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卖的女人
1
黄土高坡上有一个村子——平顶山,因坐落在高高的山顶而得名,上山的路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扩张成盘山柏油公路。早些年的的时候,弯弯曲曲的土路仅仅能通过一辆马车而已,马蹄子把土踩的稀松而又飞扬。
八十年代中期,山上就住了三十户左右的人家,百八十口人,村东头有人放个响屁,没准儿村西头就有人闻到了。人人都像透明的玻璃一眼能望穿,多大多小的事都藏不住也捂不住,放到桌面上的,在背地旮旯里的,偷鸡摸狗的,偷汉子被窝里的那点没羞的事等等。自然,大宝家老婆---一个被拐卖过来的川妹子,谁又能不知道呢,大家不过是顾及她的面子不掀开这条遮羞布罢了。后来的好长时间里,这个现世宝女人成了全村的焦点,而且把这里搅得翻云覆雨,风生水起。
在暖融融的十月小阳春里,在绿葱葱的麦田里,黄牛悠悠,青骡匆匆,间或传来有一搭没一搭庄稼汉跑了调的西部民歌。忽然,一声呐喊;“大宝家新娘子进门了。”这一声吼叫如石破天惊,家里的女人丢下正在纳的鞋底,闲聊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拐杖有力地敲打着地面,发出砰砰的声响,地里的汉子纷纷扔下正在碾压的石碌碡,正在劳作的牲口瞪着无奈而又奇怪的眼神,把他的,出了什么大事?一头老黄牛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哞哞叫声。
这个闭塞偏僻的小村子娶媳妇是一件新鲜事,好几年才有一次。老光棍小光棍一大堆,光棍脑袋细打路的尽头是男女炕上的那点事,小光棍们常常被老光棍们半遮半掩的话语撩拔得烧包一样坐立不安,大宝算其中一个。
大宝三十多岁,家里的独子,个字不高,黑不溜秋,邋里邋遢,胡子拉碴。他的母亲,一个大脖子女人,脖子上的那个大肉球明亮而又饱满。她成天为大宝娶不到媳妇而焦虑不安,整日里上串下跳磨牙拌嘴找媒婆给她儿子说媒:“模样好的俺们攀不上,瞎子拐子俺家也认了,熄了灯还不一球样?最不济脑子不灵光也行,男人女人不就是裤裆里一巴掌大的地儿?又不日她脑子!”话糙理不糙,她真的是怕断了香火,假使有一天到了阴曹地府,大宝他大(爸)还像活着的时候,打她俩大嘴巴子,轻松地还不就是吃一顿饭喝一杯水的事?
大家疾步往大宝家里奔,气喘吁吁的同时大脑一刻也没停止转动,大宝家媳妇是瞎子聋子还是瘸子?是傻子是疯子还是半吊子?都是光棍,凭啥你就有了媳妇,人们猎奇心理下就是赤裸裸的嫉妒,这就是人性,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别不承认哈!把他的。
大宝家媳妇居然是买来的!摸摸自己的下巴掉了没有?这个买来的川妹子十七八岁,白白净净,好看的很,不傻不聋不瘸不哑,胸脯上的奶子圆滚滚鼓胀得老高,柔软得像两团发酵的白生生面团,这个鲜桃似的女人显然是被别人咬过的,居然挺着即将分娩的大肚子,“烂货一个。”有人嘴里嘀咕着。一群光棍们贪婪地看着她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咂摸着口水,烂货怎样,被人吃过流了哈喇子又怎样,大宝这狗日的有艳福,球脑鬼样竟然摊上嫩格生生、水格灵灵的小媳妇!
她惊恐不安地看着这一群人,等她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她已经成了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老婆,那个婆婆脖子上的肉瘤看得她一阵恶心。
这个女人叫玲玲。
川妹子玲玲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出落得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莲花,亭亭玉立,白白净净。玲玲的父亲是村里的会计,这个肚子里多少喝了点墨水的男人,坚持让唯一的女儿去读书,他不能让玲玲像两个不成器的哥哥仅仅初中毕业就完事,整天晃荡没个正经事干。
高一下半学期,班里那个穿着花衬衫喇叭裤流里流气的男孩子林子向她这朵莲花发出了爱的信号,青春期荷尔蒙的旺盛分泌让她实在抵挡不住这种神秘的诱惑。夕阳西下,他们在学校外面的竹林里,像亚当和夏娃一样偷吃了禁果。
晚霞像血一样溅了一地。
有了第一次,两颗火热的心和两个滚烫的身体从此难舍难离,那饱满的欲望和激情随时火烧火燎,直到有一天他们的事情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辍学吧,再待下去脸都丢尽了!
