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口那家包子铺大概开了已有二十余年,每品尝一次我都会想着让我现在死了都得了,无憾了。又会想我死了不就再也吃不成了吗,活了这么大也就这点出息了。还有加满蒜水的米凉面,软软糯糯,空气中升腾着红油的香气。还有桥头的酸辣粉,啧啧,一定得把蒜泥放得重重的,还得加半瓶醋,吃得满口臭气熏天。兹要是咱们家乡人,没有人会嫌弃你那呼出酸辣气还透着蒜气的嘴巴。
在他乡时,偶尔和朋友一起聊天的时候总是会从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天马行空最后聊到自己的家乡。性格柔弱的女子往往会潸然泪下;性格文静的朋友多是描述家乡的特有景色;豪爽刚直的朋友更喜畅说家乡的风土人情;到我的时候,整个空间除了我喋喋不休的声音只剩下吞咽唾沫的咕噜咕噜。
我经常会对性格文静的朋友对家乡景色的描述而神往,但又觉得空洞,难以触摸。我只记得家乡的春夏秋冬吹的是什么风,是什么味道,暖、燥、凉、寒。朋友们虽说的不尽相同,但各种描述,终究只是一种载体,承载着我们眼中不同的人世间。
在我的孩提时代,我的早餐总会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米凉面,那时候卖一块钱一小碗,吃了就去上学。每天早晨当我坐上外公的自行车的时候,我就合计着今天一定要吃一个大碗,到了外公还是只给我买一小碗,我气呼呼地说我已经四岁了,可以吃得下一大碗了。然后就埋头苦吃,最后还是外公帮我吃完了剩下的。外公总是会在这时用手帕擦干净我的嘴巴后说:"等你再长大点,外公就给你买大碗的。"
中午放学回家临近外公家时,隔着几棵银杏树的距离就可以嗅到空气中飘来的阵阵饭菜香气。照例飞奔进厨房,然后被外公痛骂一顿,厨房是外公家的机密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闯入。我和哥哥经常会贱兮兮地摸进厨房,谁要是能在里面洗个手还能全身而退,那就算是真正的勇士了。
外公家的规矩很多,这常常会使年幼的我不得其解。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不能笑。上厕所的时候要朝着里面背对卫生间门口。楼上的爷爷奶奶送给我们糖果和牛奶时要记得面带笑容地说一声谢谢爷爷奶奶。不准把脚放在沙发上。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的我可以随意吃下两大碗米凉面,但一想到没有人会再拿着一张破烂干净的手帕擦掉我嘴上的油时,也就食之无味了。一个人在早餐店里长久的发呆。
在外公家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一定是晚饭时间,因为饭前饭后都可以看心心念念的动画片。晚饭很可口,虽内容长期不变,但我从未感到腻烦。会有一碗香糯浓稠的花生核桃粥,一盘似玉洁白的肉包子,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一碟咸菜,几块发糕。
我这还算壮硕的身体一定离不开那几年在外公家吃下的每一口饭菜,我这还算不招人厌的性格一定也是离不开当年那些令我苦恼的规矩。
照例,晚饭后我和哥哥去抢电视遥控器,先是打一架,最后又决定一起看恐龙,外公洗碗没空搭理我们,外婆把哥哥说教一顿,多数时候会用竹条伺候,每天如此。
外公家最令我心惊的是那根插在饭厅窗户插销上的竹条,那是外婆的专利。最令我感到神秘的是外公的厨房。
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外公家神秘的厨房终于被我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这次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因为没有人阻拦我。在里面晃悠了两圈,也没啥稀奇的。随即失落感席卷而来,如勇士般的振奋并没有出现,厨房已失去了它神秘且不可侵犯的形象,又从何谈起勇士一词。
后来是外婆每天做饭,外婆不会像外公那般,厨房失去了外公这一人物驻守之后,再也勾不起我的兴趣。
而今我每吃一次米凉面,每吃一次肉包子,每下一次厨,脸上都会出现难以抵挡的嬉笑,像个傻子一样的嬉笑。失落感也会如期而至,循环往复。
记忆在反复将我拉回那位老人的身边赠予我孩童时的快乐,记忆也在反复提醒我不会再有我吃不下的大碗米凉面和神秘的厨房。自从外公从高高的一个人变成了一块矮矮的石头以后,我便与记忆为伍,以孩提时代的味蕾充当载体,远远地看着那位老人。
南雁北飞君难归,韶华已付东逝水。这位老人一生都在大地的怀抱里,借着这股秋风,我在云层中见了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