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的女儿珠珠,跟小马老师学钢琴一年多了。珠珠12岁生日这天,春华给她买了架钢琴,并邀请小马过来。
此前,春华每周二次送珠珠到小马家里练琴,她发现自己和小马特别投缘,每次都有说不完的话。春华就有了想法,想让小马到自己家里来教钢琴,这样,等到每次的教学结束之后,她可以和小马从容地喝茶、聊天,想怎么聊就怎么聊。她知道小马有晨练的习惯,练的是“快走”。这一天,她特地去了一家“耐克”专卖店,给小马买了一双中高档的运动鞋。买鞋时她在想,本来只是给女儿找个钢琴老师,没想到给自己找了个知己,实在是值得庆幸的事。
春华下厨弄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不一会儿,小马来了,还给珠珠带了个生日蛋糕。珠珠吹了蜡烛,闭着眼睛不肯睁开。春华和小马都在看着珠珠的眼睛,好生奇怪。过了许久,珠珠眼睛开了,像从梦里醒来一样,先看一眼妈妈,又看一眼小马老师,又朝门口瞅了瞅,嘴一扁,哭了。
“我刚才许的愿是‘爸爸及时出现’”。
春华和小马都呆住了。春华安慰女儿说:“没事,以后让小马老师经常过来看你,好不好?”
珠珠点了一下头,眼里含着泪。春华又问小马老师:“你说呢?小马老师?”春华在称呼上平时叫“小马”,当着女儿叫“小马老师”。小马一千个愿意地
说:“一定的,那是一定的。珠珠又乖巧,又懂事,可人着呢。”
这时,春华才提出让小马到家里来教珠珠钢琴,小马再无异议。接着,她们谈了谈珠珠的学习。小马说,珠珠的坐姿、手型、触键、看谱这些基本动作已完全没有问题,接下来是要练好曲子。之前她已经学过拜厄、车尔尼以及肖邦的一些练习曲,接下来要集中精力练好《东方红》,因为三个多月后县里要组织一场三百多台的钢琴大合奏,她希望珠珠也能报名参加。到时候去面试一下,应该没问题的,小马说,她也是那天的面试评委之一。
珠珠早些吃好,到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春华表示应该喝点酒,说着开了瓶红酒,先给小马倒了半杯,又给自己倒了半杯。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喝了起来。小马一边剔着蟹脚,说:
“珠珠真漂亮,和你一样漂亮,这孩子真是懂事。”
春华说:“其实你也很好,小马你知道吗?你一坐到钢琴前,那种气质,连我都着迷。”
小马摇摇头,叹了口气。
春华说:“怎么?难道你家先生没有告诉你?”
小马笑了:“我家先生?没有。不过有你的赞美,我也是很开心的。”
春华说:“对了,你等等,我给你买了双鞋子。没有事先征求你的同意,你不会怪我吧?”
小马说:“哎呀呀!我怎么受得起呢?”
说话间,春华拿出了鞋。小马试了,尺寸正好,合脚又好看。
小马说:“谢谢你春华姐。”
春华说:“这么叫太俗气,我不喜欢。”
小马说:“嗯,我也觉得,但怎么叫‘雅气’一点呢?”
春华说:“我发现自古以来,女子之间的称呼礼节,其实常常是模仿男子的,比如《红楼梦》中大观园女子之间的诗文唱酬,经常称‘子’、‘君’什么的。”
小马说:“你这么说我就想起了《红楼梦》中有一首史湘云的《对菊》,诗中就有‘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之句,显见是女子以男士自喻。”
春华说:“我也记得这一首,接下来二句是,‘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
小马说:“怎么这么巧,你也记得这首诗?”
春华说:“我读书不多,但《红楼梦》倒是反复地读了又读。”
小马说:“哎呀呀!我也喜欢读红楼。”
春华说:“这叫什么,不就是刚才说的‘看来唯有我知音’吗?”
二人越说越投缘,话里都有了相见恨晚的意思。其实这个意思她们早就想表达了,只是苦于没有这样的方便,现在她们你一口我一口地饮着红酒,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知心话,这个意思就像酒瓶里的红酒一样汩汩流出,而她们说的每一句话,又像喝进口里的红酒一样,甜甜涩涩的,却又劲道十足。
“干脆,”春华歪着头看着小马说,“我们也不要姐妹相称了,你叫我哥哥,我叫你妹妹,怎样?”
小马看春华说得认真,犹疑了一下,低声说:“没人的时候……也是……可以……”
春华揽住了小马的腰,模仿越剧里宝玉的腔调叫了声:“好妹妹!”