比辍学更严重的是玲玲的肚子大了起来,她的父亲气急败坏,牙齿咬得嘎巴脆响,坚硬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在了她的身上依然不解恨。林子和玲玲终于私奔了。
身上没带多少钱的他们,渐渐支撑不下去了,眼看玲玲就要生了,林子把她带到这里,说是自己的远方亲戚,让她暂住一段时期,谁承想是把她卖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北方农村!
两眼一墨黑,她盯着豁烂的窑洞,绝望地撕开了喉咙怒吼,大骂林子
猪狗不如。她抛弃家庭、亲人、学业换来的所谓的坚不可摧的爱情,在现实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像泡沫一样轻而易举破灭了。
一秒钟由爱生恨的男人,让她把嘴唇咬到流血,假如林子在眼前的
话,她一准能把他生吃了。
也许莲花犹如原本为爱生的女子,注定要在不完美的现实中,历经磨难,付出痛不欲生的代价。
如今大宝这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正被欲望烧红了眼睛,玲玲惊恐地像一只即将落入虎口的羔羊,她跪着哭着哀求,哪怕等她生了孩子!大宝像极了他那死去的父亲,拳头能解决了的事情何必多费口舌,在一阵哭喊声中,大宝在她身上一次次猛烈地释放了最原始的冲动,她恶心地吐出一大堆。
群山都在呜咽!对面的山体像极了跪卧的骆驼,眼里满是泪水。
她的肚子一阵胜过一阵的疼痛,昏迷中,她那有经验的大脖子婆婆给她充当了接生婆,麻利地用剪刀剪断脐带,把一个鲜活的女婴抱在了怀里,啧啧地赞叹着,那温柔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亲孙女。
她用了最后的力气要过孩子,女婴鼓胀的眼睛,凸出的嘴巴,像极了那个恨之入骨的陈世美林子,她要掐死这个孩子,这孩子就是一个罪恶,让她辍学,让她被父亲赶出来无家可归,让她深陷绝境被人卖。
她下手的那一刻,天生的母性柔情顿时从内心深处蓬勃而出,手便绵软地耷拉下来,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嘤嘤地哭泣起来。她的婆婆用尖尖的语调恶狠狠地骂出了声:“虎毒不食子,这女子年纪不大却长了蛇蝎心肠,这孩生在俺家就是俺家的娃,这个家是到了该添丁进口的时候了,你不要,俺要,”然后转头嘱咐大宝,“女人坐月子贵贱不敢落下毛病,你媳妇暂时碰不得,脑袋里别成天装了屎一样,尽想着炕上那点事,别学你那混球老子分不清好赖,拎不清轻重。”
这家人居然没有关过玲玲一天,虚弱的身子支撑不起逃跑的双腿,况且隔壁婆婆炕上传来孩子的哭声,揪得她心尖尖疼死了,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的婆婆一日三餐伺候着,美气的很,脚步迈得格外勤快,灶间经常听到很响的添水声和爆炒声。
她忐忑不安接受着婆婆的侍奉,哭着一次次写下林子的名字,一次次狠狠划掉:“别让我这辈子再遇上你,我一定亲手宰了你。”无数次夜晚,她望着漫天的星星,想起远方的父母,还有那房子背后的竹林。月光如此明亮,她的心却无论如何皎洁不起来。
第二年,她生下了大宝的儿子,婆婆喜滋滋抱着两个孙子,亲了这个亲那个,而且很明显,这老太婆更疼爱孙女一些。世上很多事情是想不明白的,其中也包括这件事,把他的,奇怪不?
她讨厌这里,又无法离开这里;她痛恨大宝母子,又感激他们的宽容,有时候她也想,如果换了别人,她的女儿是不是也会被卖掉?
