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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月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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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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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婶

三婶

1

八十年代初,三婶不顾全家人反对,毅然嫁给了大爷爷家的三儿子,也就是俺三叔。

三婶嫁给三叔之前,已经是村里的老姑娘了,五十年代中期出生的她二十五岁了还没嫁出去,丢死人了。那时候,三婶都不好意思出门子了。话说回来了,不出门能行吗?家中的大小事还不全凭她操持着?大到哥哥们娶媳妇,磨米磨面,缝被褥,做有麒麟图案的门帘,剪有鸳鸯戏水图案的大红纸窗花贴到窗玻璃上;小到家中的营生,做饭、洗衣、做鞋做袜,像老妈子一样盘腿坐在炕上,捶帮子纳底子。把买回来蓬松的一团乱麻吊在窑洞墙上的大钉子上,一根根撕扯下来,含在嘴里,手里捻啊捻,然后绕到铁制的拨楞锤上,一圈又一圈……杂乱无章乱糟糟的一团麻,在三婶娴熟灵巧的手里逐渐有条有理,粗细均匀,光滑结实。也难怪,三婶十多岁上妈死了,早早当了家,过日子里里外外可不就是一把手么。

小学毕业的三婶过日子出了名的抠抠搜搜,精打细算,从不舍得浪费一分一厘,能不买的绝对不买,一分钱能办了的事绝对不会花二分钱。比如,夏天新鲜的瓜果蔬菜被小贩推在板车上,走街串巷吆喝着,水灵灵嫩嫩的蔬菜,香甜的瓜果香无不吊着弟弟妹妹们的胃口,他们的胃口和他们的脸色一样黄皮寡瘦,刮不下二两油。三婶把皱巴巴的钱从口袋里掏出来,反复数了数,确定没少一分钱,然后在弟弟妹妹们期盼的目光又塞了回去,而且不忘用她那眼白特大的眼睛狠狠白一眼,好像在很有权威地说“没门”,瓜果贩子在弟弟妹妹们暗淡的目光中失望地远离了,吆喝声也由强变弱,正似他们口中刚刚蠢蠢欲动起来的味蕾逐渐趋于平淡。当然三婶家不是不吃菜和水果,那要等自家地里的上来才能吃。

三婶家一家人脸上黄不拉几,一点红润的光泽也看不到,至于荤腥么,那要等三婶喂养的猪娃子年底长了膘长了肉才能吃一点。三婶说了,肉还要卖钱呢,下水嘛管够吃,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哪里哪里都是用钱的地方呢。

两个大龄青年就这么在媒人的撮合下见了一面,当初三叔也是二十五了,都是白菜帮子了,谁也别弹嫌谁。可是三婶的大(父亲)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沉重而又冗长的叹息声似乎把家里的炕都能砸出一个窟窿来。两村子相隔不过十几里地,打听个人那还不是分分钟钟的事。大爷爷在家一手遮天,打大奶奶也是一泡尿的事。在众人口舌相传眉飞色舞中,荒诞不经的事如存放在柜子顶上多年卷起的一幅旧画,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带着厚厚的灰尘扑鼻而来。

大奶奶把做好的一大白粗瓷碗二搅面掐疙瘩端给坐在炕头的大爷爷,大爷爷只用筷子扒拉两下,一股怒气以不可遏制的神速冲上脑门:“死婆娘,你这要辣死俺了,放这么多红辣椒面!”大奶奶吓得瑟瑟发抖,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跳动着,她无论怎么样小心翼翼,总会不经意踩了家里的这颗“地雷”,她已经踩了“雷”,“轰炸”是不可避免的了。大爷爷拿起白瓷碗连碗带滚烫的面向大奶奶砸去,掐疙瘩飞溅了一地,碗片摔在砖地上四分五裂粉身碎骨,大奶奶闪身躲过,毫发未损。大爷爷跳下炕来,拽住大奶奶的头发啪啪打起了耳光,大奶奶的尖叫声像狗一样嗷嗷直了……打也打了,哭也哭了,大爷爷冲大奶奶吼叫:“把脸洗了,把头发梳了,给俺笑起来,别丧模鬼气耷拉个脸子!”于是来串门的相邻便看见大奶奶一张哭笑不得肿胀的脸庞,尽管头发整齐,脸蛋上干干净净。

三婶的大还听人说,三叔又是出了名的的一根筋,死犟死犟的,哎,把他的,什么人家了!

