百天了。小姨开始更加忙活起来,剪窗花,贴年画,缝新衣,年的味道越来越浓。一天夜里,小姨在煤油灯底下忙活的时候,爹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爹在炕上打着滚,叫喊着,汗水浸湿了衣服,二哥急匆匆连夜到邻村找赤脚医生,漫长的等待中,小姨眼瞅着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再没有了气力。十七岁的小姨哪有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等到赤脚医生进门的时候,爹已经断气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寒风刺骨。大家用了好大的力气,铲冻土,打墓穴。根据风俗习惯,爹和娘是要合葬的。小姨哭肿了眼睛,蹲着一步一步挪到了地里,眼瞅着二哥跳到墓穴里,娘的薄皮棺材早已和泥土融为一体,二哥哆嗦着手一点一点地挖着,一根根白骨混杂着泥土被挖了出来,头骨,胸骨,大腿骨,二哥一根根摆弄着,终于拼成了一具骷髅!奔丧回娘家的姐姐抱着小姨的头,小姨看着这冰冷的白骨哭得死去活来,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浑身发抖,娘啊娘,俺是有人生,没人疼的娃……

 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上,传来两声乌鸦讨厌的叫声。

 爹的后事办完了,姐姐该回婆家了,小姨哭得泪人似的,拉着姐姐的手不肯松开。姐姐是不能带她走的,一来小姨腿脚不方便,走不了山路,二来姐姐还是有点怕姐夫的,小姨心里明白着呢!

嫂子的脸拉得越来越长,阴云密布。十八岁的小姨继续打理着这个家,她不敢和嫂子顶嘴,虽然有时候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小姨已经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在家的地位岌岌可危,直到有一天的中午,嫂子终于爆发了,这家俺操持不了吗?你们家穷的有个屁呀!要一个瘸子整天呆在家看门,赶紧把她打发走?二哥用眼角的余光偷看着嫂子,唯唯诺诺地说,打发到哪里呀?她毕竟是俺的亲妹妹。难不成你养活她一辈子?嫂子恨恨地叫嚣着。

 小姨用牙齿把下嘴唇咬出了两个红红的牙印,浑身哆哆嗦嗦,是啊,她该去哪里呢?虽说自己早到了出嫁的年龄,但谁愿意娶一个瘸子当媳妇?小姨望着对面山上,她想爹又想那一具冷冰冰的变成一堆白骨的娘,你们为什么这么狠心,丢下俺,让俺怎么活呀?那个老羊倌依旧把鞭子甩得啪啪响,吆喝着在山坡上吃着嫩草的羊群。

小姨狠了狠心,咬紧牙关对二哥说,你今天找媒人去问羊倌家,俺明天就嫁过去,可以了吧?二哥和嫂子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嘴巴张得老大,随即嫂子合上了她樱桃般的小嘴,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

 第二天,这个大了小姨整整二十岁的男人,用一只尚好健全的手,拉了一头小毛驴进了院子里,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掩饰不住的兴奋使得眉毛翘了起来。小姨被羊倌扶着上了毛驴,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喉咙里哽咽着,头也没回,走出了院子,她在心里发毒誓永远不再回这个家!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还从来没有离开过的家!

 没有嫁衣,没有婚宴,没有简单的婚礼!

 毛驴吭哧吭哧地驮着小姨,老羊倌迈着欢快的步子  ,他们向着对面山上走去,小姨瞟了一眼爹娘的坟地,突然伏在驴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她需要释放压抑的痛苦,她的身体抖动,她的眼泪滴在飞扬的尘土上,羊倌怯生生看着小姨不知所措地搓起了手,他的那只没有手指只有手掌的手被搓得通红通红……

翻过了这座山,羊倌家就到了,半山腰三间破破烂烂的好多年前箍下的土窑洞。小姨万万没想到,自己家再怎么穷,住着还是不用担心坍塌的砖头砌的窑洞!一个身材高大硬朗脖子老粗的女人,拍着身上的土从窑洞里爽快地走了出来,看着长得白净俊俏的小姨,乐呵呵地拉着小姨的手,扶着下了毛驴,闺女呀,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放心吧,俺们娘俩亏待不了你。小姨进了窑洞,脏兮兮的土炕上铺着半截破破烂烂的炕席,低矮的窑洞中间,用一根粗壮的木头顶在了窑洞天花顶,估计是怕坍塌了,小姨环顾了一下四周,家里除了锅碗瓢盆,两卷破烂的铺盖,一无所有,连一只箱子柜子都没有!

