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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红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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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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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女儿的一封信

戴着口罩的夜,有着辽阔的安静。

这样的夜晚,你一定又趴在竹桌子支撑的电脑前加班。那个小小的竹板桌子,是我到北京和你过年时,买给你吃饭的桌子。刚好可以放下三个盘子两只碗,可以收放折叠,简单,精致。我们俩都很喜欢。饭后你常常把手提电脑往上一搁就开始工作。这个79元的小饭桌大大改善了你在家的办公环境,成为你出租屋里移动的办公桌。这是我购买之时没有想到的妙用。

半夜醒来,看见你眼角的泪迹,听见你压抑的叹息。我知道,那些暴涨的数字,数字背后的生存与死亡,逆行者的身影……时时叩击着你作为新闻记者的职责与良知。你渴望到前方去,你渴望奔赴雪地,你渴望与子同裳,感同身受地站在雪地里,还原真相背后的真相,让蚀骨的寒冷刺痛你隔着屏幕的无力。

那些天你一直在和我说这件事。

直到我离开北京,你的申请还是没被批准。妈妈深深理解,当一个有温度的记者触摸到悬崖之上生命的挣扎与颤栗而不能伸手,当思想无法赋予实质意义的救助,那是爱与悲悯迟迟关着得不到释怀的压抑。正如一个战士想上战场,想到枪林弹雨中去检验去洗礼一样。事实上不仅仅是你,我们每一个人,在面对这场灾难时都有幸存苟活的耻辱。

但我还是和你说,我还是不断地做你的工作。守好后方也重要,守好后方更重要。你一直守着,从白天到黑夜,从单位到家里,从自身体温到一个新闻记者的职业温度,你始终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这场灾难背后站着很多人,如你一样无名的人,他们也在后方逆行,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带着爱和良心。

妈妈知道,你之前抗拒在体制内就业,你一直不愿意在格式化了的思想体系和工作架构中就业。你说你想去喜欢的城市,凭本事说话的地方挣饭吃。而最终,你还是以“孝”的名义阴差阳错地进了体制内的单位。两年来,两年不到,你改变了很多,你热爱你的单位和你的工作超出了妈妈的想象。当有其他机会摆在面前供你选择的时候,你没有再选择。妈妈感谢你所在单位的凝聚力,同时欣慰这两年来平台给予你的成长。我一直记得你面试入职时回答考官的那句话:“我只想做一个有温度的记者。”你实现了。此时你正在这条路上,妈妈希望你一直这样走下去,成为你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和你一起过的这个年,有着分水岭一样的纪念意义。前半段温馨而浪漫,后半段焦灼而紧张。

到北京的第二天,我们一起去看话剧。票是你知道我要来北京时提前半月就订好了的。看到票价时我很心疼,这个数字是你在这座城市日夜打拼,汗水和泪水的叠加。妈妈更心疼的是昂贵票价背后你的舍得,而你平常又是那么节俭的一个人。

这是我第一次现场看话剧,在国家大剧院,和你一起。我俩提前一小时就到那儿,行前你给我画了淡妆,我们都盛装前往。你说要让我看看国家大剧院的恢弘和气派,你说这是涵盖彰显一个国家文化和文明的地方。

在陈列馆,我看到了一个苦难民族在文明史诗中不朽的悲歌,我感受到了中外文化精髓在这儿的汇聚与浓缩。那些剧情和画面直击我们的视角和灵魂。我们俩一直在拍照,我们同时在感叹,这些震撼心灵的美,不是一个小时一个晚上所能消化吸纳的。它带给我们的美与享受会一直留在心底,任何时候再想起来,都是我们生命史上一场难忘的文化盛宴。

从国家大剧院出来,我们选择步行回家,沿着长安街往西走。我们一路走一路跑,一路跳着去够高高挂着的灯笼。我们唱歌,旁若无人地唱,唱儿时妈妈教你的儿歌,唱经典老歌,没想到你还记得,没想到你比我记得比我喜欢。我们停下来拍照,和新华门站岗的士兵,和红红的灯笼,和十里长安的街巷。我们聊北京,聊家乡,聊一个人和一座城的契合与离散,聊故乡和他乡的区别,聊没有区别的他乡与故乡。我们还帮找不到家的小猫打探它的主人,我们差点抱回了那只小猫。我们停下来喘息,回望。很长的街道,很多的灯笼,极少的车辆极少的行人,红墙红灯笼,你红扑扑的脸,在华灯初上的夜晚随视角的旋转徐徐打开。这是一种意境,这是梦中的街景,多少次在我梦中出现。

我们像失散多年的老友在异地重逢,狂欢。细想下来,我和你平等地成为朋友,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就这一两年。坦白地说,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你生日的这一天,我必须坦诚。实际上我和所有的母亲一样,我们都是应试教育下的同类人。在容不得有半点马虎的就学就业背景下,妈妈也没能免俗。在你成长的路上,我编过很多的故事,讲过很多的案例,为了让你营养均衡,为了一个学习习惯的养成,为了你更出色更优秀,我甚至用过不少的花样和手段,或旁敲侧击或警醒警示,甚至动用过神明的力量。如果说,妈妈的教育没有落入俗套,那也只是启蒙引领的方式和技能不一样而已。

