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城门楼

    消失的城门楼 （散文）

  在早些年间的关中农村，分布四周、承载了数辈人的城门楼，就像一道道造型别致的风景线，成为村村落落存在的标志。

  随处眺望，这些大小不一、高低迥异的城门楼子，宛如一棵棵直逼云端的大树，摇曳于风雨之中;又好像一座座纯朴淡雅的古塔，十分醒目地挺立在各个村子的要道抑或耀眼之处。相比较而言，反观那些林林总总、参差交错的茅草土屋，在气势高大城门楼的映衬下，似乎要低矮逊色了几分。

  究竟关中道上这些五花八门的城门楼具体来源于何时何代、又是因何修成的，自然各村流传着各村的不同说法。但大致的看法，几乎都是跟护村保民有关系。走进这些城门楼，置身于期间，仔细去观察每一板块的建筑特色，很大程度与战乱年代的炮楼、烽火台、瞭望塔略有类似。各村的城门楼在修造时间上不一样，其规模造型也大同小异，而以土木结构的居多，纯粹砖石修造的稀少。倘若某些村有富户财东人家，对于生于乱世中的他们，为求自保，不受外来侵犯欲图个平安，便慷慨解囊，破钱舍物，修成的城门楼，从外观看气势宏伟，非常壮观，大有威武霸气的震慑力。这些城门楼往往一砖到顶，采取上等的建筑材料，并且雕梁画柱，绘龙绣凤。但这看似富丽堂皇的城门楼子，在当时的关中农村实属凤毛麟角。

  听先民们讲，我们村子原先的城门楼，修建时间大概要追溯到清末民初。那个年头，官府腐败，社会动荡，特别是驻扎在本地的军阀独占一方，经常祸害百姓，以至于后来恰逢关中大旱，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加上漫长的泥河沟两岸悍匪众多，结群为患，不断祸害骚扰民生，于是乎为了捍卫百姓的生死安危，防止兵匪进村入户烧杀抢掠，村子有主见的长者屡经熟虑，开始谋划长久之策，随后发动村民捐款捐粮，招集匠工能人不分昼夜，在村庄的紧要关口，修葺起来这历经多年的城门楼。

  我村的城门楼，以前的旧址大概位于村子的西门口，西门口是进入村子中心的必经之路，视野开阔，人烟密集，把城门楼设立在此地再好不过，可以一览无余。整座楼子的修建采用蓝砖块和土坯（也叫胡基）搭混而成。如果纯粹运用砖块修楼成本非常高，百姓承受不起，为不增加村民额外负担，除了地基五十公分一下全部砌用砖块，而城门楼的主体几乎全是土坯一排接一排竖立起来的，城门楼从整体上共分上下两层，底下一层，南北是封死的两面沿墙，东西中间是车马通行的拱形通道。上面一层，必须先要选用质地结实耐用，弹性收缩自如、最起码八公分以上的木 板集结苫面，然后固定一团，才可以确保人在上头行走不会掉落。城门楼的第二层，其实就是观察瞭望的一个平台，它的前后左右四面是土坯墙，并畅开着小窗，分别朝着各自的方向，假如有一天村子偶发不测，欲遭匪人侵犯，这时只要扒近小窗老远便能窥见村子四面八方发生的一切，然后及时敲响悬挂于城门楼顶端的铜钟，通知村民关门闭户，藏好钱物，以防患于未然。

  我七、八岁时，村子的城门楼尚在，眼中的城门楼在我小的时候，显得格外高大而有气派，仿佛一尊直插云霄的古建筑物，昂首挺立于天地之间。多少年来，这期间它历经了漫长的战乱以及朝代更迭，在风剥雨蚀的冲击下，早已显得斑驳陆离，面目全非，砖块脱落，土坯裂缝，麦秸泥糊抹起来的楼子外墙七零八落，破损严重。环顾城门楼，它就恰如一个让岁月侵蚀并掏空了生命、让生活打击变得沧桑的老人，依然顽强的挣扎在村庄的关键地带。

  小时候村子的城门楼，尽管千疮百孔，岌岌可危，但永远都是我们的乐园！村里的大人们总是担心不料哪一天楼会倒塌砸伤人，因此平时坚决不许我们靠近楼子或者在其中玩耍，记得那个时候，我们总是怀着好奇的心情，等候大人们上工走光了，便一窝蜂似地溜出家门，三五搭帮，泥鳅般的穿梭于洞内世界。此刻我们这群无人束管的孩子，快要被闹翻了天，甩面包、蹦弹子、追坊、玩花包等等凡是应有尽有开心游戏，非让我们自由自在玩耍个痛快 。这当下就有几个胆大的，还意犹未尽，两手紧紧的扶牢又高又陡的木梯，慢慢地顺着梯子一层层的桄档，爬上城门楼的最高层，然后透过小窗俯视村子，这时居高临下的自豪感，在一串串的笑声里，很快弥漫了整个城门楼。而后他们仍然不解气，不时奋力招手别的的伙伴赶紧上来，而那些胆小的也想努力的地鼓足勇气，试图跃跃欲试，终究还是畏怯了往往半途而退——多年以后，小伙伴们偶然相聚，谈起了城门楼的故事，曾经未登过瞭望台的几个人仍然后悔不迭！

  村子的城门楼最终被拆掉，那还是六十年代后期。那一段时期，公社和大队的高音喇叭天天吼个不停，大力倡导村民要与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作斗争，于是把村上的石像拆了！爷庙拆了！甚至家里夹鞋样的古书也烧掉了！最后，我村的城门楼，也逃不掉被“破除”的命运，它是让红卫兵当作“四旧”对象而连夜挖倒的。就这样，经年沐风栉雨、且伴随着家乡父老几辈辈人的城门楼，谁也难以想到，竟然有一天它会不知不觉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掉了。城门楼倒了，满目疮痍，狼藉一片；底下断砖烂瓦堆积，破碎土坯还有坏成多节的椽檩横七竖八乱放一堆。城门楼倒了，从此村民们失去了赖以保家安舍的庇护神，同时也毁灭了我们儿时莫大的欢乐和幸福之感 。当我和伙伴们看到眼前这一幕，心里滋生开说不出的伤感和苦痛，这些伤感和苦痛拌和着不由而下泪水，使我度过了短暂的童年时代。

  现如今，每当回想起家乡的城门楼，似乎我又一次回想起儿时。朦胧中，城门楼好像依然坚守在我的身边，陪伴我一同哭，一同笑；似乎我又听见了楼顶那挂铜钟的声响，听见了它如数家珍般地倾诉故乡百年来历史的变迁，它仿佛要娓娓道尽满腹的委屈和心中的创伤！

  家乡的城门楼啊，你是一段故乡的村史，更是一部苦难史，因为你目睹了故乡人昔日曾经承受过的沉重苦痛，也见证和预示着故乡人今天的幸福生活和明天的无限美好！

  家乡的城门楼，虽然早就荡然无存！然而，我的故乡并没有固步自封，相反在新的时代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一幢幢式样新奇、创意独特的现代化的楼房拔地而起，到处是绿树成荫，鲜花盛开的家园，一派新农村的秀美图画，正浓墨重彩地抒写着家乡欣欣向荣的新景象！

  城门楼倒掉了，但故乡人顽强执着，建设美好生活的愿望，永远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