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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红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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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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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达山5008米

那天,我们在海拔不断攀升的西藏雪域高原驱车行走,行至东达山山顶海拔5008米山顶时,领队允许我们有三十分钟的停车拍照时间。

高原气候的无常具有不可预知性,刚下车时只有零星的雪花落在脸上,才转过一个山头,狂风几乎能把人卷走,只一瞬间,碎雪裹挟着冰粒在风的助力下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夹绒的冲锋衣已经无法阻挡寒气直入,我拉平裹紧每一层可能进风的围脖和拉链。天地混沌,风雪弥漫,一头野猪在左前方的空地上乱窜,身上顶着厚厚的积雪,我陡然惊觉,这不是一般的变天,熟悉地形的动物是野外生存的能手,能手迷途,这预示着西藏天气的魔性变化。风雪中,我努力辨识来时的方向,却发现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每前行一步脚都在趔趄。

右前方的风马旗,这藏族聚居区吉祥的象征,被风雪卷起,被风雪蹂躏,被风雪掩没,太快了,我会不会也同风马旗一并消失?我的手哆嗦着拿不稳相机,悬在半空中的心差点停跳,我试着喊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声音那么小那么微弱,我又试着大声呼叫同伴的名字,但呼叫的声音被掩埋在茫茫风雪声里。就这小会的功夫,暴风雪覆盖了整个山脊,白茫茫灰蒙蒙什么都看不见。我的眼睛和嘴巴里灌满了碎米雪,冰粒砸在脸上,疼,生疼,我真想蜷缩起来,哪怕只能短暂地护住我的脸。

求生的本能让我不得不寻找归路,暴风雪的撕扯又让我寸步难行,每走一步都像耗尽我全身的气力,十几分钟的行走挣扎,回望时才发现,其实前行不足两米,而此时我已经呼吸急促,手脚酸软,离车离同伴有多远,怎么都想不起来。

思绪在渐渐模糊,来时做过功课,我确定自己是高原反应了。领队一路强调要抢在天黑之前翻越东达山,否则突遇暴风雪后果难以想象,领队还说一个人不能跑得太远,高原气候变化无常。我到底跑出来多远?我记得我只转过一个山头,为拍那座一直被东达山遮挡的雪山。

我告诫自己要在意识全部模糊之前呼叫外援,我要找到我的队友,我要回到他们中去。我摸索口袋的手僵硬到拿不稳手机,我跌坐在雪地里,两只手用力配合着把手机掏岀来,雪花和冰粒以最快速度覆盖了屏幕,由于低温手机瞬间自动关机,我徒劳地又试了一次,还是打不开。我瘫坐在雪地上,没有登山杖,没有补给,没有联络方式,风雪何时才停!脑袋越来越模糊,不行!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站起来,我要活着,我的孩子和母亲在等我回家。

挣扎站立中,我头痛欲裂,趔趄三次才勉强站稳,身子软到随时可能倒地,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在机械地向前跋涉。不知走了多久,或许也没走,我的碎发已经完全结成冰块贴在眼帘上方,我把它撕扯撇开。眼前出现一个黑点,我狂喜着奔去,一步、两步、三步、七步、十步……头痛、胸闷、无力、我快要不行了,黑点越来越大,那是我们的车队,我已经发不出一声喊叫,只能用力朝那个方向挥手,我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尚未全部模糊的意识告诉我,我的心脏还在跳动。

……

终于抓住了车把手,我没有力气拉开车门。队友们过来搓揉我的脸,拍打我的身体,身上渐渐热了起来,我还活着!领队走了过来,递给我一瓶葡萄糖,郑重地望着我:“自然和生命都是需要敬畏的!”走时又撂下一句:吃过一次生亏就记得了。”

当我们的车子即将启动离开东达山顶,很远的左前方,那个黑点,那只和我一同逃命的野猪还在风雪中打转,它也是第一次经历暴风雪吧?吃过这次生亏,下次就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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