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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月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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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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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情

故乡在我的记忆中曾经模糊了几十年,如今我年过半百,许是老了,最近两年,蛰伏于记忆深处的故乡,故土,故人如雨后春笋般时不时冒出来,那山,那水,那古槐,那青石,时不时叩打着我的心弦。这样,那思念便如同被拽出了线头,越拉越长。

故乡,地处山西吕梁山脉,一个坐落在半山腰的小村庄。我人生最初的十个春秋是在故乡度过的,那就是六十年代末期到七十年代末期。印象中山脚下几棵黑枣树,村中有几棵红枣树,它们都长在斜坡上,等红枣成熟了,一溜烟顺着斜坡能滚到山脚下去,捡起来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去。山上零星分布着核桃树和柿子树。所以从山脚下往上看,村中有树,树中有村。

村子闭塞而又贫穷,交通不发达,我五六岁那里才通电,七八岁才知道汽车长什么样儿。村里仅有二三十户人家,扳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谁家有几口人。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故乡这一二百人就靠着这山和山脚的一眼泉水过活,看着老天爷的脸色艰难生存,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一年到头看不上一场电影或者一场大戏。祖先在低洼处建的戏台子荒草凄凄,在风雨飘零中摇摇欲坠。

不得不承认,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一个无忧无虑而又温馨的童年就是在故乡度过的。 村里为数不多的小伙伴们常常在一起玩。上树掏鸟蛋,捉松鼠,踢妈妈自己缝制的沙包,滚铁环;春天一起捋槐花花,地里拔野菜;秋天争着吃又香又脆的红枣,上山摘还来不及成熟的青核桃,涩涩的。最常去的是村子的西面,好大一片小山丘,光秃秃的样子,红色的土壤,大人称红胶泥。雨过天晴,东家的男娃,西家的妞,“鼻涕虫”狗子,喝凉水都能长胖的五儿率领我们这些土娃娃们成群结队地跑到那里,个个撸起袖子,手里高高举着红胶泥,在街边的长条青石上“啪啪”摔打着,无师自通地捏出各种模型,玩着永不过时的过家家游戏。玩着玩着长大了,大家拧成一股绳,每年“六一”儿童节到别的村出去参加活动的话,那也是我们这些孩子一年中除了正月里走亲戚之外的又一次外出,村里为数不多的二十几个孩子仿佛就是一个娘生的,走哪儿都在一起,干练利落的红红姐就是我们中间的老大,招呼这个,拉着那个,生怕走丢一个,又怕被人家欺负了。

故乡的风土人情又是极其浓厚的,至今回想起来都有一种温暖和亲切感。

忘不了街上那棵很有些年代的古槐,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连村里的百岁老人都说不上它老人家的真实年龄。古槐裸露在地面的部分树根,遒劲有力,向远处延伸,夏日的中午这儿便是最热闹的了,全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捧着大白粗瓷碗,就着葱蒜或者自家的老咸菜,扒拉着粗的掉渣的饭菜,谈论着家长里短。每每这时候,总有牙牙学语蹒跚走路光着屁股的小孩,穿梭在人堆里,这个碗里吃一勺,那个碗里再夹吃一筷子,津津有味地吃着着百家饭。细细想一下,村里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我们家仅有一孔又窄又小的破窑洞,家里有七口人,每到晚上,炕上睡不下,我的哥哥姐姐被迫睡到放衣服的箱子盖上。冬天的时候,总会有热心的大娘婶子把他们叫去,睡在人家的热炕头,舒展开自己的小身板,做着一个又一个美梦。

村东头的老光棍福宝,邋里邋遢,却有着好手艺--剪纸,没听说向谁学过,也没见他练过。每到年关,家家户户只需给他送张大红纸过去,他便乐呵呵地用那双脏兮兮的手拿起小剪刀,变戏法似的,一张张“鸳鸯戏水’”年年有鱼””公鸡打鸣”“麒麟送子”等便栩栩如生起来。他剪的时候,我们一群小孩子便围在他周围,他眯着眼,神情极其专注。天生就这么有灵性,你说怪不怪?算算年龄福宝早已不在人世,不知他的手艺传下来了没有?