三婶却在心里憧憬起了美好的爱情,她在青春荷尔蒙的作用下对三叔起了不可抗拒的痴迷和消融。她坚信她的第六感觉,当然以三婶的水平,她是不知道什么是第六感,她只觉得三叔就是她的天,她的肩膀,她的依靠。乡间的人结婚就是朴实而又简单的搭伴过日子,什么郎才女貌都是遥不可及的痴心幻想。也难怪,男有才的有几人?女有貌的又有几人?个个土不拉几的。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婚姻遮了眼,母猪赛貂蝉”,眯了眼的三婶坚信她的柔情足以融化三叔棱角分明而又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她无法摆脱三叔深眼窝里溢出来的魅力。

银装素裹的大地褪去最后一道残雪,早春疏朗的树枝印在幽蓝的天上,一阵阵轻柔的春风拂过三婶羞涩而又低垂的脸庞,她把头紧靠在三叔结实的后背上,有了感应的三叔骑着自行车带着他的新娘像风一样畅快,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两颗躁动不安滚烫的心在颠簸中终于合二为一,三叔说:“放心吧,俺会对你好的。”这一天里,三婶绽开了妩媚娴娴的笑容。

2

三婶是当惯了家的,这让三叔省了好多心。改革开放了,土地下户了,凭借三叔的一手焊工技术和三婶的勤劳节俭,他们家的日子蒸蒸日上。他们盖了三间砖窑洞,生了一儿一女俩个娃,他们的孩子都有三婶一样的大眼睛,眼白同样很大。三婶终于可以离开婆婆公公的老院子了,大爷爷大奶奶老了,随着大爷爷日渐弯下的腰和不大灵活的腿脚,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脑子越来越不大灵光,大奶奶在家中的地位飙升,她不仅数落大爷爷,有时候掂不来轻重沉不住气的同时又处处找三婶的不是:“哎哟哟,俺家那三媳妇要眉眼没眉眼,要身材没身材,指派整治起男人来那可是一套一套的,俺那三儿子多会儿怂起来了,在老婆面前的毬势架子真给他大丢脸了。”说着眼睛斜上天去,嘴唇撇了老高。

这样的婆家离得越远越好,三叔也似乎“出污泥而不染”,这让三婶悬着的心慢慢掉在了肚子里。

三叔第一次打三婶就在他们的新窑洞里,三婶一成不变的的生活习惯让三叔怒不可遏,全家依然过着节俭到不能再节俭的日子。孩子们依然抿着小指头看别人家娃吃了西瓜吃苹果,吃了鸡腿吃猪蹄,那小眼神流露出的渴望让人心疼。三叔对着三婶怒吼:“俺没拿回钱吗?这家过的就像叫花子一样,你他妈的就知道存钱存钱。”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理智终于冲破最后的防线,拳头越攥越紧,全然不顾一左一右抱着他大腿的一双儿女,像一头狮子扑向三婶,三婶被三叔从炕上打到水泥地上,又从地上拖到院子里。三婶浑身是土,鼻青脸肿,她哭得昏天暗地,声音嘶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打老婆的大生出的儿子同样会打老婆!怪不得当初自己的大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后悔已然来不及了。

三叔在隐忍多年后终于爆发了本性!

