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看茶山

以前的人，和我一起去看茶山。

茶山不止有茶。茶山清静优雅，吐气如兰。

到茶厂看茶。我不懂茶，她似乎懂一些。看了茶，问了价，说一市斤八百。那是“乌牛早”，似乎不值那么多。没买。又看了另一个茶厂，品了茶，也没有买。又看了几家小店，也没有买。

一起去看茶山，以这样的名义。实相远没有“名义”清雅。不过是借了看茶山的名义，去买茶送礼；再以看茶山的名义，测试以前的人，是否还一如从前。

上世纪90年代的竹林下，月光穿透枝叶，在我们的脸上光影斑驳。我们有多少心里的话要说，但说出来的，都淡如轻烟。那些“心里”的话一句也没说，但又明明什么都说了，因为心和心都接收到了各自的信息。

二年零六个月，时光那么短暂而又那么漫长，我们来来回回走在一片相同的竹林下，拉一下手，相互凝眸，接吻，拥抱……这里却是路的尽头，无法继续延伸。我们渴望而又绝望，犹如天要塌了。

也许天真的塌了。那以后我们天各一方。我们慢慢明白，所谓“永恒的爱情”本来就是一个神话，而神话遥不可及。

慢慢地，我们隔着时间的长河，都成了各自心中“以前的人”。那以后，她人生跌宕，在商品经济的浪潮中，在情感交错的漩涡里，伤痕累累；那以后，我心灰意冷，对待生活自暴自弃，玩世不恭，终于自尝苦果，后患无穷。

我们似乎都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有什么错？但难道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因此我们很可能也进而怀疑彼此。

我们走在茶山上，面对那么纯真的自然，有什么理由不能敞开自己？但我们不能敞开自己。我们没有敞开的对象。眼前的人犹如虚拟，虚拟的光映照过去。而我们知道，真实的过去，已经不再真实。

我们轻描淡写地说着茶山的一切。我们看茶，品茶，和茶商讨价还价。我们不咸不淡地说着各自的生活，甚至有意无意带着几分炫耀，就好像各自的人生都有着价值连城的宝藏，就好像财富、地位、人格魅力，我们无不具足。

说着说着，再也无话可说。我们这才意识到，所有的话，没有一句是我们心里想说的，也没有一句是我们心里想听的。我们再也听不到彼此的内心。只有那绿油油一望无际的茶树，在微风中窃窃私语，表达她们的不屑和嘲讽。

但，两个以前的人，依然不露声色。

两个以前的人，握了握手，就此别过。

——触手冰凉，如同身体里暗藏着一个无尽的春宫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