山顶的满仓是个好木匠,也是个闷葫芦,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找他做木工,大到箱子柜子门窗棺木,小到桌椅板凳。农闲的时候,满仓一头扎进一间土窑洞里,做着永远干不完的木工活儿。每做完一件,他都仔细端详,像是和一位老朋友推心置腹地长谈,又像是悄悄说告别语。完了,站在山顶大喊一嗓子:“谁谁,你家的做好了,记得来拿!”这么一吼,全村人都能听到,便有人喜滋滋地去拿。乡里乡亲报酬不计多少,给点就行。老木匠倘若还在人世,应该也八十多岁了。他是不是望着陪伴自己一生的旧式工具,整天整天陷入沉思中去?

村子的东北角比较偏僻,有一座寺庙,红砖黛瓦,雕栏画栋,虽是村里最看得过眼的好地方,本村人却没人敢居住。从外乡来此地的五爷爷,留着山羊胡子,仙风道骨的样子,领着自己不能生养的女人定居下来,他们在当地收养了一双儿女,在寺庙里把日子过成了一幅画。五爷爷和他的女人生活很讲究,炕上铺的绒毯子,家里一切家当都很考究,古色古香的花瓶,雕刻着花鸟的老式家具,这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不仅因为五爷爷在离我们村不远的矿上上班,挣着俩活钱,而且五爷爷还养着好多蜜蜂,这就是五爷爷定居在此地的原因。虽说穷乡僻壤,但花草鲜美,蜂飞碟绕,酿的蜜那叫一个甜。五爷爷很少和村里人走动,闲暇时戴着面具鼓捣他那一箱箱蜜蜂。不过五爷爷每年都会回一次老家,带回来的土特产家家都有份,所以村里的孩子都甭提有多喜欢五爷爷呢。五爷爷听说早已仙逝,到死都没离开过寺庙一步。

我的父亲和叔叔都在外面上班,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每次回家,村人都围在家里,久久不肯离去,听一听外面的消息,一唠嗑就是大半夜。有一次,许久没有碰荤腥的人们又发起了牢骚,又埋怨最近山里野猪糟蹋庄稼。我叔叔再次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把猎枪,全村人欢呼雀跃,好几个胆大的后生带着叔叔浩浩荡荡出发了。果不其然,他们打死了两只野猪,众人一齐抬了回来。当天村里支起了大锅,煮了沸水,拔毛退皮,开膛破肚,大卸八块,全村人按人头分了肉,比过年都开心。

本家的一位二嫂,快言快语,一副热心肠子。做姑娘时原本是一家医院的护士,嫁到了穷乡僻壤,做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二嫂的手艺没丢,打针那叫一个利索,还不疼。所以村里谁家的孩子生病打针,都情愿找二嫂,赤脚医生都插不上手,二嫂乐的帮忙,谁家孩子长大说一句对二嫂不恭的话,二嫂满街追着打:“打你这个没良心的!”大人们则在一旁哈哈大笑。有次听堂哥说,二嫂老了,目光呆滞,不过说起我们来,眼睛一亮,恨恨地骂:“等到他们那天回来,该揍一顿了。忘本忘得忒快了!”

我们家举家搬迁的那天,全村人都依依不舍地来送行,连村里颤颤巍巍的小脚百岁老人都在家人的搀扶下走出来了。当我们沿着山脚蜿蜒小道走出很远的时候,回头望望,村头的人还久久不肯离去,手挥得老高老高,我的父亲母亲用衣袖擦着湿润润的眼睛……

可惜我们小孩子那时是极不懂事的,一路跳跃着,像一只只快活的小鸟,终于离开那个呆腻了的穷苦地方了。

一两年后,记得父亲带我回去过一次。婶子大娘把我的头抱在怀里摩挲着,嘘寒问暖,真真舍不得放手。可我的心早放飞了,我太畏惧这穷山恶水了,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

如今我已在异乡生活几十年,原以为脱胎换骨,成了城里人,但是基因这东西是刻在血液里的,再肆意放飞的游魂也会被它“缉拿归案”,谁说不是呢?活了大半辈子了,在哪里有像故乡人那样纯粹的情感?我的土气,我的善良,我的淳朴,与城里所谓的文明人越来越格格不入,这难道不是故乡留在我身上的烙印?

前些天想约哥哥姐姐一起回去看看,年长的哥哥说,故乡现在就剩二三十个留守老人了,后辈们为了生计都走出去了,咱家的破窑洞也坍塌的不成样子了,还是不回去吧,免得伤感。一句话便掐断了回乡的念想。

睡梦中,我轻摸着故乡的古槐,青石,吸吮着曾经熟悉的味道,品着醉人的红枣,听着最美的乡音,重温那久违了的浓浓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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