三婶娘家四个兄弟,风风火火给三婶讨了公道。处理问题的方式可谓直截了当,打回去!于是,不问青红皂白,三叔便被打翻在地,拳头如雨点,脚踹狠又准。大奶奶看着三叔的熊样说了一句:“你们三兄弟和你那没用的大一个毬样又百毬不一样,让俺说什么好呢。”

这件事过后,三叔学会了抽烟,他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一根接着一根抽,烟雾飘过三叔沉思的脸面,在窑洞上空萦绕,有时候淡蓝色的烟雾袅袅飘落过三婶的眼前,不管三婶同意不同意,从三婶鼻孔眼眶齐头并进,三婶被劣质烟呛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咳嗽,紧跟着眼泪簌簌直往下掉。三婶说:“那是烧钱呀!”含在三叔嘴里的烟,在三婶的大脑里就成了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在打火机刺眼的光芒中烧掉了,烧得三婶心里像猫抓一样疼。

过日子紧巴巴的三婶失算了,三叔抽了烟,家里的开销明显大了,三婶只能在别的(在旁人看来已经不能省)的地方再省省。比如,孩子们过年的衣服可以不买,炕上的油布烂得快成了世界地图都不去换,灶火上的鏊子补了又补。俩口子打架,床头吵床尾合,表面上风平浪静了,三叔和三婶娘家却怎么也和好不起来,三叔发誓从此再不去三婶娘家,三叔说到做到,老子就是这么犟!三婶的兄弟们好多年不好意思登三叔的门。亲戚之间隔了堵墙,生分了好多。

他们的日子就这么过着,三叔的脾气越来越大,依旧为一点小事打三婶,而且越打越气,越打越上瘾,凡事只要开了头,掐尾巴就有点难了。不同的是三婶再不去娘家告状了,三婶说:“打来打去亲戚都成了仇人,不如不说吧,至于离婚嘛,俺不会的,俺到死都守着俺孩儿们,俺当年没妈受了多少苦,俺不能让孩儿们受俺的制。”

人一旦形成某种习惯就很难改掉了,多年以后,三叔也节俭成性,有道是“有什么样的婆姨就有什么样的汉”,只是三叔抽的烟越来越劣质。

三叔四十岁那年做了两件事让三婶死灰般的心又活了过来。

那天三叔使劲全身力气把三婶逼到院墙角,一个耳光啪一声甩向三婶的左脸,顿时,三婶感觉脑子嗡地响了起来,一股巨大无比的疼痛袭击着左耳深处,火辣辣的疼痛让左脸左耳迅速肿胀麻木起来,三婶用满是茧子的手捂着耳朵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发出嗷嗷呜呜狗受委屈一样的叫声,周围死寂般的,风儿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鸟儿叽叽喳喳的清脆的歌唱声,自家大公鸡抻起脖子呼唤着母鸡声,仿佛一瞬间降低了好多分贝,她怎么模模糊糊听不清了?

她左耳失聪了!

三婶以后的人生里只能靠右耳了,后来人们发现和三婶说话声音低了不行,三婶和人交流的时候那眼白挺大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的嘴唇,右耳明显仄愣起来。三叔发誓再不碰三婶一指头了。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当然这是三婶用一只耳朵的听力的代价换来的。

不打老婆的三叔更加沉默寡言了,面对半聋的老婆他惜字如金,一张冷峻的脸就差结霜了。

三叔的大哥快五十了又有了相好的,那女人上门来扬言要三叔的大嫂滚出去:“俺今天就不要这张脸了,俺把你脸上的画皮也揭下来吧,你家的儿子是抱养来的这谁都知道,你的宝贝闺女呢,从头到脚,从眉毛到鼻子哪点像你男人了?像谁你心里没数吗?”女人西瓜瓤似的嘴唇撅了老高,那低领又敞口子的衣服把白白的皮肤露出一大片,两个大奶子像两只白鸽随时呼之欲出。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窑垴上都黑压压一片,三婶的大嫂脸憋得像一块红布。众人交头接耳抿嘴笑着,那三叔大哥的闺女和邻居谁谁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眼的谁看不出来?毬都生不出来的男人相好的一个接着一个!这男人当初打老婆也是眼睛不带眨一下的!既然和别人能生女儿,何不再生出一个儿子来,非要抱养一个来?三叔的大哥明知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却视如己出。把他的,村里人想了多少年都想不通,趁这机会或许谜底打开了呢。

