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魏月娥的头像

魏月娥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04/01
分享

父亲亡后

清明将至,一晃父亲死了十个月了,感叹时间过得真快。母亲却说,自打你爸死了以后,日子过得好慢,难熬啊!早起贵贱熬不到黑夜,天咋这么长呢。

一股悲凉便涌上心头。

父亲死后没过头七,我们便辞退了家中的保姆,失去生活能力的母亲便被家中的长子——我的大哥接到他们家,跟随大哥生活也是母亲的意思。“养儿防老”在母亲那一代人根深蒂固,母亲理所当然认为儿子家就是她最后的归宿呢。

颤颤巍巍的母亲被我们搀扶着走进了完全陌生的大哥家(大哥又买的新居),她环顾着偌大的客厅,一排整齐的实木沙发锃亮锃亮,母亲缓缓坐了下来,顺便把拐杖放在了一边,枯树枝般的手掌摩挲着沙发光滑的扶手,很久没说了一句话。我们姊妹三个却忧心忡忡起来,多年来,由于哥嫂和父亲之间的芥蒂成了永远解不开的死疙瘩,导致他们的关系一度进入瘫痪状态,哥嫂和父母亲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遗憾的是,父亲临死都没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母亲能否融进大哥家,和大哥大嫂和谐共处呢?

母亲把自己置于事外,这也不无道理。母亲在家属于吃粮不管闲事的人,况且父亲一向强势霸道,父亲的好多怪异的想法,母亲是不敢违逆的。

好在,母亲觉得这个陌生的家就是自己的家。

哥嫂对母亲极度热情,使得多年沉寂久违的亲情由沉睡到苏醒。大哥妈长妈短的叫着,我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母亲心花怒放,竟然把父亲去世的悲凉搁浅在脑后。

原来父亲才是横亘在母亲和哥嫂之间的一座大山,至少母亲就是这么认为的。

照顾一个近九旬老人的生活起居繁琐而又麻烦,况且母亲的耳朵越来越聋,目光也很呆滞,这个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同时不识几个字的农村老人,她不懂察言观色,更不懂揣摩人心。仅仅一两个月,从没照顾过老人的哥嫂,渐渐显出不耐烦来,嫌弃厌恶的表情时不时流露出来,时不时把对父亲的积怨以不可承受之重叠加给母亲。或许是寄人篱下,或许是父亲真的很过分,母亲选择了沉默。直到,日渐减弱的对父亲没有尽孝的愧疚消失殆尽,而对母亲的厌烦与日俱增,天平失衡的那一瞬间,哥嫂子终于把一张难看的脸拉了下来。

哥又成了原来的哥,嫂子也变回原来的嫂子。

母亲的日子难捱起来,我们三姊妹轮流接母亲来家住。尽管女儿女婿对母亲不敢怠慢半步,母亲还是觉得女儿家不是自己家。

她总是说:“总不能老死在女儿家吧。”

逢年过节,母亲还惦记着那个家,总在念叨:“你哥多会儿来接我回去呢?”

被接回去的母亲每日里提心吊胆,如坐针毡。嫂子总在挑她的不是,不依不饶。今天说她小便漏在马桶外了,明天又嫌她洗脸的时候溅了一地水,母亲战战兢兢地说:“这怎么会?” 到后来,哥更加弹嫌起母亲来,最后甚至连一声妈都懒得叫了,嫂子却纯粹不搭理母亲了。

母亲终于知道那个陌生的家不是自己的家,因为唯一不怎么陌生的儿子儿媳如今也陌生起来了。

我从外地儿子家回来看望母亲的时候,嫂子没给我好脸色,她眼睛斜视着母亲和我,牙关咬得生紧,活脱脱童话故事里真实版的恶女人。家中的空气都有些不够呼吸了,低沉沉的。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人年近七旬都“成长”不起来呢?

