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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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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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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那棵老槐树

许久没有回村,村里的那棵老槐树枝叶依然茂盛!

远远的,我站在村口已瞧见了老槐树超出四周房屋许多的巨大树冠,我的心变得有些迫切,步子跟着加快。

老槐树下,曾经给我启蒙、给我诸多童年美好记忆的小学校已经变成了村委会的办公场所,原来坐过的教室也已寻不到踪迹,被全新改造过的校园与校舍已有了新的赋能。记忆中凹凸不平的土操场铺成了平整、坚硬的水泥地面,干净的水泥坝子上有几辆小车停着,四下静静的,寂寂无声,唯有老槐树的枝叶对着我轻轻摇动。

再见老槐树,我感觉他有些变化,仔细检索记忆对比后,我发现了变化所在——老槐树下紧挨着的几间低矮的房屋已经不见,老屋基也平整了,未有新建物,树下一片豁亮,原来贴着老槐树绕过的学校院墙也拆掉了,坝子向外扩展了一些,先前呆在校园偏角的老槐树就仿佛是被人移动了位置,一下子靠近了坝子中央,没了房屋、院墙的贴靠,老槐树粗大的树身四周却多了一个村人用水泥和砖头做成的紧围着树身的圆圆的台,一层,一米左右的高度,台上环放着几把固定的木椅,木椅几乎靠着树身被树荫浓浓包住。我想,天气热起来,坐在木椅上,听着风掠过老槐树树冠,对于小憩的村人,这倒是个惬意的所在。可是,老槐树下水泥与砖头构筑的生硬,冷冷碰坏了我记忆里经久的画面。原本自由的老槐树树身被紧紧地箍了起来,这——多半是为了保护吧!我试图去理解村人举动里的善意。

只是,我的视野里,被水泥台圈住的老槐树,他的枝叶、树形、身姿已远没有我记忆里的那般自由、舒展与伟岸,现在看来,树身被水泥台箍着的老槐树倒是像一个巨大的人工盆景。我个人不太喜欢盆景,那些优美的造型里总藏着花木痛苦的扭曲迎合,不情愿地生长姿态里明明白白写着人为的强迫与做作。我不知道树下紧围着的水泥台会不会让老槐树也感到了一些筋骨伸展中的不快,只是我看着水泥的圈台,心里分明有了一些不太舒服,被迫连着水泥台的老槐树看起来也似乎少了些自然的韵味。老槐树没有在意我的情绪变化,他的叶片泛着厚重的光泽,好像又有新的枝叶生长出,看来,老槐树也并不在意村人们的这些自以为是的设计和略显随意的构筑,他还是这般温和、慈爱又勃发着生长的激情!记忆的追寻让我回到了三十多年前,我和我幼时的玩伴,常常会在老槐树下玩耍、嬉戏,树身上的树洞里时常会装满我们扔的石头,地上也常见我们从树上折下的枝条和扯落的叶片,树身上也免不了留下些调皮的小刀刻痕,对我们,老槐树也没有生气,就像是慈爱的老祖父并不会真正责怪常常赖在他怀里的孙儿会偷偷拿掉他的拐杖,会摸扯他的胡须,会打碎他心爱的茶杯,会拿满脚满手的泥蹭他一身的灰土,还会弄破他的新袍服!……

多年后,我再次走近老槐树,他响动着枝叶欢迎着我,并未因我久未回村而有了疏离之感,我能感到他的亲近之意。我靠近老槐树,我伸出双手想要去摸摸他的身体,毫不迟疑挡住我前倾身体的水泥台嘲笑了我的手臂长度,我只好顺着梯步走上台去,树身上挂着块特制木牌,木牌上“古槐”和“树龄1600年”的字样分明映入我的眼帘,陡然间让我心生出无比的敬意,我伸出的手竟久久没有向树身上摸去。村委会四周挨挨挤挤耸立着的一幢幢高大、漂亮的新建农舍静静地向树下肃立的我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这些村里新生的后辈物事肯定不知道我这个陌生人与老槐树久已相识,它们更不知道,村中那些被它们替代淘换掉的石头小巷、土墙矮屋曾留下过我和我的儿时伙伴们多少快乐的笑声,在村里,我比它们年长呀!我站在树下台上,四顾的目光转而停在了村委会办公楼隔墙的一处院落,那里,我曾生活过二十余年的村中老屋已不见了,一墙之外,老屋旧址处新修的二层漂亮小洋楼完全掩盖了我记忆里老屋的痕迹,眼见的村中所有都变得似乎已经完全和我没了关系!儿时的美好时光与对村子满满的记忆怕只有在老槐树岁月纹路斑驳的树身上觅到些许痕迹了。