她就在矛盾和煎熬中过了一天又一天,在大宝妈一次又一次数落中学会了做饭洗衣干庄稼活,面对着大宝臭烘烘的的嘴巴和坚硬的拳头,低眉顺眼地袒露出雪白的胸脯和黑青的脊背。每到这个时候,大宝他妈就对一脸委屈的她说:“儿媳妇啊,大宝不过是独槽拴惯了的,你依着他吧,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别不识抬举,哼。”她一边听着,一边把溢出来的泪水咕咚咕咚咽进肚子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宝在她身上发泄完以后,一转头沉沉睡去,她想一刀劈了这个男人,转而一想,两个孩子怎么办,况且大宝把闺女视如己出,亲个蛋蛋叫的很甜。她无法挣脱现在的牢笼,这些年哭了的比尿了的都多,把他的,这日子何时走到尽头。
二十多岁的她,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本地媳妇,花容失色,脸黑了,手糙了,走路迈着大步,屁股滚圆滚圆,袖子撸起好高,大嗓门说着流利的方言,和一群大老爷们流里流气爆着粗口,“这个活宝女人不是啥松动货,大宝这个球毛鬼样的男人,怕是迟早管不住这二货。”有老人背地里嘀咕着。
2
圆圆的太阳遵循着亘古不变的规律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我们的玲玲本以为自己就这么循规蹈矩地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时候,豁了门牙的大脖子婆婆在漫天雪花飞舞的夜晚,不声不响告别了人间,满足地闭上了双眼,去阴间向她的老头邀功领赏去了。一旁十多岁的孙女孙子一人拽着一只胳膊,哭得恓惶,滚烫的泪蛋蛋和稀薄的鼻涕抹花了脸庞。
玲玲的眼角渗出了淡淡的清泪,人的感情真的很复杂,哪有什么纯粹的爱,纯粹的恨,只不过爱恨交织罢了。
半年后的一天,伏天一个难熬的傍晚,树叶纹丝不动,湿热的气流从低洼处膨胀起来,平顶山格外令人窒息,这是山间少有的天气。就在那个酷热难挡的中午,大宝在公路上被车撞了,晴天霹雳!
两个月后,从医院回来的大宝成了残废,右腿齐生生没了,玲玲的嘴角偷偷露出一丝报复性的微笑。这个男人从此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权,谁打谁都不一定呢。
玲玲站在窑垴上一次次向遥远的南方眺望,她想她的爸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是否健在?他们是否原谅了她?即使他们既往不咎,自己有脸回去吗?大宝身体残了,但是脑袋还不残,他不会把家里的钱交出来,买来的媳妇喂不熟的狼,他还不至于愚蠢到鸡飞蛋打。
泼妇一般的玲玲,在大宝残了之后,脾气像干麦秸一点就着,她把这些年所受的苦难加倍还给了大宝,用笤帚疙瘩敲他的头,他的脸,他的身体任何部位,这个大男人经常被捶敲地嗷嗷乱叫,他顺势抱住女人浑圆的粗胳膊:“你打死俺,俺也不恼,只求你别丢下俺和两个娃。”
瓦罐似的砖窑顶口泄下朦胧的星光,玲玲的眼里透出两道亮晶晶的光点柔媚动人,一缕奇异的气息刺激他的鼻腔,他被强烈的欲望和无法摆脱的恐惧交织得十分痛苦,原始的冲动再次充盈着他壮年的体魄,喘息一阵阵急促起来,玲玲胳膊一甩:“去你妈的,俺从今往后不再是你的工具,想日老娘,没门。”
一群老光棍小光棍们看见失势的大宝再也蹦跶不起来了,挤破脑袋往玲玲跟前凑,各取所需,一个需要欲,一个需要钱,这种方便交易在闭塞的村庄只有道德的谴责,没有法律的约束。可怜的大宝除了一次次用拐杖敲打着地面外,脸涨得通红通红,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吼叫:“下贱的女人,龌龊鬼,这日子到底过不过了?”他再也想不出法子对付这个身上长满蛮刺的女人,这个不松动的女人已经不在他手心里了握着了。
北方的厚雪覆盖了漫山遍野,躺在炕上的大宝看冬日惨淡的阳光从窑顶悄然消失,冷气和黑暗一起笼罩了冰冷的家,只有两个孩子放学回来,一阵叽叽喳喳,窑洞里才有一点活泛劲儿。
玲玲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和村里的光棍狗子私奔了!乡间的孩子小时候难养,他们的父母给他们取名字就叫猫儿狗儿之类,狗子身体单薄,憨厚而又朴实,年龄和玲玲相仿,一张清秀的脸庞给人一种踏实感。当他第一次把玲玲柔软的身体揽入怀里,把女人湿漉漉的嘴唇一口咬住的时候,一种从心底油然生出的爱意充斥心间,他确定他的内心和身体再也离不开这个女人了。
“这女人水太深,狗子未免能浮起来,”村里人吐了唾沫星子,“丢人现眼,败兴死了。”也有女人如释重负,这坏女人终于离开了,要不然自己的男人保不齐那天钻进狐狸精的被窝呢。
这个半死不活的家再也留不住身上揣了不干净钱的玲玲,她给俩个娃洗干净衣服,蒸了好多馒头,留下一沓钱,头也不回向前走去。走出老远,娃的哭叫声,大宝拐棍敲打墙面绝望的声音依然响彻半空。把他的,走!