 小姨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到半天光景,这个仅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几十口人,陆陆续续光顾了羊倌家破旧的土窑洞,他们用同情的,怀疑的,惋惜的,惊奇的各种复杂的表情打量着年轻俊俏的媳妇,他们都有一种强烈的洞穿小姨内心世界的渴望。虽然小姨的赌气和执拗,一扫妙龄少女的矜持和羞涩,但小姨还是被这一双双犀利的眼睛直射得如坐针毡,六神无主。

 小姨的姐姐,我的八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至今提起小姨的婚事,依然忿忿不平道,一盆好花端到茅墙上。

粗脖子婆婆像男人一样干练精神,走起路来像刮过一阵风,她看着小姨的时候,眼睛里满满的欢喜和爱怜,这种来自成熟女人的慈祥让小姨感觉从未有过的舒服和温暖。本以为一辈子打光棍的羊倌 ,乐呵呵看着把家里家外整理地井井有条的小姨,感叹道,老天有眼啊!老天有眼。

 半山坡上,羊倌的鞭子甩得更欢声音更加响亮 。

 1960年的冬天,小姨的大女儿珍珍呱呱落地,名字是小姨取的,那一年,小姨十九岁。婆婆和即将四十岁初为人父的羊倌把孩子轮流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他们浮肿的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小姨的内心涌上来的却是一股内疚和苦涩,说心里话,小姨看不起贼眉鼠眼这个又老又丑的男人,要不是自己没爹没娘,要不是自己有腿疾,凭她的美貌,凭她的心灵手巧,她应该有一位如意郎君才对。无数次小姨厌恶的用自己的脊背默默对着这个老男人,她甚至懒得和他说一言半语。可是自打进了这个家门,特别是自打怀孕之后,婆婆和羊倌总是能从嘴里省下一口是一口,尽可能让自己吃饱。有好几次,小姨看见下工回来的婆婆和羊倌饿得差点晕倒在地,她亲眼看见婆婆和羊倌肿胀逐渐发绿的肚皮,那是因为总是用野菜和树皮充饥的缘故。

 1962年的秋天,娘家二哥捎话来了,说是十三岁投奔到宁夏的大哥回来了,叫小姨回家一趟。本已把娘家尘封在记忆深处,本已发誓再不回娘家,但是小姨冰冷的心又开始泛起了一丝涟漪,小姨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大哥一直心存芥蒂,要不是他,娘怎么会死?娘不死的话,自己怎么会生了大病得了腿疾?如果不是腿有毛病,自己怎么会嫁给这个老羊倌?埋怨归埋怨,难以割舍的亲情和对大哥一连串的疑问还是把小姨推上了回家的路,依旧是羊倌赶着毛驴,毛驴驮着小姨。

不用别人介绍,小姨一眼认出了同样英俊的大哥,大哥上上下下打量了小姨,对一旁站着的家里人说,他不记得走的时候,家里还有这么个小妹妹,只是小妹妹的腿怎么回事?是天生的还是得了什么病?大哥关切的眼神和一连串的问候,让小姨的情绪激动起来,一股排山倒海的痛苦从心底喷薄而出,小姨扑到大哥怀里,一边捶打着大哥的胸膛,一边断断续续哭诉着对大哥的怨恨。

 当小姨如释重负地发泄了之后,大哥诉说着自己当年为生活所迫,如何步行去了宁夏投奔舅舅,舅舅是怕极了舅妈的,不敢收留他,随便把他打发到一个十分吝啬的地主家做了长工,没有钱也因为不识字没给家里寄过一封信,如何在地主家饿肚子还被人家鞭打,解放后如何去了一个小型加工厂,如何娶妻生子,艰难度日,离家二十多年了,早该回来看看的,只是日子过的一直紧巴巴的,如今回来父母双亡,自己没有尽过一天孝,说着已经泣不成声,弟弟妹妹们,你们没娘的时候还有爹,俺孤身一人在外没爹没娘,饿了渴了病了都没人疼哪!兄妹四人抱成一团,嚎啕大哭……

 小姨对大哥的怨恨随着大哥的返程一扫而光!