时常念及的老槐树就在眼前,我颤抖的指尖微微触到了他坚硬的树皮,透过指尖一股久违的熟悉与亲切油然而生。回到村里,走过依稀还能找到些旧踪的村中道路,满眼里都是村子给予的陌陌的新生之慨,唯有眼前这棵老槐树还有我熟悉的旧时感觉。打我晓事起,这棵老槐树一直就这样子站在这里。可我不知道的是,他在这里已经站立了一千多年!儿时,我问过父亲,父亲说,这树怕有好几百年了!现在,我的父亲已不能同我一道再在老槐树下坐着闲聊了,老槐树还在!

1600年!曾经,村里人谁也说不清楚具体年岁和来历的老槐树现已被相关部门标明了他的年岁,1600年!好漫长!在这绵长的岁月里,老槐树都经历了些什么?看到了些什么?会记住些什么?会眷念些什么?是否也会有些对生命的感触?是否还会念及当初亲手种下他的那个人?

站在拥有1600年树龄的老槐树下,我才发现岁月的流逝远比我认为的快速!不知道,儿时那总觉漫长的日子是怎么在悄然间过去的?难道,就在一冬一夏的转换间,就在树叶的一绿一黄间,就过去了!我告别父母,告别老槐树,走出村子外出求学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而今重回树下,已是不惑之年!老槐树不像我们,急匆匆的岁月在他这里似乎并没有流逝什么,历经风雨,见惯世事沧桑,庇护过无数代村人,老槐树还焕发着新的生机,他不老!

依稀有风掠过枝头,我听见了树影里鸟儿振翅的声音,树上依旧有鸟儿在筑巢!有老槐树坚强的臂膊,鸟儿们的窝一定是温暖而安全的!

我在老槐树下没有停留太久,我怕勾起的太多情感会让我自己瞬间不能自已!

走下水泥台,走出老槐树的荫凉,走在应该熟悉而实则陌生的村中道路上,坐在沟渠旁平整的石头上晒着太阳的年老村人还亲切地叫出了我的小名,村里诸多新生的陌生面孔陌生地与我这个陌生的曾经的村里人在村道上快速擦肩而过。虽然,我还能从大多数匆匆晃过的脸庞上大致看出是村里谁家的后人!但我知道,这村里我曾经熟悉的一切已都被走过的岁月流放到了久远的记忆里!

陆续偶遇村中一些旧识,十分歉意地逐一推掉他们的热情相邀,我执意要往山脚下的果园子去。从大槐树到果园的道不算太远,可都是顺着山势的,有坡度,上下都费腿,尤其对于我这样久未走过山坡道的,没走多远,腿就有些发紧、发颤。沿着沟渠旁的小道蜿蜒而上,这是我儿时惯走的一条顺溜道,现在被我走得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被沟边的草缠住脚,几乎滑进沟渠。我坚持要沿着沟渠走,没走多远,路坎上突然横斜出来的李树枝桠突兀地遮了我的眉眼,也挡住了前路,我把着树枝退后几步,这才发现,我记忆中熟悉的道,到这里已经是尽头了,去往山脚的有一条新开的道,先前的道或已被杂草掩盖,或已成了新道的基础,或已完全没了踪迹,……有些意兴索然的我离开记忆里的沟渠小道顺着沟旁一道小斜坡爬上记忆里没有过的新的进山道。新的山道是被扩宽过、平整过、硬化过的,再不似先前的狭窄,也不再似先前的羊肠。山道上,不时有去山里劳作的村人,或是开着拖拉机、农用三轮车,或是骑着摩托车背着农具,如我一般的一见便是村外来的闲人。

