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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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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征稿+婶娘

              一

  婶娘离开老家的那年,仅仅只有六岁。当时,由于家里实在太穷,半大不小五个孩子,眼看实在养活不了,于是婶娘她娘就咬咬牙,狠狠心,采用抓阄的办法,来决定孩子们当下的命运,最终的结果托人要把其中一个孩子送给关中道一户无儿无女的人家,这便是婶娘。

临上路的这一天,天空正飘着朦朦细雨。只见婶娘满眼泪水汪汪,死死攥住娘的手,无论娘咋样使劲法子好哄,她就是死死的不松手。虽说,婶娘年纪小,不谙世事,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知道这回娘真的要把她送人,她弄不明白,家里这么多孩子,凭啥单单挑选到她的头上。婶娘一个劲地哭,哭干了嗓子,哭干了泪。不住的拿小手捶打着、脚踢着母亲。她跌绊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被母亲硬生生塞给接她的主人家。

年幼的婶娘坐上了马车,车子冒雨沿着崎岖不平的山道,向前慢慢驰去,一直走了很远很远,再也望不见了踪影。婶娘的母亲,这才突然抱住门前的皂角树,跪倒身子,嚎啕大哭。任凭左邻右舍怎样劝解,她还是伤心不已,直哭的死去活来。

只有此时她才后悔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毕竟孩子是心头掉下的肉,不该送人,可是后悔归后悔,现在家里境况像大水冲了一般,已经揭不开锅了,再说另外那四张小口,要吃要喝,怎能养活过来!还是给娃寻找一条生路,以后就看她的造化了!

               二

 婶娘的老家,在陕南山区。这里自古以来山连着山,沟挨着沟。几乎全是羊肠小路,出行仅有的这条山路,也是山沟相连,崎岖不平,险象环生。

 她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时时回头,泪眼巴巴的望着愈来愈远的家乡,抽噎不止。老远望去,家乡已经沉没在朦朦的雨雾之中。

几天之后,马车终于到达了关中塬上。车子在一座地势开阔的村子前停下来。一道斜溜溜的坡底下,零零落落分布着几户人家,婶娘的养母,早就守候在厦子房前。她笑眯眯,从车上抱下婶娘。婶娘眼里透出惶恐的神色,畏畏缩缩,就被养母引进屋子。

从此,婶娘在这户人家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户人家,在村上姓王,只有夫妻两人,家里的日子也很兮荒,可以说一贫如洗。婶娘的养父,一个中年憨厚的关中汉子,老实巴交,却会一手烧窑手艺,那些附近村子的砖窑厂,时常专意雇请他去掌握烧砖火候。而婶娘的养母,本本分分的农村妇女,平时除了守着家里几亩薄田。空余时间织绩纺线,好歹换取点粮食,补贴家用。

自从婶娘进了王家的大门,一身破破烂烂的旧衣裤,脏兮兮的小脸小手,她养父养母看在眼里,连连摇头叹息。好可怜的娃!一定在家遭罪了!好心的养母,连忙烧开一锅水,給婶娘浑身上下,齐齐整整的擦洗了一遍 ,从箱底找出几件粗布织就的衣服,亲自动手让婶娘穿在身上。

婶娘刚来的这些天,养母总是带着婶娘,走村串户,好让婶娘认认邻里乡亲。谁谁叫个啥,谁谁称呼什么,养母很是细心的一句一句教给婶娘。离开了家乡,落脚到新的家,幼小的婶娘时断时续,偷偷啼哭,梦中喊娘。随着时间的推移,婶娘渐渐适应了在养父母家的生活。梦中的老家在她幼小的记忆里越来越淡了。

                三

 在王家,婶娘度过了最漫长的时光。

转眼间,到了上学的年龄,养母也打算送她进学堂,好歹识点字,将来或许能派上用场。熟料想,王家此时家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得婶娘的养母不得不打消了那个念头。

 原来,婶娘的养父一直在外村砖窑干活,那阵子,秋天的淋雨一直下个不停,多年箍起的砖窑,因为雨水不断渗漏,砖窑周围出现了裂缝,养父当时正查看砖的火色。“轰隆”一声响,砖窑踏了下来,养父来不及抽身,便被倒塌的砖块砸个正着。等大伙儿手忙脚乱,把婶娘的养父撅刨出来,人,已经没气了。

养父死了,埋在村上的公墓间。婶娘的养母呼天抢地的哭叫,小小的婶娘也落了许多泪。埋葬了养父。家里剩下养母和婶娘,失去了顶天大梁,剩下的日子实在很难肠!更别说让孩子念书识字。养母把婶娘唤到跟前,难过的说:孩子,你大,人已经不在了,咱家就现在这个穷样子,你怕是读不了书!婶娘尽管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渴望背起书包,欢欢快快上学,可死了养父,养母一个女人家,拉扯自己不容易!再说,家里几乎快要揭不开锅。目下,哪里有余钱供养自己上学的花费!婶娘只能把读书的梦压在心头,她懂事的、不住的安抚着养母。

 可怜的婶娘,一辈子没读成书。

星转斗移,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婶娘出脱成大姑娘。她已经十八岁了。在村上要模样有模样,一双油黑油黑的大辫子晃动身后,招惹了很多年纪相仿小伙惊羨的眼光。

婶娘聪颖懂事,有养母的指点,婶娘屋里屋外,做事样样在行。厨房案板上擀的长面,又松又软,又光又滑,让人眼馋。婶娘从小围着养母的纺线车旁,搓穗子,换锭子,样样精通。是养母教会了婶娘刺绣和针线活,她心灵手巧,绣出来的各种花儿,各类鸟儿,栩栩如生,活里活现。

村里的众乡亲,见了婶娘,纷纷啧啧称赞,都说王家要了个好女子!