回家后不久,小姨生下了二女儿珍爱,羊倌和婆婆依然是如此开心,对于他们娘俩来说,再没有比添丁添口高兴的事了,虽然日子一如既往的穷,虽然一如既往地填不饱肚子。等到三女儿珍惜刚刚出生,婆婆用一块破布草草包裹住孩子,一把抱了起来准备送人,一边念叨着,要是个带把的再难也要留下来,又是个丫头片子!小姨拖着孱弱的身体死死拽住婆婆的衣袖不肯松手,她声嘶力及地痛哭着央求婆婆不要把她的孩子送人,她宁愿少吃一口!孩子不能没有亲娘,俺一定给你们家生一个带把的……羊倌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婆婆一跺脚把孩子放回到小姨怀里,嘟囔道,你们俩也没一个手脚全乎的,这不是往死里逼俺老婆子!说着,婆婆看着手上被小姨咬出血的牙印,眼里噙满了泪水……

 从此,婆婆每次从生产队回来,脏的发亮的衣襟下,总偷藏着一两个地瓜,土豆,或者是一把豌豆,一个玉米棒子等等。善良的乡亲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

在以后的日子里,小姨又生了四女儿珍宝,五女儿珍重,六女儿珍贵每生一个都会上演一幕婆婆要送给人的闹剧,每一次婆婆都没有有拗过小姨,战胜后的小姨每一次都精疲力尽如快死了一样睡在那里一口一口喘着气一动不动。

虽然孩子们破衣烂衫,虽然有一顿没一顿,但一看到孩子们围在自己身边,小姨心里暖洋洋的。小姨精心呵护者自己的孩子们,正如如她给她们取的名字一样!人真是很奇怪,这种条件下生存下来的孩子个个壮得如牛一样。

 1972年的寒冬,西北风呼呼吹着口哨,横冲直撞。破旧的土窑洞里传来一声更加响亮的婴儿啼哭,接生婆激动得高高把婴儿举起来,总算生了个带把儿的,你们家有后了!婆婆立马把婴儿抱在了怀里,眼角渗出的泪水滴在包裹孩子的布头上,一向闷葫芦似的羊倌倌踱着方步,俺也有儿子了!娘啊!俺今年五十了,俺有儿子了!说着把炉火添得更旺。小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终于兑现了对婆婆的的诺言,也终于完成了生育任务。悬在小姨心头十个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都说“酸儿辣女”,自打怀了这孩子,小姨比先前的六胎更喜喜欢吃辣的,本以为怀了个七闺女。那一年,小姨三十一岁。

 儿子宝珠一岁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小姨的婆婆,这个家的顶梁柱,这个被小姨称作世界上最伟大的婆婆,她伺候了小姨七个月子子不说,还帮忙养活着七个孙女孙子,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悄然离开了。她走的时候,在她的身子左右两侧熟睡着她的六个孙女。用用小姨的话来说就是临死都不肯拖累儿子儿媳一天!

 小姨因为腿疾的缘故,不能去生产队劳动挣工分,这个仅有十几户人的村里,年轻的媳妇们上工的时候,都乐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小姨家的土炕上让小姨帮忙照顾,小姨说最多的时候,土炕上拴过五个孩子,还不说地下会跑的。小姨从没有让一个孩子磕着碰着。那时候,村里没有幼儿园,小姨的家就成了免费的幼儿园。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姨在煤油灯底下纳起了鞋底子,七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此起起彼伏,和着麻绳穿过鞋底子的声响,在小姨的耳朵里竟是如此美妙而快乐,这样的劳作经常持续到鸡叫头遍,小姨才和衣而睡。年轻的媳妇们下工回来抱走孩子的时候,一面说着感激的话语,一面称赞小姨的鞋底子针脚细而密,顺手夹到腋下然后匆匆回家。羊倌瞪起了眼睛开始抱怨,给人家看小孩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倒好,自己家的营生已经够多的了,还要管人家小孩穿衣穿鞋的事。小姨接着数落起来,咱们手脚都不全乎,日子不是靠乡里乡亲帮衬着?娘活着的时候,袄襟下偷偷塞回过多少吃的?你当队长和社员们都眼瞎?等到秋天队里分粮食的时候,分剩下的伤过的地瓜队长不都是叫你拿回来添了娃儿们的肚子?别人有过闲话没?娘出殡的时候,棺材都是大队出的,大伙帮忙抬出去的。这么多年来,因你少了一只手,放羊的轻松活不是大家一直让着你?

