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结实奶奶

老结实奶奶

我们村里，曾经有一位老奶奶，村里人都叫她老结实奶奶。她家的院子很大，也很干净。她家院子外边的自留地上，种了很多梨树。每当果实累累的季节，她家的梨树不仅是一道风景，也是很多孩子馋嘴流口水的地方。

我知道老结实奶奶的时候，老结实爷爷已经去世了，她年纪也已经很大了，大约应该有六七十岁了吧。他们老两口一生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由于那时候农村都很落后，也很少看到她女儿来看她。

老结实奶奶脾气很大，经常在院子里骂人，就像鲁迅先生小说里的九斤老太，大概意思是在骂“一代不如一代。”

老结实奶奶的家在全村的中心位置，当年大队的弹花机和仓库就在她家隔壁。老结实奶奶由于年纪大，又是独身一人，所以是村里当之无愧的五保户。老结实奶奶家里院子当年还不错，收拾的很干净。她家原来的家业应该不小，因为她老年的时候，自留地还很多，在我们村子南边的坑塘四周都是她家的自留地，坑塘南边的芦苇地也是她家的，坑塘北边有一大片地，长着很多又粗又壮的梨树。因为梨树结满了梨，孩子们免不了经常偷她的梨吃，这常常惹得老结实奶奶对着孩子们乱骂。胆小的孩子们被她骂跑了，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却不跑，而是躲在她家院子外边，往她家院子里扔土坷垃。这一扔，又会引起老结实奶奶的一顿大骂。

小时候在老家，我经常跟着姥姥去老结实奶奶家业玩过几次，老结实奶奶其实是一个喜欢干净，能够独立生活的老人。她并不像有些孩子对她的印象，接人待物一点也不凶恶，甚至是充满了善意。那时候她虽然是五保户，吃饭应该不会发愁，记得我和姥姥在她家里，她还拿出大红枣让我吃。很多孩子都对老结实奶奶抱有敌意，厌恶她，但我却从来没有厌恶过她，也对她十分尊重。我的内心里一直对老结实奶奶充满同情。老结实奶奶也很信任我，记得她有几次出门到地里去，还是让我去给她锁的门。那时候，她的锁非常简单，就是一个长方形的铁圈，一根细铁丝穿在一个小洞里，根本防不了贼，连那时候只有七八岁的我都能掰开。但我知道，那锁子再简陋，也不能去掰开。我对老结实奶奶对我的信任，充满了使命感。我第一次听姥姥和她谈起锁子的事情，记得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锁子只是一个摆设，防君子不防小人。

老结实奶奶性格要强，一般情况下不会求人。那时候的农村人基本上都很朴实，她家吃的水都是村里几个十几岁的青年给她从水井里挑来的。那时候我们村子只有几十户人家，全村只有一口水井。虽然她住的地方距离水井并不远，只有几百米，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奶奶那时候是已经挑不动水桶了。

老结实奶奶的生活，很少有人去真正的关心。随着岁月的流逝，很少见到老结实奶奶骂人了。后来有一天，我去上学的路上，看见老结实奶奶家院子里堆满了人，我才听村里人说，老结实奶奶去世了。

她在最后的时刻想些什么，她有什么牵挂，她有什么心事，她还有什么希望和遗憾，没有人知道。

只是她家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多的自留地和梨树，成为她给村里人留下的遗产。

记得她的女儿家里人想把她的家用东西搬走，村里的几个当家的大人却不让，为此村里的几个大人和老结实奶奶的女儿女婿发生了争吵。最后的结果是老结实奶奶的女儿女婿以失败告终，他们什么也没有带走。

老结实奶奶走了，她的女儿却不能带走她的东西，现在想起来是非常残酷的事情。可是那时候的我，只有八九岁吧，我那时候就不喜欢看热闹。只是因为我去她的邻居家去找一个比我大五六岁的姑奶奶玉玲去一起到学校上学去，才偶然看到了老结实奶奶院子里挤满了人——老结实奶奶已经去世了。

后来，老结实奶奶的梨树不知道被村子里的谁全部挖掉了；老结实奶奶的房子也被人拆掉了；老结实奶奶的自留地从她的院子一直到村南边的池塘，里里外外应该有好几亩吧，最后都被村里人分掉了。这些人在分得老结实奶奶的土地或者财物的时候，是否想起了老结实奶奶，是否心中还有几分愧意，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老结实奶奶的坟头在哪里。每到清明节的时候，是否还有她的后人到她的坟前来烧纸，祭奠一下这位孤独的老人？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的父辈渐渐远去。随着这些老人的离去，记得老结实奶奶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走在故乡的土地上，偶然回忆起童年往事，想起了这位老奶奶，她的一生是如何度过的，她的一生忍受了多少孤独与寂寞，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