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老了,回忆的的种子时不时在心底生根发芽,小时候的点点滴滴竟然如雨后春笋般生机勃勃而起,大概这就是乡愁吧。
小时候家里穷,不说总是饿肚子吧,青黄不接的时候总还是有的。记得我们小时候春天挖过野菜,夏天爬树捋过槐花,秋天地瓜还不及长大,放学的路上就会迫不及待趁人不注意抠出来吃,指头般细,涩涩地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鼓着腮帮子硬生生吞咽下去。白花花的面倒是见过,不过一年难得吃上几次,一次是过大年,再一次就是生病的时候。平时早饭不是黄澄澄的玉米面窝头,就是黑红的高粱面窝头,午饭还是玉米高粱面食,舌头都吃糙了。过年的时候,母亲会破天荒给我们蒸馒头,不过由于家里人口多,里面也是掺杂了一半玉米面,但我们还是吃出了麦香,吃一口在嘴里,劲道而有嚼头,满嘴爆香,感觉世上美味不过如此,从牙缝里不小心掉在桌上的馒头屑,都要小心翼翼用指头一粘,轻轻放在舌头上,咽一口唾沫吞下去。家里谁生病了,母亲和一团差不多鸡蛋大小的白面团,做成面条,撒上葱姜蒜末,那美味,垂涎三尺啊!为了这一点点面条,我们兄妹没少装过病,常常让事后知道真相的母亲,一边看看逐渐见底的白面,一面哭笑不得。
小的时候,没见过苹果、梨啥的,一年中唯一一次吃水果是在中秋节前后。舅舅家有一棵果子树,这种果子如今见不到了,没有苹果大,通体枣红色,大家都叫它涩果子,甜中有涩,但这种果子香味飘溢,只要屋里有一个,满屋子飘香。年年中秋节前,妈妈会事先烤好月饼,让哥哥姐姐带上去舅舅家,回来时,必定是满满一书包果子。妈妈把果子数好,一人一天一个,等到果子吃完,书包里的果香依旧浓浓的。
有一次,我和小哥放学回家,把书包往炕上一扔,满屋子烤饼子的香味挡都挡不住,打开柜子,五个白花花的饼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人拿了一个,啃了起来。这时候,妈妈从外边回来了,一边从我们手里夺饼子,一边骂:“本来是烤好去你舅家的,这下好了,你们的果子还吃不吃了?”母亲一手拿着一个啃剩的饼子,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冬天里家里会储存些土豆白菜胡萝卜,但家里人口多,经常吃不到年关。每到深秋,母亲要做一缸缸酸菜,腌一瓮咸菜,最后再腌一瓮辣椒。母亲腌辣椒不剁碎,整个整个放进去,贼辣!数九寒天,我们放了学,妈妈的饭也快熟了,白白的蒸汽从从坐在炭火的锅缝里升腾着,家里氤氲在一片热气中。起锅,我们哈着冻红的小手,跺着冻麻的小脚,抓起一个热气腾腾黄澄澄的窝窝头,夹起一整个腌好的青辣椒,一口窝头就一口辣椒,嘴巴里发出咝咝满足的响声。也怪一会功夫,浑身热乎乎的,额头开始冒汗。
“能干人是天生的”母亲常常念叨这句话,在我心里,母亲就是属于这种天生能干的人。为了我们那馋猫似的嘴巴,母亲可是费尽了心思。记得当时最好吃的就是母亲的卷卷馒头了。母亲用发酵好的一点点白面做外皮,中间是厚厚的一层红面【我们这儿把高粱面叫做红面】,最里面撒些葱花和盐,或者是核桃仁末和盐,撒均匀了,然后卷起来,切成大小相同的剂子,放到蒸锅笼屉上蒸出来。出锅以后的卷卷馒头白里透红,红里透白,香味扑鼻。每到吃这种卷卷馒头的时候,我们都是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母亲看着我们圆溜溜的肚皮,总是一副满足的神情。母亲的卷卷馒头成了那个时候的美味佳肴,但也不能经常吃,生产队一年就发那么点白面,架不住天天吃的。
多年以后,我对卷卷馒头味道依然情有独钟,回味无穷,和母亲一说,母亲撇了撇嘴巴,哎哟,有啥吃头,现在谁还吃那个?
家家都养鸡,家里的女人天天盯着鸡屁股,有时候会把母鸡抱起来,手指伸进鸡屁股看有没有蛋要下,真摸着了,就叫自己孩儿看好了,别让它把蛋下到别人家窝里。攒下的鸡蛋老也舍不得吃,等够一篮子的时候,女人们就拿去换回一些日用品,例如热水瓶、剪刀、针头线脑等等。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来了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妈妈摸着白花花的鸡蛋,一颗一颗地数着,想尽可能多换点东西。等鸡蛋放在那人手里的时候,他轻轻挑了一颗最小的,在炕沿上只那么轻轻一磕,破了一个小洞,那人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咽下去,,粗大的喉结随着一上一下,吃完了,他用袖口抹了抹嘴巴,一脸的满足,似乎意犹未尽。我们当初看得目瞪口呆,原来生鸡蛋的味道竟然这么美!
虽说日子过得恓惶,但好像当时也没觉得不好,更没觉得苦,依然很开心。三五个成天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抓骨头头,跳方格子,滚铁环,打弹弓,一起捉迷藏,老鹰捉小鸡,丢自家母亲缝的沙包……
记得冬天里,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到街上玩,为的是离开父母的视线。我们滑雪,堆雪人,脸蛋冻红了,手冻僵了,实在渴得厉害,手捧干净的雪一口一口往下吞,还比赛,看谁最不怕冷。
所有所有的童年往事都很难忘,它就在你脑子里刻着,然后潜意识里告诉你,这就是乡愁,浓浓的乡愁。那些破烂的窑洞,那些沟沟坎坎,那街边的老槐树,树底下的长条青石,青涩的桃杏,还有母亲的粗茶淡饭,都成了记忆深处抹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