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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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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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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剥你的树》

树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剥皮吧,一点一点剥开,透出活的肉来。枝桠惊恐了,叶子哗啦啦落了一地。鸟也在看它,嘴里叽鸣个不停,路过的飞蛾瞥了它一眼,又继续飞向别处。突的一阵狂风吹来,整棵树大力摇摆着,好像大地都在震动,但又一点儿也听不见声音,怪得很。半晌,树不用被剥皮了,风停下来的时候,也不用了。它正了正身子,在太阳的照耀下又一点一点长出新的皮来。

何宋英是二零一六年参加的高考,她把她最爱的那棵树写到了作文里。按照她的想法,树是新生,人也是活的,树顽强起来可以重生好几次,人不行,就得借树的温良来使自己获得新的生命力,所以那一年高考落榜,她只在房间里洒了几百滴泪,就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复读。离开家之前,她小心翼翼问那棵树,明年保佑我好吗?

树没有动,只是望着她远去,小小的背影透出像日落一般的光来。

宋英第二年还是没考好,去了省城的一所专科学校学药学。起初,宋英打不起精神来接受外面的一切,想家又念家,常常望着窗户外的树发呆,不是她的树也呆呆的望着,一望就是好几个小时。她也想着要好好学习,但背负着高考带来的挫败感,无精打采,没有人说她的不是,她却总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

小的时候,宋英没事就爱在那棵树下待着,一待一整天,也没事儿干,就翻翻书,翻那本最喜欢的《唐诗三百首》,长大了些就翻《格林童话》,再后来就把书本垫在板凳的最边边当枕头,阳光抓住叶子的尾端,风轻轻飘着,好不惬意。也许是这棵树给宋英带来了依靠,每次坐在这棵树下,宋英有时的沉重心情就变得无比的放松。

“你不要这样想,你已经很用心了。”宋英为什么会觉得是自己没用心呢?可能是觉得山有山的俊,水有水的美,而自己却没有一点值得称得上满意的地方。

宋英的父母对她是很好的,即使有了妹妹也一如既往的对她好。不舍得她吃苦,不舍得她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只能望着别人的零食流口水,想买的书随便买,想去的地方都可以去,有时候宋英没有说出口的小愿望父母也会猜到并付出行动。宋英的心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接受的爱让她双倍的自责。

窗外的树开花的时候,宋英知道沉迷下去没有用,开始有了新的规划——两年后参加专升本考试。书本很多,专业知识需要一遍又一遍背诵。图书馆还没开门,宋英就已经坐到了离门最近的石阶上。图书馆关门的时候,这才披着月光回到宿舍。宋英哭过几次,因为别人还未在晨光中苏醒她就在书桌前了,又在别人的睡梦中点着台灯背单词。最严重的一次是宋英在走廊边哭边吃泡面,她不是觉得累,而是觉得孤单。但她不爱谈自己的苦闷,谁也不说。

或许是考试顺利通过让宋英觉得努力是一定有收获的,于是她本科一开始就备考研究生,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专业,全身心投入,早是六点四十五分的早,晚是凌晨一点的晚。宋英太倔强了,太过于追求成功,把考研当成了唯一的出路。以至于在发生事情的时候,她一边难过,一边又努力备考,身子垮了,短短一个星期瘦了七八斤。也难怪,她的理想世界被打破了。

理想世界被打破的时候,家里的树也被过早到来的冰雹击得叶子一个窟窿一个窟窿的,像是长了几百双眼睛,空洞洞的看着黑夜。未到认清现实世界前,宋英的初恋找到了她,诉说着多年来的恋恋不忘。宋英其实知道的,因为八年来不管宋英换了多少个联系方式,他都会找到她,但她不会答应他。她心里清楚,是不会有结果的,为了不耽误他,一直都很果断。但这一次,他欺骗了宋英,连同宋英一并扔进了没有底的大海。从前,宋英是信任他的,或者说宋英信任身边的每一个人,但现实让她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多少很假。

宋英瘦了,眼里没了光,无精打采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她放下没有字的书本去了一座寺庙。寺庙还未正式开放,人很少,很静。踏进门槛的那一刻起,宋英心里就有了很多的释然。人总是在有了一些结之后,去寻求一些心灵上的慰藉。这是宋英第一次来寺庙,寺庙里的陈设很肃穆,生动的人物雕像让她起了深深的敬意。宋英一路上走得很慢,还心不在焉,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然又觉得佛的旨意传达到了心里,虽然她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走到最高的一座楼阁,因还没有修好的缘故,栏杆也没有安装。在犹豫要不要上去的时候,看到已经有一个人坐在了栏杆的边缘,目视着远方在打着电话,不知在诉说什么。上面的风景一定很好吧,宋英和风都这样想。十分钟后,她沿着堆满杂物的山路爬了上去。风很大,可以看到整个寺庙,感受风吹的时候,就吹开了灵魂和心里的胆怯,宋英知道该游回岸上了。听到了钟声便往回走,一路走到诵经文的地方。显然宋英是听不懂在诵读什么的,她不由还是停住了脚步,双手合十,闭上眼眸。那个时候宋英心里一直在祈祷,祈祷家人平安,祈祷自己和身边的朋友能安然顺意,祈祷自己的烦恼能快点离开,祈祷大家都能够在心事中学会成长。短短的十几分钟,宋英好像把这二十多年重走了一遍。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身边的一位老人泪流满面,低声哭泣,跪拜在地上,又艰难的爬起来,反复了好几次。宋英羡慕老人,有了信仰就有了依靠,哭出来可能心里就没那么难过了吧。

