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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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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碗饺子

两碗饺子

作者:王金启

一个长期漂泊在外的人,对故乡总是充满无法言说却情深意长的怀念。离开故乡已经几十年了,我从一个懵懂顽童如今已经人过半百,每当回忆起小时候在豫东平原故乡的往事,我总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既有遗憾,也有留恋;既有愧疚,也有忏悔;既有怀恋,也有思念。我非常恋恋不舍那个时代我家亲戚之间的温暖如春的亲情,许多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特别是那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两碗饺子,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乡村普遍经历着天灾与人祸双重灾难,贫穷就像天空的乌云笼罩着严寒的大地,家家户户都缺吃少穿,经常吃的就是红薯稀饭、红薯面锅饼和窝窝头,吃上杂面都很少,孩子多、劳力少的家庭吃野菜、吃树叶子、吃树皮都是家常便饭。由于农村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加上大家都是一样的穷,而且经常听人说我们现在过的就是最幸福日子,所以大人小孩也并不感觉多么痛苦,反而更加努力劳动希望过上更幸福的日子。记得我们那时候很多小孩的梦想就是:如果能够天天吃上白馍就好了!如果能够顿顿吃上白馍,再能有一个菜,那就是天堂了!很多大人那时候做梦也想不到能够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他们有苦也说不出来,他们只知道努力去干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努力耕地,认真浇水施肥,细心种庄稼。歉收的日子,他们的生活就会更苦;丰收的日子,他们也没有多少欢乐。穷就像一根绳子,深深地套在脖子上、长在肉里;苦就如井里的水,日日夜夜已经流进了血液。即使是过年的时候,很多家庭连一顿素饺子都吃不上,更别说吃肉饺子了。

那时候豫东平原的冬天特别寒冷,天地苍茫,万物萧条,西北风成天呼啸,除了必须外出之外,很少有人在外边活动。

我家住在虞城县稍岗乡王楼村的最西头,父母亲为了谋生,很早就去了陕西铜川王石凹(音洼wa,四声)煤矿,家里只有八九岁的我跟着七十来岁的姥姥住在我家院子里。我家院子很大,只有我和姥姥住着,显得很空旷。每到夜里,听着窗外的北风,思念着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亲和两个妹妹,心里会生出很多的忧愁和心事,很晚很晚我和姥姥也睡不着觉。很多时候,姥姥就会给我讲起爸爸和妈妈的生活趣事,也会给我讲一些民间故事。

那时候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孩子们在过年的时候,都会跑着捡拾那些没有放响的鞭炮,有的还要收藏起来,隔三差五放上几个,就感觉到非常幸福了。到了那年大年三十那一天,我和几个村里的小伙伴相约明天早点起床,一起去拾炮。年三十的傍晚,北风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却彤云密布。天还未黑透,一场大雪便纷纷扬扬从天空飘落下来。

到了夜里,姥姥给我讲着一些过年的规矩和神话传说。我听着窗外,知道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姥姥就给我讲,下大雪的时候,千万不要乱跑。有些地方有深井,雪很厚,把井口给盖住了,走路的人看不到井口,远远看着都是平地,走到跟前就会掉下去,死在里面。我想象着有人在雪地里走路的情景,内心有些害怕。但转念一想,我又不会大雪天在雪地里走。况且,下这么大的雪,谁会走在雪地里哪?过了一会儿,姥姥又告诉我,说年本来是一头怪兽,常常年末岁尾的时候跑出来为害人间。但是年这种怪兽却最害怕鞭炮,所以老百姓过年就会家家户户都放鞭炮,这样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就把怪兽吓跑了,人们才会没病没灾,安居乐业。到了半夜时候,雪好像不下了,北风又开始呼啸起来。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们都知道,下雪不冷化雪冷,不用说第二天的天气特别寒冷。姥姥还在给我说着话,我就在盼望过年的心情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很黑,我和姥姥早早都醒了。姥姥操心着给我们下饺子,我操心着去跟小伙伴去玩。这一天就是春节啊,那时候没有钟表,不知道时间早晚,应该是很早,反正还没有听到像往年过年那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我就急着要起床,去找小伙伴们一起去拾鞭炮。姥姥关爱又有些责备地对我说:“天恁冷,人家都还没有起床嘞,你去叫人家,除了惹人烦!”我正在犹豫的时候,就听见我家院子外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由于姥姥年纪大了,动作缓慢,我急忙披上棉袄飞也似的就跑出去开大门。村子四周以及院子里里外外下的雪足有半尺多厚,我跑过去雪地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一路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我打开大门一看,雪地里站着两个满身雪花的人,他们的胡子和眉毛上都是雪。仔细一看,马上认出来了——原来是我的四舅和五舅。我的四舅名叫房文玉,那时候已经有五十多岁;我的五舅也是我最小的舅舅名叫房文治,那时候也已经五十岁了。他们都是我大姥娘家的儿子,两个舅舅给我姥姥叫二婶子。(那时候我妈妈和爸爸在陕西,我的亲舅舅也就是我姥姥唯一的儿子和我的亲妗子在新疆建设兵团)。两位舅舅进到屋里,姥姥听说两个舅舅大清早就跑过来看望她,也非常感动。急忙从里间屋里出来,招呼他们坐下喝茶。他们进屋后,先把身上的雪花打掉。这时候我们家的开水还没有烧开,他们来不及喝口热水,就先问候了姥姥最近的身体情况,又问起我最近的学习情况,接着说:“这大过年的,不知道这边咋过年的,我们先来看看您和孩子。”他们两个㧟着两个长篮子,一个里面装着几封好吃的点心,一个篮子里用青瓷碗盛满了两碗饺子。因为害怕天气冷饺子凉了,上面就用棉布垫子裹得严严实实。一打开棉布垫子,里面的两碗饺子还热乎乎地冒着热气!特别是在这样的严寒天气,在这样雪花飞舞的清早,饺子,而且是肉馅饺子散发出来特别的香味,我早已经馋的口水直流了。

两位舅舅从他们住的村子房双庙走到我们村子王楼,将近十里路啊。他们走到我们村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那时候这一路上,既没有路灯,也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甚至连一个手电筒都没有,他们是早早起床,早早包好饺子,早早就准备好点心,早早摸黑赶过来,一路顶着寒风,一路踏着雪路,走过来给姥姥和我送这两碗饺子的啊!

他们连口热水都没有来得及喝,就要回去。姥姥挽留他们吃过饭再走,他们说回家还有事嘞,就把东西全部放下,一边走着一边恋恋不舍地对姥姥说着要注意身体的话。姥姥送两位舅舅到大门外,我也跟着送两位舅舅。我们一老一小两个人,站在大门口,一直望着两位舅舅走进雪地里,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如今,几十年已经过去了。一路走来,岁月无情,风雨沧桑。疼我爱我如宝的姥姥和几位我特别尊敬的舅舅也已经去世多年,可是每当我想起那一年的春节,大雪里两位舅舅给我和姥姥送饺子的情景,我仍然泪流满面,深深感动。每当我看到雪花飞舞,我常常想起两位舅舅㧟着长篮子,里面盛满了礼物和两碗饺子,在雪地里顶风冒雪,从房双庙向我家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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