你一直朝着妈妈预设的路在奔跑。你没有跑出边界,你没有停下来东张西望,你很配合。期间,可能是妈妈的演技你没识破,也可能你早就洞察了妈妈的拙劣的演技。你没有戳穿,是因为你从来就明白为母之心为母之意。也或许,我们就是默契的同行人,那条路也是你要抵达的。

妈妈常常在想,很多母亲都有黔驴技穷之时,不是她们的表达和技能有问题,而是演员——她们的孩子,没绷住,把戏演砸了。妈妈一直如鱼得水,甚至赚了个好名头,那是因为我有一个你这样的好孩子。妈妈是所有妈妈中的一员,一直都是。我们都害怕输掉,我们没有输掉的底气和勇气。此时想来,输掉和赢了之间,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失去了什么。我们的孩子呢?我们是否可以慢下来,等等他们,在等孩子的时候,思考一下曾经被我们一再忽略的,可能是孩子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当你因为工作压力过大要去看心理医生时,妈妈很自责。妈妈承认,一直以来,我只是在培养一个优秀的孩子,但我并没有教会这个孩子如何躺下来,然后把肩膀给她。可能每一个母亲都和我一样,时时在意孩子的成绩和品行是否满分,常常忽略他们快乐幸福的指数是否及格。而这些被我们忽略掉的部分,可能是生命个体不能或缺的养分。

我们就是这样功利,我们往往连承认自己功利的勇气都没有。我们一直以爱的名义绑架,以爱的名义威胁,以“为你好”的名义逼你去上启蒙班、补习班、兴趣班、火箭班。就是没有让你们去谈心班,心理辅导班。家长觉得没有必要,老师觉得没有必要,社会觉得没有必要,在所有人都觉得没有必要的路上,我们的孩子在叛逆、在逃离、在抑郁,甚至自杀。写到这儿,妈妈给你道歉。每一个良苦用心背后的母亲都应该向自己的孩子致歉。如果可以重来,妈妈一定会寻找一条鱼和熊掌兼得的路带着你走,哪怕慢一点,即使走不太远。

你感觉到没有,我们渐渐开始懂得对方。懂得与之前的理解不一样,与本能的爱也不一样,懂得是超越了爱与理解的惺惺相惜。又或者说,不是懂得,是我们慢慢成为了对方喜欢的样子。虽然我们还是世界观人生观有着差别的两代人,虽然我们彼此身上还有性格的硬伤,还有各自家庭的成长印记,但这些都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灵魂上的朋友,生活中的朋友。朋友,蓦然回首,你就在灯火阑珊处。

这次北京之行,后半段时间几乎都陷在了疫情的阴影之中。年夜饭没有好好吃,春节晚会没有看,也吃不下去,也看不下去。我们一直在为那座城市祈祷,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担忧。我们一直在讨论,感染了或者没被感染的应对方案,接下来的防护措施。还有,你一心要把自己送去前线的决绝。说到要奔赴的那一刻,我们紧紧地握起了双手,像是要并肩出征一样的热泪盈眶。在灾难和疫情面前,妈妈看到了一个有情怀有应对的新闻人,一个理性而血性的记者。

那些天你给妈妈脑补关于疫情和危机的常识课,几乎涵盖了天文、地理、医学、科学、各种学科领域的知识点。妈妈很欣慰,你读过的书闯过的世界,最后都长成了丰满的羽翼,可以庇护妈妈的羽翼。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妈妈很难看到你身上的有些特质。时常唠叨你玩游戏,时常担心你生活杂乱无规律。和你小住的这些天,妈妈看到了另一个你,独立自律的你。除了不规律的上班和加班。你的生活里开始有了我的影子,我的影子长在了你的生活里,我不知道好还是不好。我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你会不会成了我,这样一定是不好的。

记得四年前我们娘俩有过约定,每年生日这一天,给对方写封信。我一直没有动笔,你也没有坚持下来。但妈妈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相信你也没有。

今天是你26岁的生日。对于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来说,亲朋好友无可避免地都在牵挂你的恋爱和婚姻。记得到北京的第一天,妈妈和你说起这个事。你一直没说话,你一直沉默着,从西客站到你的出租屋。妈妈很忐忑,第一时间和你谈论这件事,你一定以为,妈妈此行就是这个用意。其实不是,真的不是,是话赶话说到了这儿。

回到家安顿下来你才对我说:“妈妈,我是一个身心健康的孩子,我具备爱的能力,遇到合适的我会恋爱也会结婚,你放心。但我不会因为你们担心的年龄,房子,爱以外的一切去恋爱去结婚。” 妈妈何尝不知道。妈妈不是要让你按部就班地陷入俗世的悲欢,妈妈还是妈妈。但每一个妈妈的心都是一样的,你工作压力这么大,离家这么远,妈妈希望有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时常问你粥可温,与你立黄昏。

今天云南的天空蓝得挤不进一片云彩,树绿得掺不进一丝杂念,空气干净得容不下一粒病毒。截至3月3日24时,已连续12天无新增病例。春水初盛,每株植物都在返青。希望武汉早日康复!希望北京早日恢复。在这个特别的日子,这个特殊的时段。妈妈郑重地和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愿你一生纯良,不舍爱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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