山脚下,我家有一块不算大的果园地,以前园子里都种着苹果树,村人叫做苹果园,现在也还叫苹果园,可园子里已没有一株苹果树,都被母亲种上了李子树。记忆里,每到村里果香满溢的季节,也就到了一年里天气最闷热的季节,这个季节我总是会遇着学校放长假,而我的假期多半就是一个人在山脚下的这块果园子里度过。(那时节,家里但凡种有苹果树的学生娃,他们的暑假和我一样大多是在果园子里耗过的。)

在这里,我曾为护着自家的苹果追赶过借打猪草背着背篼来园子里偷摘苹果的人(去山里劳动的村人路过,翻过路边隔墙跳进园子来摘几个果子吃是常有的事,这样的,我们都不会计较也不会去管)。记得,果园上方左侧沟渠旁是有一长溜别人家种的,高高、壮壮的核桃树的(现在,沟渠还在,核桃树和曾经长满这片沟谷的苹果树一样早已消失得没有了影儿,山上坡下、沟头坎边、田间地角,满眼都是李子树),那时,总会有村里的孩童去沟边核桃树上偷摘核桃,核桃树的主人家看管不过来,往往要我帮他们看着点儿,也往往会在核桃离壳成熟打下树后给我弄一包去了皮的光核桃来。对于帮人看核桃我也是尽职的,再淘再滑的孩童也休想从我眼皮下爬上沟边的核桃树上去,而缀满核桃枝头的青果对我同样有诱惑,尤其是里面鲜嫩鲜香的核桃肉总让人馋,所以,赶走别的孩童,我就会爬上树去摘几个毛核桃(未成熟,但里面的肉已长成,可以吃。)揣进衣兜里,然后跑到溪水边用石头砸开核桃外皮来剥肉吃,回家后还总想要藏着根本藏不住的被新鲜核桃皮汁水染得黑黄的一双手。在这里,我也曾为找一块好的石料练习雕刻试着翻遍了果园地旁的乱石堆,最后发现最中我意的石头居然是在果园子下的溪沟水里泡着,费老大的劲将石头从沟里搬弄到果园放在看守房门口,而后就是长时放着。我常常会忘记我努力弄来这些石头的初衷,直到我父亲用我弄回来堆在果园里的那些石头为我果园里新添的搭档——大黄狗,垒起了一个石头的狗屋子,我也没在石头上动过刀子。其实到现在,我也还不清楚雕刻石头要怎样选料?要有哪些工具?有哪些步骤?我也不明白,我那时突发的雕刻激情是从何而来?还好,抱回的石头总归是有了些用处,我的力气毕竟没有白费。在这里,我也曾为想搬走果园不远处小石洞口的一块光洁的青石板而冒昧打扰过一条蛇的午休,还好它只朝我昂着头吐了吐信子,赶紧放下石板的我,逃离也是迅速!在这里,我也曾为攒下一点儿零花钱,在果园后山坡上的杂草丛里仔仔细细寻找小柴胡,……每到暮色降临,村中炊烟袅袅时,我总会踮着脚站在果园路口边的一块大石头包上望向大槐树,巴巴看着果园下的道,等着我父亲从家里出来,走过大槐树,然后来果园子换我回家。(苹果成熟的时节,招摇枝头的果子总会招人惦记,为守住我们的学费,我父亲夜里总会在果园里看着。)

太阳的最后一抹晕红顺着西山口滑下,我在果园没有寻到儿时站过的那块大石头包,我还是站到了果园路口,踮起脚看到了老槐树的顶,村子已没有了记忆里的袅袅炊烟!我看着天色踏上回路,冷不丁扑向我的灰尘里卷带着快速驰过的车轮搅起的砂砾。山道上,再不见牛羊挤道、浮土高扬,再不闻甩着鞭子吆牛喝羊的乡音,再不见……,我怅然若失!

走出村子,远远的,老槐树高耸的树冠映入了我回望的目光里,像之前每一次我离开村子走出村口时一样!一样!

是的,村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枝叶依然茂盛!他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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