我给母亲洗澡的时候,母亲压着嗓子说,家里好多东西是她不能碰的,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生怕一不小心生出什么端倪的样子,我的心像被蜜蜂蛰过之后刺痛。我真的不敢想象母亲每日里活得战战兢兢,她像一个随时犯错的孩子,不定时会受到呵斥。

回到儿子家的我,看着孙子一脸幸福向我撒娇的时候,不由又惦念起母亲来。

好在很快亲家接了我的班,匆匆忙忙回来接母亲来家住。

母亲的背更驼了,稀疏的头发已经掩盖不住光秃的脑袋,脸上明显消瘦了很多,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添了几多悲哀,勉强挤出的微笑僵化在脸上,然后怯生生低语:“你二姐天气暖和了会来接我的。”母亲的低语无非是怕讨人嫌的。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是怕我也弹嫌她是个累赘呢。母亲表现出来的懦弱不安让我深感恐慌和愧疚,一股热流顿时冲上鼻腔,在眼眶里打转起来。

有人说,父母的家是儿女的家,儿女的家却不是父母的家。的确是!

我领着她再次熟悉环境,卫生间在这儿,她住的卧室在那儿,这是母亲每到一处必做的“功课”,小脑萎缩的母亲记性越来越差。

母亲整日里忧心忡忡,也不多说话,只是发出一阵阵沉重的叹息。由于行动不便,母亲在我这步梯楼里坐了“禁闭”,她只能在这一百平米的房子里活动,她每日迈着小碎步,从南边的卧室走到北边的厨房,来来回回,她说不锻炼锻炼身子更僵呢。

有时候,明明我忘记给她的专用小暖壶里灌热水了,母亲却选择了不语。晚上洗漱的时候,母亲会把自己的毛巾袜子洗得干干净净(以前她是不干这些事的)。

母亲终于在哥嫂家悲哀地“长大”了。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我扫地的时候,母亲会说:“你大哥家用的是机器。”我知道母亲说的是扫地机器人;吃饭的时候,母亲又开始念叨大哥,说大哥喜欢吃什么什么的;我上电脑写作的时候,母亲会说,你大哥这会儿练毛笔字呢……母亲又说:“你爸走的时候就没见你大哥一面,我恐怕到死也见不到你大哥了。”我知道,母亲还是挂念大哥的,她是想儿子了。可是,大哥连个电话都没有,更别说来看一看她了。

母亲是老糊涂了!有亲戚看望她的时候,她会骂大哥是“背娘生,没良心”。的确,很小的时候,就听说大哥出生的时候背对着母亲,听老人说,这样的人没良心。她还会愤愤地说:“生儿子有啥用。”当初生儿子以为有了依靠的喜悦如今被现实摧毁得荡然无存。

母亲的受伤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她絮絮叨叨说,六零年没吃的时候,自己是如何不舍得吃一口,把家里的余量都送进大哥的肚子里。她说大哥小时候多么惹人亲,不会坐的时候,两只小脚丫把土炕捣得咚咚响,“力气大得很呢。”她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大哥,脸上有了一点笑意。

母亲的耳朵越来越背,先生说:“我家小孙孙快回来了。”母亲大声说:“啥,你家手机还没存电了?”和母亲一起回忆往事,我问:“我二妗子多大了?”记忆中,二妗子精干利落,母亲说:“你二姐咋了?”我和先生快笑喷了,母亲却一脸茫然,无奈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阳光透过落地窗,晒得阳台温暖舒服,母亲便坐在阳台的凳子上看窗外。一到上午,小商小贩就在沿街摆起了小摊,母亲向卧室里的我絮叨:“看,卖水果的来了。”隔一会儿,又说:“卖卫生纸的也来了。”

傍晚,落日的余晖渐渐褪去,母亲便从阳台走了出来,她向我汇报:“都卖完了,回家了。”有一次她说:“总有那讨厌鬼人,趁人家不注意拿两个橘子就跑了。”

遇上好日子,会有结婚的车队路过,吹鼓手卖力地吹着敲着,母亲会大声叫喊干家务的我,快来看,快来看!

更多的时候,母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更像一座历史感十足的雕塑。

她总是会问我:“你还去不去看孙子了?”得到肯定回答后,母亲会叹口气。 我去外地看孙子之时,又是她到姐姐家之时。母亲终于发现自己是一个特别的人,她是每一个家庭的成员,又好像不是。她是游走不定的一份子,要不定期融合到别人的家庭,随时组合随时分离。

有一次,先生问母亲以后有什么打算,母亲淡淡地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能活多久呢?就在三个女儿家轮流吧。”

再过三五天就是清明了,大地欣欣向荣起来,到处花红草绿。那个如今没人居住的院子里应该不是很荒凉,父亲生前栽种的核桃树,花椒树,还有葡萄藤,它们一定长出嫩绿的叶子,随风飘曳呢!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