三叔却把打老婆剩余的力气打在了大哥相好的女人身上,生生把众人看笑话的欲望掐灭了。女人卷曲的头发乱如麻,在慌乱中高跟鞋掉了一只,一瘸一拐捂着脸落荒而逃。三叔对着赶回来的大哥吼道:“咱家坟地里不埋风流鬼,你再敢在外面招惹不三不四的烂货,俺可是说到做到,不信你死不在俺前面。”三婶为三叔的“慷慨激昂”很是感动了一阵子。

夏日的街角,一棵巨伞一样的老槐树向天空伸展着繁茂的枝叶,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树底下槐树的老根有的匍匐在地面,向周围延伸。午饭时分,拿着凳子,木墩或者一块砖的邻人就像商量好似的,各自端着一大碗面聚拢在槐树下,三婶便把她大伯子的事轻描淡写连讽带嘲说一番(其实大家都知道了),当说到三叔处理问题的方式时,三婶总是一副自豪的样子,眼神明显活泛了好多,自家男人不孬。

3

三婶的孩子们很快初中毕业了,在继续上学上什么学的问题上俩口子产生了分歧。三婶坚持要女儿上师范,儿子以后上高中考大学,三叔却说上那么多学有啥用,还把俺做为反面教材和三婶理论,看上高中上的大学没考上,回来文不成武不就,肩抗不动手拎不起,有个屁用!三婶却说,上过学的就是不一样!为此三婶专门和俺商量,俺当然支持三婶了。

九十年代末期,三婶的女儿如愿上了师范。三叔在邻村的小煤窑当了焊工,一天天不大着家,三叔说:“破摩托,三天两头坏,坏到半路上多麻烦,不如就在小煤窑住着吧。”三婶觉得这样也好,省时省钱,来回摩托不得耗油,明摆着烧钱么。

事情的转折很是打脸。那天,树叶儿随微风摇曳,那饱满的颜色似乎窑溢出油来,院子里三婶的种的花儿正当开放,那丝绸一般鲜艳的花瓣似乎沉淀了过多的红的粉的颜料,也要掉下几滴来。回家一趟的三叔晒得古铜色的脸上春风满面,三婶发现三叔这么些年紧绷的脸居然绽开了“菊花”,以前三叔说出的话像铁丝一样直,现在三叔说话像三婶纳底子的麻绳那样软乎。三婶想不明白,三叔多会儿舌头打弯了?

晚上,三叔居然不和三婶一起住,搬着自己的行李进了西窑洞,三叔脱下的鞋里,一双绣着“鸳鸯戏水”的鞋垫让三婶心里翻江倒海。

村里从来不缺嚼舌头的人,不添油加醋就阿弥陀佛。三叔的事如地里沤了一冬天的茅粪,在春天里被人从泥土里翻卷出来,那气味热烈而又浓重。

三叔干活的小煤窑来了一对年轻的陕西夫妇,年轻的女人在自家男人日复一日下井的时候,终究耐不住寂寞,和三叔好上了。到底是小女人柔情似水还是三叔情有独钟,相差十多岁的两人居然爱得死去活来。三婶想到头疼都想不出什么样的女人能把三叔那种犟成牛的人哄成小绵羊的?这女的又图三叔啥?三叔的工资可是一分不少上交了回来的。

三叔说是爱情,三婶骂:“当初你是怎么说你大哥来着,你忘了?”三叔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那天三婶两眼红肿,跑到俺家里来,偷偷拿出一张又烂又皱巴的小纸条,说是在三叔的衣服口袋里发现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世界上到底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以三婶的文化这几个字还是认出来的,她睁着眼白很大的眼睛问:“俺只想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俺如实说,真不知道,这可是世界难题,或许有他们特定的意义。俺说:“三婶,别吵别闹了,孩子们大了,别影响他们的学习。”这招用在三婶身上特灵。

三婶真的不吵不闹了,她有时候走在街上,感觉脊背上葛针一样的眼神向她刺来,刺得她浑身不自在,她真的像行尸走肉了。俺明显感觉到三婶被岁月压弯了的身材渐渐缩短,背驼得更厉害了。她的精气神仿佛被无形的手掌从她身体里一天天剥丝抽茧而去,她身体空了,脑子空了,那眼白特大的眼睛空洞了。她想不通这么多年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就像老黄牛一样,鸡屁股下的蛋都填了三叔和孩儿们的肚皮,自己从不舍得吃一口,她哪里做错了?