玲玲时刻警惕着,瞪大眼睛看着狗子的一举一动,渠渠里有道道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贵贱不敢再被人卖了,虽然之前俩人当面锣对面鼓把这事敲定,但毕竟是红口白牙说下的,谁又能给自己保证呢?她哪里敢再相信任何男人呢?
他们风尘仆仆来到山西的又一个小村庄,狗子下了井,在小煤窑做了掏炭人,他要用他的小身板为心爱的女人筑一道墙。玲玲俨然是一个小媳妇伺候着自己的男人,男人在月底把领回来的钱如数上交:“要不回一趟四川?”话语里有一些惴惴不安。
“回个球,混成个样子再说吧。”玲玲不屑的说。
再不用参加劳动的玲玲身材苗条了,头发光滑了,脸儿白净了,皮肤细腻了,女人的妩媚尽显出来。可是谁又知道她的苦处?想孩子了就喝酒麻醉自己,想起自己的不堪往事,一根根烟化为灰烬,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又抽烟又酗酒,“把他的,真是少见。”当地人不解地说。
更加不解的事还在后头了。
玲玲的出租屋里经常聚集着一群四川,陕西,山东等地的掏炭男人,他们以各种充分的理由有备而来,玲玲混在一群大老爷们堆里,仰起脖子喝酒,大口吐着烟圈,这些离家的男人个个被欲望烧红了眼睛,鬼迷三道地围着玲玲转圈。
她甜甜的嘴巴吐出的话语是那样温柔:“都是出门人,大家都不容易,冷了妹子给你取暖。”
“老妹俺这里热茶热饭随时伺候着,哥们几个辛苦了。”
“掏炭人的苦只有咱们最清楚了,一身肉夹在石头缝里,老妹懂你。”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有缘啊,老妹不把你当外人。”
玲玲所有的骚气话语都是放屁,一肚子的花花肠子里少不了狗子这条蛔虫,他的挚爱——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卖弄的是什么东西,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世界是如此纷繁复杂,又是如此简单,简单到对玲玲来说就是钞票多少的问题。
不久,玲玲的出租屋又多了一个掏炭男人,两男一女共处一室!这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地震”,村里人追着撵着像看西洋镜一样看这个四川女人,长了三头六臂还是变幻莫测的妖怪?
窗根下,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多了一批又一批听房的男人女人,两男一女如何过夫妻生活的,可能只有他们最清楚。
狗子深爱着这个女人,而女人就像一个猜不透的谜语,让懦弱的他离不开又丢不下,排山倒海的痛苦悲伤噬咬着他的四肢百脉,进而吞噬他逐渐麻木的心脏,这个女人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其实,隐隐之中他感觉到,他拼尽全力爱着的女人,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他。
两个掏炭男人用汗水换来的花花绿绿的票子,源源不断揣进玲玲的腰包。
阳春三月,桃红柳绿。狗子陪同玲玲回到了村子里,村里人用奇怪而又愤怒的眼神看着他们各自回到自己家中。那一夜,玲玲和大宝还有孩子们睡在一张炕上,她极尽温柔地尽着妻子和母亲的责任,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叠放得整整齐齐。
第二天一大早,大宝和儿子醒来的时候,枕头底下多了一沓子钞票,他的 女人带着女儿悄然离开了。这个身体残了的男人如同陈年老屋,椽头腐朽,四处漏风,再也撑不起来了。
可怜的狗子站在村头撕心裂肺地发出一声声怒吼,累了,圪蹴在那里向远方眺望,他始终没想明白,自己付出的真情像山间的风一样,说没就没了,最后把沉重的叹息撂在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