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它来了

       德生到上学的年纪了，他的爸妈已经和邻家德卫的爸妈商量好让德卫带高板凳，并为德生选好了一个矮板凳。

德生的家到学校有一段距离，如果横穿树林会近一点。对于山里的孩子来说，走路和翻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所以胆大的孩子们通常都忽视大人的告诫选择结伴横穿林子去上学。德生和德卫此时已经一起坐在矮板凳上，趴在高板凳上听着老师咿咿呀呀地讲着课。教室里的桌子、椅子、板凳参差不齐，孩子们的头也是高的高，低的低。这种杂乱无序的现象并不奇怪，因为很多孩子能不能来上学主要取决于家长的思想和家庭的财力。所以班上有比德生大好几岁的女同学，她们中有的上着上着便被父母领回家去了。有的时候，德生还会和大人一同上课。

德生家还算得上殷实，当比他大好几岁的德卫家里吃不上饭时，他还能穿上完好的衣服。这不仅得益于他精打细算的父母，也因为他是头一个儿子。

对于德生来说，上学的最大乐趣便在于同小伙伴们一起看镇上来的拖拉机了。孩子们对于这惊天动地的高级玩意总是充满着好奇。当“突突突”的声音从马路上传来时，整个学校的孩子们都沸腾起来了，全然不顾讲课的老师，齐刷刷地跑到门边趴在门框上朝大马路上张望。老师喝止不住便也只好让孩子们出去看尽兴了再来上课。

老师话一出，学生们便如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夺门而出。站在马路边上的男孩子们还会朝开拖拉机的人大声喊叫并拼命挥手。拖拉机的声音震天响着，由远及近，淹没了孩子们的吼叫声。司机像是凯旋的将军接受着人民的最高礼遇。还会有孩子跟在拖拉机后面奔跑着吼叫，尽管吼叫的声音会被完全淹没。他们吼着跑着直到拖拉机将他们甩得老远，再也追不上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到教室。

回到教室后的孩子们也不会老老实实地上课，他们谈论着刚刚那个拖拉机有多炫酷，还会有跟在拖拉机后面跑的孩子炫耀自己摸到了它，渴望接收到同学们羡慕的目光。

等到德生的年纪大了些，年级高了些，才掌握到了拖拉机的秘密——在赶集的日子，拖拉机会从镇上过来交换物资。学校里有一位老师能够获得其中的具体消息，德生和小伙伴们就想尽办法和那位老师保持好关系，从他口中取得拖拉机来的时间和线路。

又是一个赶集的日子，德生的教室因为离道路很近而显得格外“热闹”，老师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来压住外面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在老师的声音中，德生额外听到了女人的低语声，他这才注意到教室外有个女人背着背篓扒在墙上，德生想了想，想起了那声低语说的是“幺儿，吃糖”，他看到这个女人等老师走到了教室另一边并背过了身，便从门框中伸进大半个身子将手中的糖喂进门框旁的男孩口中。这样两次后，被老师回头撞个正着。不明情况的老师冲着女人大喊“欸欸欸，搞么子！”女人回头见老师发了怒，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尴尬，她弯着腰，伸出手让老师看自己手中的糖，朝老师憨厚地笑着说：“老师你看嘛，是糖。今天赶场，给我幺儿买了点糖。”老师无奈地示意她赶紧出去，那女人将剩下的糖塞进男孩手里并叮嘱他要听老师的话，便朝老师笑笑，走出去了。糖对于孩子们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他们向男孩投以羡慕的眼光。

德生想起之前上课时也闯进来了一位妈妈，她进教室就用她的大嗓门说:“走，女儿，我们个不读书哒哟，我给你找到了婆家。”随后她抓起女儿的手便径直走了，留下老师和同学们面面厮觑。

不过现在的德生对这些课堂小插曲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据可靠消息说，今天下午放学后会有拖拉机从镇上过来，德生已经迫不及待了。放学后，德生把书包丢给妹妹后和小伙伴们一起跑到拖拉机回镇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开拖拉机的司机已经和他们熟识，见到他们热烈地朝自己挥手便停下来让他们上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空空的拖拉机因为底盘太轻而很容易出危险，开始司机会放几块石头在车里，久而久之，路上的石头越来越少，司机便很喜欢这群好奇的孩子来蹭车。而且遇到陡坡，拖拉机上不去时，孩子们也会很热情地帮他推。尽管拖拉机“突突”的声音吵得孩子们头皮发麻，刺鼻的柴油味儿也在他们的周围不断晃悠，剧烈的颠簸更是使他们在车上左摇右晃，但他们依旧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一声不吭。突然，哐当一声，德卫在晃动中没有抓稳，一不小心在某个地方撞了个包，剧烈的疼痛直冲他脑门，但他依旧没有吭声，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有任何抱怨他便可能会被小伙伴们在下一次行动中抛弃。

终于到了一段平坦的路上，孩子们才得以放下戒心极力感受坐车的快乐。拖拉机穿梭在一片绿色之中，道路旁稻田里的水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片一片地发着光，稻子含着稻穗，昭示着自己还和德生一样尚且稚嫩。

德生对稻杆有着莫名的好感。

在一次稻子丰收之后，德生爸听说邻村有场电影便答应孩子们等自己晚上忙完带他们去。等德生爸忙完一切，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德生爸让孩子们每人抱一捆干稻草，等走到了快要看不清的路段，德生爸将一捆干稻草放到空旷的地段，“预备，”孩子们做好了不顾一切向前冲的准备，“跑！”火光让孩子们看清了前行的路，他们快乐地向前奔跑着直到火光消逝。

黑暗中一团光一燃一熄地向前跳动着，它始终跟在孩子们一闪一闪跑动的身影后面一躲一现。稚嫩的笑声和浑厚的嗓门交织，点缀着虫鸣蛙语，给寂静的夜献唱了一曲。

德生期待着丰收。

拖拉机的突突声小了些，“你们该下车了”司机朝后说到。已经离村子比较远了，孩子们一个一个跳下车开始往回走。

走了很久后，疲惫和无聊拉起了孩子们的饥饿感，并且这种感觉随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他们开始想念让他们吃厌了的红薯和土豆。孩子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走着，忽然看见同班的女孩子，瞬间有了力气。他们兴奋地围了上去。

“欸，我刚刚坐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