好在三叔没提出离婚。

三婶在三叔大哥家门口徘徊了很久,终于走了进去,她想找找三叔的大哥(大爷爷大奶奶已经去世)管管三叔,毕竟长兄为父,三叔的大哥阴沉着脸说:“俺管不了,俺没俺三弟的本事。”

三婶无数次想过去小煤窑找那个女人,往死里打她或者去求求她,放过自己的男人,或许她想到年龄的差距,力量的悬殊和三叔的态度,她还是止步了。每每想到三叔和那小女人在温热的炕上赤身裸体柔情蜜意滚来滚去,三叔附在小女人耳朵说着从来没在三婶面前说过的甜言蜜语,三婶的牙咬得嘎巴脆响,心里拔凉拔凉的。

斑斓驳杂的秋天色彩像羽毛一样脱光褪尽荡然无存了,秋天的阴雨沉闷而又窒息。三叔的体力越来越不支,肩膀的疼痛让他工作起来使不上劲,胸口又憋闷得厉害。终于在有一天里,喉咙淤塞,胸腔憋胀,吃不下一口饭了。

三婶带着三叔去市里的医院看了,诊断的结果出乎意料,三叔得了肺癌晚期。三婶当天就把三叔带回了家,随身带回了一些药而已。那天三叔温顺而又蔫了吧唧的,脸上蜡黄啦黄的。既然无药可救何必花那么多钱,三婶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俺去看三叔的时候,他蜷缩在炕头上,三婶热茶热饭伺候着,三叔更瘦了,脸上的颧骨清晰可见,两腮凹陷进去,目光暗淡,他那相好的小女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一点音讯。三婶送俺出门的时候说,俺说句没大小的话吧,俺们俩现在的关系可好了,你三叔每天要和俺脱得光光睡一个被窝。

俺终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冬日惨淡的阳光悄然消失,天空和大地一片迷茫,冷气和黑暗袭击着三叔。

三叔死了。他却死在了他大哥前头,他大哥二话不说,承办起他的后事来,并且把他这个风流鬼还是埋在了祖坟里。

只是出殡的那天,三婶和一双儿女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家里的顶梁柱折了,三婶的女儿师范还没毕业呢。

4

日子更加艰难,好在家里的积蓄可以维持好几年。三婶的儿子没考上好高中,自然考大学无望。三婶坚持让复读,复读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在二十三岁那年考上了一所二本院校,好在三婶的女儿已经上班了,她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家中的大梁。

三婶的儿子毕业以后去了国企上班,三婶心底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如果不是她的坚持,那天资不怎么聪明的儿子,还不是和左邻右舍的男孩子一样出去打工?现在两个孩子都端着国家的饭碗呢。

三婶当了姥姥的那年,她的的儿子也要结婚了,婚礼极其简单。亲家体谅三婶的难处,彩礼都没得要,儿媳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三婶很满意。儿子儿媳磕头的时候,三婶笑着笑着竟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这一笑一哭饱含着多少人间酸甜苦辣!亲友们看着看着都抹起了眼泪。

院子里又恢复了沉寂,孩子们各忙各的,许久顾不上回来,三婶在村里做了扫大街的环卫工,她不想成为孩子们的负担,况且儿子还没买房呢。

如今三婶快七十了,依然独居在那个老院子里。她身体佝偻着,一身橘黄色的环卫服包裹着她孱弱的身体,走起路来脚步迟缓,她用大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在大街上哗啦着,稀疏的白发凌乱不堪,满脸褶子的脸上那双失神的大眼睛浑浊而没有光彩。准确地说,她更像是有一口气的活标本,或者是没有了灵魂的雕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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