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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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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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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的瓦砾

或许是风张开怀抱扫过地面时细细小小的碎冰趁机钻出雪层和进了它的身体,让它在抚人脸时毫不察觉自己已落了轻重。但此刻,我却为这样的风感到欢喜。欢喜着从高地呼啸而下,扑撞在我的脸上的它,赶走了我在家中久坐的厌倦意和身体四周围绕着的炉火的疲软气息。

多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啊,开始见着那空中的大片小片的白色,我惋惜于他们在接触地面瞬间消逝,没曾想到第二天它们便化作了令人畏惧的“糖衣”包裹着水泥的、沥青的路面。紧接着,新生的、一团一团的雪又密密麻麻的地、斜着地从空中飘下。先是一层雪稳稳地躺在冰面上,然后慢慢地一层层加高。窗外好似凝固的空气使人们固执地守着窗内的温热,恰恰给予了窗外雪花自由聚集、飘散、旋转、轻躺的自由。悄悄的,路面上、菜园中、汽车上、树叶上……面朝天空之处都被松软俊冷的层层雪花欺压。春节余温未散尽,偶尔也会有几个受大人指使结伴外出的孩子,戴着衣服上连带的帽子,低着头从点点白色中穿过,身后留下已经被脚压实显得毫无生气的一个个零零散散的鞋印状小片雪。

谁不爱这样的冬天呢?云朵们获得了下界的机会,分出了身,一点点降落,化作一张巨大而柔软的被盖在世间万物。它允许万物有自己的形状,所以树高,它便任它托举停在高处;叶儿有圆的、椭圆的、菱形的……它便应着它们形成圆的、椭圆的、菱形的……公路要横穿山林,山林劈开自己为它让了道,贴心的“雪花被”见此也将自己掰了开。

我站在低处,面前是一个坡面,坡的尽头是断崖,崖底是公路。坡上有小道,小道连着几块菜园和几座老屋,几处菜园边有几棵树,全部老屋旁都会有小片竹。但有两片小竹林挨得很近,身边却没有老屋,那个我的老屋,已归为尘土。我绕着别人的老屋。好似泥巴做的砖,朽木做的梁,黑炭做的瓦,这老屋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英气。这是谁的老屋?我在记忆中摸索。我记着这屋中很黑,我曾看见一个人拿着套着白布的木头十字架过滤豆渣做豆腐。我也记得我在这屋中拍打过一台黑白电视机。可是,我为什么会来这老屋?身边都有谁?我都忘了。

地上的雪白白的,静静的,松松软软的,四下寂静,谁都未曾来打扰过它。我小心翼翼地探脚,小心翼翼地踩下,听到雪被踩实发出沉闷的声响也依旧小心翼翼,仿佛只要我心里想着小心翼翼,那位沉睡在记忆中老者便不会被我打扰。

屋侧有一颗板栗树,是的,这里本就应该有一颗板栗树。我的记忆被唤起,有人曾带着一群孩子打过这树上的板栗。一颗颗绿色刺球掉在了我的面前,我疯狂地用我的脚去踩踏它,但我的脚好像没有刺球大。后来……后来有人用竹竿赶我,我才提起一个刺球的一根刺,换了个地方继续踩。我不知道这棵树什么时侯在这儿的,但对它有记忆时他就那么粗壮遒劲,让我暗自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爬上去。可现在的它在寒风中没有了一片叶,倒是有几个瘪了的黑刺球挂在上面。主躯干还是记忆中那么粗,却长满了青苔,粗糙的树皮像随时会剥落。长大的我已无心再爬上它的身。老态龙钟的它只需一点儿风便瑟瑟发抖,让雪花也不敢在上面多停留。

我沿着小道,路过菜园。菜园中不见了深浅不一的绿,只见高低起伏的白。这像是一片湖水,雪白色的、静止的一汪湖水。雪花闪着光似湖面波光粼粼,只是粼粼的光细碎了些;雪被随大白菜个头的高低起起伏伏似风吹得湖面坑坑洼洼,只是这风吹得怪了些。我走着走着,脚边出现了小小的洞。我好奇地跟着这洞绕着另一座老房子。等雪浅了,才认出这些是猫脚印。屋后的房檐下,我终于见着了一团灰褐色,我咪咪地叫唤,终于打破了一片沉寂。可那猫只一回头,直接窜进了老屋。一声响过后,又归于沉寂。它始终没有回应我一句。我向外望望,见了屋后的小片竹林,小声地窸窸窣窣着。

我记着这老屋曾经挂着秋千,我也曾在那座老屋里吃过一顿饭。边上那座屋在我有记忆时起就没人住过,我曾想去里面探险。其他的,再也想不起来。现在的老屋真的老了,木板发黑,砖瓦缺角,甚至已经直不起腰或者凹陷了一片顶。这些屋、树、野草好像在一片喧嚣中保持着不变的静谧,被曾经的那些人封存在记忆中。

继续跟着猫的脚印,我爬过了石头做的阶梯,走向一片废墟。两片竹林在我前方空空摇晃着。古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但有一个声音却告诉我,这里有竹林只是因为农用的大多数东西都是用它编织的。而现在,没有人再去光顾它们。地上只有猫的脚印,一行怕人的猫的脚印。

养我的老屋成了废墟,只剩了些破碎的瓦砾,雪盖在上面。

那一时,我竟忘了我的老屋是什么样子,那里面的我是什么样子。

好像它本该就是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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