 等到年关的时候,小姨更加闲不住了,家家窗户上的剪纸都是小姨亲手剪的,有条件的扯得起布料的人家,都会让小姨裁剪缝制新衣服,当然裁剪剩余的布头大家是不会带走的,这些花花绿绿的布头经过小姨的巧手拼接,都穿在了儿女们的身上脚上。小姨的心灵手巧在村里找不出第二个,小姨的好人缘也找不出第二个。冬天农闲的时候,小姨家破窑洞的破炕上坐满了人,有来向小姨学做营生的年轻的姑娘媳妇,也有唠嗑的婆姨们带着她们的男人和孩子,因了这些被小姨看过的孩子吵着闹着要来玩的。甚至队长要开个小会或者通知大家点什么也不用去大队部,直接去小姨家就行。

 八十年代,小姨的孩子们长大了,在小姨的坚持下他们大都读完了初中。日子宽裕了的人们,家家都新盖了亮堂堂的新房,小姨看着破旧的不成样子随时可能坍塌的土窑洞,心中蠢蠢欲动起来。自己家虽比不得别人家,买不起砖瓦石灰水泥,重新箍三间土窑洞还是可行的,一来孩子们大了,二来乡亲们也会来帮忙的。说到底这是个力气活,用不了多少本钱。

 考虑到小姨的腿行走不方便,队长把山脚一块平整的地块批给了小姨家,指着结实的山崖,这儿箍肯定没问题,看看土层又硬实又浑厚。说干就干,一串响彻整个村子的鞭炮声响以后,小姨的女儿们和乡亲们投入到劳动中去了……

 半年光景过去了,小姨心疼得看着自己年富力强的女儿们,一个个脱了人形的同时,三孔宽敞的窑洞终于箍好了。女儿们带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把锅碗瓢盆,棉褥棉被,破衣烂衫搬入到新窑洞中,其实这个家简陋到几乎没什么可搬的,仅此而已。

 当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中,老窑洞轰然倒塌……小姨和儿女们抱成一团,泣不成声,老天都发慈悲了。而村子里的人却说,是小姨的善良,感动了苍天!

 在新窑洞里,小姨的六个姑娘相继出嫁,儿子娶回了贤惠的媳妇。孙子出生后的第二年,放了一辈子羊的羊倌带着一脸满足离开了人世。小姨默默地把自己亲手缝制的老衣给他穿上,入殓的时候,小姨摩挲着他的满是茧子粗糙的大手,当家的,这个家以后我替你担着……

 那一年,羊倌七十五岁,小姨五十六岁。

 小姨的六个女儿六个女婿,儿子儿媳,因了小姨的苦难,因了小姨的豁达,善良,因了这个世界上伟大的母亲,个个敬重小姨,从不敢说一个不字。小姨戏称自己是这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的“老佛爷”,大家一点活都不让她干,苦了大半辈子了,该歇歇了。勤快的小姨只能帮忙带带外孙孙子。小姨的慈祥,是出了名的。儿媳把小姨当亲妈对待,梳头洗衣做饭,推着轮椅,陪小姨出去散心。街坊邻居无不投来赞许的目光,直夸小姨有福气。

 小姨七十岁那年,儿子宝珠在城里买了房,举家搬离土窑洞。小姨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见识高楼大厦,公园,超市,商场,原来来世界这么大也这么美,宝珠和媳妇用轮椅推着小姨走遍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进了商场超市的时候,宝珠索性把小姨背了起来,吸引了周围好多人的眼球,人们从最初的惊奇,到后来无不对宝珠投来赞许的目光!

 如今小姨已近耄耋之年,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四世同堂。宝珠最疼妈,那么大个人,常常腻在妈身上,问东问西,嘘寒问暖。外孙子中更有出国留学的,孙子也于今年考上了大学。小姨跟着孩子们周游了好多地方,小姨说没想到自己老了老了,享了这么多清福,以前所有的苦难都值了。小姨说这话的时候,儿女们都伤心地掉泪。

上次去看小姨,身体硬朗,耳不聋眼不花,精神状态极好。她住在宝珠家里,宝珠媳妇没事干,担负起伺候婆婆的任务。依然很孝顺,做饭洗衣洗澡,下午轮椅推着婆婆遛弯。小姨直夸赶上了好时代,现在的日子就像泡在蜜罐里,再活一百年都活不够!还偷偷对我说很想念家里的土窑洞热炕头,只是不知道破败成啥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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