宋英又开始备考了,日日夜夜的看书。七月底,因为不招跨考生的政策,宋英被迫换了备考学校,加了两本书。那几天,连续下了几场暴雨,声音大的盖住了哭泣声,像是哑剧一般,流着有声的眼泪。电闪雷鸣之间,那棵树摇摆着,幅度越来越大。风雨过后,宋英再一次没有停下,她认为路要走到头才算结束。

这条路还很长,宋英心里认为的好朋友也背叛了她,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把宋英当作朋友吧,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榨取了宋英的包容与付出。宋英太懦弱了,她没有反抗,静静坐了一整夜之后,拖着疲惫的呼吸声走进了自习室,她认为的所有一切暂时都要为备考让步。

宋英有点累,但每次走路都很快。

日子也很快,还有三天就考试了,宋英吃不下饭了。她开始买之前舍不得吃的水果,舍不得下单的外卖。十二月份的南方也很冷了,让人忍不住打寒颤,但最冷的还是考试那两天,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度,脚像踩在冰垛子上一样,每走一步都感觉下一秒要控制不住飞出去一般。那两夜宋英也没有睡好,住的地方离火车站很近,宾馆隔音不好,宋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题目,在走廊轻声背书看天空一点一点亮起来。

考试结束,和同行的友人一同回到宿舍,友人的室友很热情,虚寒问暖,宋英回到自己宿舍的时候,很安静。

宋英受伤了,脚踝往上一点的地方在宾馆磕到的时候没有感觉,回来就疼得厉害。但宋英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的心里藏着一个坎,一道可能关乎命运的坎。历史的最后一道大题,她不确定自己写的是否正确,二十五分的分值束缚她不想去查,也不敢去查。第二天打水的时候,宋英在饮水器的金属片上看见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下意识就搜了答案,写的是对的,那一下子宋英就哭了,分不清是喜悦的泪水还是觉得没有辜负一直以来的努力。所以哭就成了宋英接下来几天里常常发生的事情。回到宿舍就开始肿的腿,走路也会疼,想了想就哭了;凌晨五点多醒来就再也没有睡意,想了想就又哭了;回自习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坐在位置上,这次什么也没有干,就静静的坐着,回忆往事就又哭了。这一年,宋英哭了很多次。

宋英回家了,那棵树在冬天里也绿的很有生机。

宋英的奶奶很疼宋英,但更疼外孙女,宋英就更加关照表妹了。但奶奶对外孙女的疼爱过了度,把宋英伤得泪水直流,也没人来安慰她,她不敢告诉父母,她知道这样只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伤害越来越大。

年是过完了,成绩也出来了,比预期的高了一些,按照往年是可以被录取的,宋英开心极了,门前的树也摇摇晃晃的。但后知后觉的是今年大家都考得很好,宋英一志愿没录取,调剂又卡在跨专业上,宋英没有哭,好像泪已经流完了。

身边的人为宋英感到可惜,宋英笑了笑回答没事,一个人在宿舍待了很久。第二天一大早宋英就去实验室做毕业设计,晚上熬夜写毕业论文。接着就是找工作,找备考公务员的信息,找一些快乐。但没找到快乐,她在电视剧里看到一句台词:树怕扒皮,疼啊,人也怕伤心。宋英瞬时就想到了家里的树,有一次被顽皮的小孩剥了皮,露出活的肉来。

宋英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找到工作了,让家里人不用担心。她白天上班,晚上看书,周末去爬山,做了很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避开了很多本会让自己难过和困扰的地方,也看到了很多曾经没有注意到的美好。第二年,宋英考上了公务员,回家的时候,那棵树长得枝繁叶茂……

宋英在入职的前一个晚上,在日记本里写道:那段沉默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也成长最快,不是不难过,而是不敢,心里有一块石头,时而觉得沉重,时而觉得压迫,哭不出来,除了和爸妈打电话时忍不住情绪爆发,其他时间木讷又思绪万千,像野蜂飞舞。找工作也很难,短暂的等待好似过了十几年。所幸同事很好,合租室友也很好,经历过一系列的自己也累了,把问题看的简单,生活反而更加自在。爸爸说的很对,当你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应该给自己两个答案,一个是成功,一个是失败。愿我们不畏,愿我们明白,如果我们正在遭遇深渊,悲痛的、不解的、懦弱的、困苦的都将成为过去,快乐的、明亮的、勇敢的、美好的就在不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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