               四

婶娘到了找婆家的年纪,十里八乡的好小伙,早就图上婶娘的人才,尽管她不识字。这些小伙们,还是寻情钻眼,打发有关系的熟人或者媒人,往王家来回跑,探寻婶娘养母的口气。婶娘的养母,每当看到女子一天天长大,上门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而她的心却隐隐作痛。当初,收养这个女子,她的用意很清楚,就想等将来老了之后,女子会为她养老送终。她全部的希望,就是在这女子身上。

上门求亲的人,跑了一回又一回,婶娘的养母淡淡的回绝了一回又一回。后来,她养母看对眼了村子里的一个后生。这后生,婶娘初来时,自小一块玩耍大的。且又是乡里乡党,住同一个村,以后照顾起来更方便。养母打心眼满意这门亲事。于是委托媒人撮合了这桩婚事。这个小伙,是我一个远房的伯父。他最终用两旦小麦,四捆棉花作彩礼,然后套起一架马车,把婶娘娶进了门。

 婶娘过门之后,既要忙活自家的生计,同时还要抽时间去养母那里嘘寒问暖,帮助做一些繁重农活。我这个伯父,为人憨直,长了一副下苦的身体,但他脾气爆燥,动不动因芝麻大的小事,三天两头就将婶娘暴揍一顿。有时候婶娘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可怜的婶娘举目无亲,无处哭诉,只能偷偷跑回养母家,趴在养母怀里,放大嗓子声大哭一场。后来,婶娘的三个儿子先后降临人世,家庭的负担慢慢沉重起来。我那远房伯父,利用泥瓦匠手艺,替别人家修盖房屋,有一次稍不留神,从房顶掉了下来,摔坏了腰,在病炕上躺了好多年,而婶娘不辞辛苦,服伺了男人好多年,直到他去世。

后来,养母也死了。婶娘独自拉扯着三个年幼的儿子。她非常好强,不愿意别人看她的笑话。偶尔族人们想帮忙做些重活,婶娘总是谢绝了。独处的婶娘一边为了生存,从不耽误生产队挣工分。收工回来,锄头刚放下,马上就给三个儿子洗洗刷刷,缝缝补补。每到晚上,夜幕降临,她便点起清油灯,纳着鞋底,陪着儿子们写作业。她一辈子没上过学,却懂得文化的重要,因此,她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孩子们身上,对孩子们的学习抓得很紧,要求也很严格。婶娘平时再苦再累,但在孩子们面前,从不掉一滴泪水。

令人欣慰的是,婶娘的几个娃娃的确非常争气,自小懂事,知道母亲的不易,体谅她的良苦用心。儿子们知道,母亲受苦一辈子,看惯了人世间的冷暖,所以他们只能用功学习,将来有机会回报母亲。

不久, 当婶娘的儿子们,那一张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村上时,立即轰动了整个村庄。大家交口称赞,纷纷议论,婶娘真的不简单,在这样贫困的家境下,竟然把孩子们个个都培养成了大学生,这是村上前所未有的大喜事。

               五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许多年过去了。有一天,一辆黑色的“桑塔纳” 小轿车,开进村子。 在村头那颗古槐树下停了下来,车门一动,只见从车棚钻出几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有男有女。其中有个看起来像城里人模样的老者,走到树底下正聊天的几个村民之间,很客气的询问婶娘的消息。村民们从那老者的口里,才知道是婶娘老家的亲戚。

 这天,七十多岁的婶娘,佝偻着腰,踯躅的在院子里忙碌 。忽然眼见一亮,家里猛然进来了好些陌生人,她不知出了什么事。其中那个白发苍苍的来人,走在前头,他一见婶娘,连忙拉住婶娘的双手,露出惊喜的神色,说:终于找到了,你是我三姐吗!我是五弟,从老家来!婶娘不知所措的审视面前这个老人,很茫然的痴呆了一会。一声老家呼叫,似乎让她模模糊糊记起了离家的那个日子。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等她弄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一晃大半世纪飞逝而过,想不到居然还能与娘家的兄弟姐妹们,此生还能重逢!

婶娘抱着兄弟哭了很久,她想起娘家的父母,想起老家的一草一木。老家的轮廓仍是那么清晰地晃动在眼前。

婶娘的弟弟告诉她,婶娘被父母送人以后,父母亲伤心了好多天,大病了一场,之后一直惦念她!而她父母在去世前夕,一再叮咛其他孩子,将来无论怎样,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婶娘!婶娘的弟弟,多年来不间断的打听,不间断寻找,费劲了周折,终于找到失联六十余年的姐姐。

婶娘和兄弟抱头痛哭的场面,惹得围观的村民纷纷摸起眼泪。在大家的劝说下,姐弟倆才止住了哭泣。

婶娘岔开话题,脸上顿时展现出笑容,说:不管咋说,咱家从苦难中熬过来了,以后,还得好好活人!

早年,婶娘受尽了更多磨难,而晚年的她能够与老家的亲人们意外相逢,这也许是她此生积下的福德。现在,儿子们有了出息,老家人也似从天而降。这一切, 对婶娘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好人必将有好报 !祝愿婶娘,在晚年不多的岁月时光里,幸福、健康地走完自己最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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