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礼

天刚蒙蒙亮，王老汉就起床了，又是一夜未眠！他摩挲着穿衣下地，趿拉一双布鞋从屋里走了出来。到了院子里，他看了看天空，月亮还高高地挂在天空，舍不得离去。他在院子西边角落的木凳子坐了下来，慢吞吞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他的老狗听见了院子里主人的脚步声，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卧在了王老汉的脚边。

这个院子死一般寂静好多日子了，王老汉一边想着一边叹了口气，要是翠儿还活着多好！起码自己不要这么孤单寂寞，起码有个说话的人。翠儿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小勇都一两个月没有回来了，他都不惦记咱这个家了。

想到这里，王老汉两行泪水从他‘阡陌纵横’的皱褶之间流了下来，他不怪他的小勇，只怪自己没本事，没用，拿不出十几万的彩礼给他娶亲用。

此时，一阵呛咳声把王老汉从思绪中扯了回来，他抬了抬头，天已经大亮了，明晃晃的阳光照着他的六间整齐亮堂的平房，他的院子在阳光下更加开阔起来。

王老汉起身站了起来，看着自己贴了瓷板的门面，盖房子时心情多么敞亮，就如同这铺了地板敞亮的房子。他想起了他三十几岁刚入赘到刘家来，一贫如洗，翠儿带着六岁的大勇孤儿寡母孤零零住在三间破窑洞里，翠儿说：“大勇他爸出车祸死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对这个可怜的孩子好。”

他做到了，他视大勇如己出，他把这个家当做自己的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种地之余搞运输做瓦工，后来翠儿给他生了小勇，他更加卖力气了。他攒了钱盖了房，盘算着俩儿子大勇小勇将来结婚一人两间，他和翠儿两间，一家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多开心。

唉，可是就隔了这么几年光景，农村人结婚也时兴去城里买房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朝他的房子看了一眼，心想，你还有啥用？如今翠儿死了，大勇结婚住到城里了，小勇和他怄气也不回来了，空荡荡的家里就剩他和老狗了。

他站了起来，沿着院子周围走了走，他看看院墙上大勇结婚时的大红的喜字，玻璃上贴着火红的窗花，几个月前的一天，这个院子多么热闹。儿子刘大勇在唢呐声和鞭炮声中娶回了媳妇。

大勇只上了个初中，没啥文化，又没有正式工作，婚事一再耽搁，都三十几了，才有个离婚过的女人肯嫁过来，女方家只要十几万彩礼，没有额外要城里买房。

王老汉喜上眉梢，痛快答应了，他买不起楼房，但彩礼钱他还是能拿出来的，他攒了三十万，还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汗水珠子换来的，一个儿子十五万，不偏不倚。

刘大勇虽姓刘不姓王，但王老汉早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了。那天大勇和媳妇给他磕头给他上茶时，他高兴地眼泪都掉出来了，一切都值了，他从心底里对翠儿说：“翠儿，大勇成家了，你放心吧。”

王老汉拿起笤帚扫起了院子，他今天要把院子好好扫一扫，今天家里要来两个重要的客人，小勇对象的父母。一想到小勇的婚事，王老汉就揪心，小勇比大勇学习好，上了个大专，如今在城里有个相对稳定的工作。本来小勇早几年找好了对象要结婚，王老汉死活不同意。

王老汉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他总是劝小勇等等你哥，你要是先娶了媳妇，你哥更不好娶了，王老汉甚至梗着脖子冲小勇喊道：“拉砘儿还能跑到耧前面？”

王老汉没文化，不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讲那么多大道理，懂事的小勇让步了，王老汉承诺：“你哥结婚三月后，给你完婚。”

之所以这么说是有讲究的，农村人三个月之内一个院子里不能办两件大事，诸如婚丧嫁娶。如今大勇结婚三个月过去了，小勇的婚事提上了日程，都处对象好几年了，女方家是城里的，不嫌王老汉家穷买不起楼房，也没提啥别的要求。

这对王老汉家来说本该是烧高香的好事，而且未来的儿媳也来过家了，说实话，王老汉也是喜欢的不得了，要不是大勇，这儿媳早过门了。他想起了小勇怄气的事，怪谁呢？只能怪自己。

那天小勇喜滋滋地回来了，他要和王老汉谈结婚的事，一进门单刀直入：“爸，我哥婚也结了，这下我和倩倩的婚事能办了吧？”

王老汉低着头，嘴里哼哼：“是该办了。”

“爸，不瞒你说，我和倩倩这几年也攒了点钱，倩倩爸妈给我们添了一些，我们已经准备首付房子了。”小勇兴奋地说。

王老汉眉毛上扬：“那敢情好，敢情好。”刚说完头又耷拉下来。

小勇看老头子死活不提那十五万的事，心急如焚说道：“爸，那十五万……”

王老汉即使再老实巴交再不懂事，他也知道女方家彩礼不能少，况且对小勇也不公平，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勇结婚刚两个月，儿媳就找他要钱了，说要买房，硬生生从他手里拿走剩下的十五万，不然就要和大勇离婚。

这年头不要说生米煮成熟饭了，就是煮熟的鸭子照样飞，王老汉实在是逼得没辙了，只好把钱给了。大勇娶个媳妇不容易，只能委屈小勇了，谁叫咱是后爸呢。

“那十五万给——给你——大嫂了。”王老汉结结巴巴地说。

“我和大勇到底谁是你亲儿子？”王小勇气得再说不出半句话来，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个月了，再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如今小勇对象倩倩的父母要来了，之前已经打过两次电话要来，王老汉都推脱过了，人说“事不过三”再推脱就说不过去了，王老汉愁得一夜未眠，该来的总会来，硬着头皮对付吧。要不是有客人来，王老汉早出去跑运输了，他看了看院子东边角落里他那半旧的三轮，伙计啊，今天你也歇一天。

王老汉扫完了院子，又去屋里收拾了一番，确定里里外外干干净净了，又坐在院子里。他不饿，也不想做饭了。他思量着小勇的婚事一定会黄，倩倩的父母也一定会埋怨他一碗水没有端平，他们一定是来兴师问罪的。王老汉心里一阵难过，都怪自己没本事，连累孩子难做人。他一辈子老老实实体体面面，现在食言了，倩倩家父母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撑了，好话说着，好茶伺候着。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王老汉手心冒汗，额头冒水珠，时间过得忒快！大门开了，小勇带着倩倩还有她的父母来了，王老汉哆哆嗦嗦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来了好，来了好，本来应该是我亲自登门拜访的，唉，这不是拉不下这张老脸么。”

倩倩他爸一把握住王老汉的手：“亲家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家的事小勇都和我说了，我把你儿子教训了一通，你不怪我吧？彩礼的事以后谁都不能提，就冲你这人品，姑娘嫁定你家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哪能呢，哪能呢。”王老汉眼眶顿时湿润起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掉在了肚子里。

“爸，你别怪我，我错了。”小勇拉住王老汉的胳膊不好意思地说：“肚子饿了吧，要不要一起出去吃？”

“要的要的，老子今早愁得就没吃了一口饭。”

“哈哈哈……”院子里传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