小马的脸刹时红得跟酒一样。
不知不觉间,一瓶红酒见底了。小马的脸这下真的红了。小马说吃不消了,晕晕乎乎的。接着,晕晕乎乎的小马,讲起了一个晕晕乎乎的故事。
小马讲,她有个女同学,离婚后,同时交了两个男朋友,当然了,一方面是生理需要,另一方面也是慢慢考察,想物色一个再婚对象。有一天晚上,两个男友先后来到她的家里。一个是事先说好的,早一步来。才几分钟,门铃响了,她以为是物业管理人员——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她开门一看,却是另一个男友。只好也让他进来。她想来想去,这可怎么办呢?情急之下,也是一时糊涂,她打电话招来了一个单身女友,介绍给后来的这一位。其结果是,一番酒菜招待过后,当晚二男二女同处一室,情不自禁地过了销魂的一夜。后来两个男人都把这件奇事说给各自的朋友分享。而这个女同学,因为这次事故,跟二个男友同时分了手,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结婚对象。
春华见小马有了醉态,劝她到床上躺一会儿。小马说不用,她在沙发上歪一下就行。小马先是靠在沙发上,春华收拾完桌子,发现她已躺下来,睡着了。春华去卧室拿了件被单给她盖上,再去收拾厨房。忙前忙后将近一个小时,中间春华又过来看了小马两次。倒半杯开水放在茶几上,因怕小马身上太单薄了,容易着凉,她又拿了件珠珠小时候用的四方形小毛毯,轻轻盖在小马腹部。这时,小马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醒了。
“几点了?”小马问。
“不急,喝一杯蜂蜜醒醒酒。”春华说着倒了二勺蜂蜜在温开水里,用一把汤匙拌匀了,端给小马喝。又看了看时间,发现珠珠该上学了。10分钟后,她开车送珠珠去了学校,又送小马回了家,再到单位上班。
“你睡醒的时候,睫毛一动一动,我就想起了阳台上的那盆含羞草。”她在车里对小马说。
“哈!”小马说,“下次我要看看阳台上的那个我。”
下班后回到家里,春华用一个小喷壶给含羞草洒了点水。盯着含羞草出了一会儿神。含羞草承受了水,叶子慢慢闭合起来,而枝条纷纷柔顺下去,几秒钟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小马在睡和醒之间的那一瞬间,也是如此。
珠珠学琴时间安排在周五晚上7点和周日上午9点。
每到周日,珠珠练完琴,春华已经弄好了饭菜,留小马吃饭。吃了饭,珠珠有时候出去玩,更多时候回房间写作业,或者上上网,或者睡觉。春华和小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红茶,嗑瓜子,是那种白色的南瓜籽。前几次春华备了好几样茶点,但她发现小马只喜欢吃白瓜子,别的一点也没动,后来她就每个周末下班时买回6包,其中4包是她和小马的茶点,2包是珠珠的零食。
她们喝茶,懒懒散散地聊一些生活里的小八卦,偶尔也说说各自私生活。小马不时会提到珠珠学琴的进度和现在面临的问题,但春华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没说上几句,话题就被她改变,引向一个她所预设的方向。
“这个你可以跟珠珠说,我想她会明白的……哦对了,我现在忽然想起了‘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春华以类似这样的方式把话题一变再变,“生活真是荒唐。妹妹,你一定有什么话想问我,有吗?”
小马点了点头。
“你在我家里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我想没有一个女人会忽略这种现象的,对吗?”
小马说:“是啊!我心里想什么,你总是知道。”
春华说:“我没有跟别人说过,但是我想跟你说。”
小马说:“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
春华把放着白瓜子的碟子移到小马左手边的茶几上,说:“我要跟你说,是因为我知道,我注定要跟你——而不是别人——分享我的隐私。”
怎么说呢?说是隐私,其实也是极普遍的事。现如今这个社会,谁的感情生活没有个三波四折的?有的人看似没有,好像各方面都很好,好得让人嫉妒,但我总怀疑那不是真的,那种表面的状态里一定隐藏着我们所不知道的内情,就像我一样。你也知道,虽然我只是个县文联副主席,身份微不足道,但我的感情生活稍有变故,就必然会有人说三道四,它会成为别人攻击、贬损我的武器。
春华继续说,这是个滥情的时代,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什么爱情能够自始至终保持完好无损,出轨或移情别恋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实在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只知道,三年前他就不碰我的身体了,睡觉时躺在床上,他背对着我,一直看电视,看到睡着又醒来时,“叭”一声摁掉遥控器。那“叭”的一声,是他亲手切断了我最后的一个期待。三年来的日复一日,我的期待早已荡然无存。早上起来,他有时会问我一声,昨晚你睡得可好?一开始我说一个“好”字,后来我默然不语,不再表示什么,而他也就不再问了。
我经常出差,有时一走好几天,回到家里,我就发现了家里有“狼狈为奸”的蛛丝马迹。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给自己在另一个房间铺了张床——不想再碰那张床了。可他终于还是失去了耐心,提出离婚。我说,再等等。他说,反正不能挽回了,还等什么?我说我还没准备好,再等等。其实我对他早就没有任何幻想了,可他不知道,以为我心存幻想。于是他越来越过分,在家里公开和别的女人在电话里调情说笑,想以此让我彻底绝望。每过几天他就会问我一次,想好了吗?我说,再等等。
我终于等到了那个时候。再一次出差前,我在他的卧室里安装了摄像头……你简直难以想像,他们在一起时是那么的放肆和淫荡,先是一起冲凉,在浴室里就交缠在一起了,缠成一团水淋淋的,像两条水蛇。从浴室出来后,窗前、地上、床沿,遍地狼烟,到处是战场,他们站着、跪着、侧着、趴着,各种奇葩的交欢姿态,眼、耳、鼻、舌、身,样样都用到淋漓尽致,说实话,我见所未见——他的表现与我所认识的他完全判若两人。说来可笑,虽然这种情景深深剌痛、伤害了我,可我还是禁不住被他们撩拨得春心激荡,欲罢不能。
我把摄像作了备份,而后告诉了他。他也是在政府部门从职的,这种事绝对见不得光,如果他把我逼急了,我就破釜沉舟,大不了两败俱伤。他一听就知道我并非虚言恫吓,他意识到我要敲诈他。他表示,可以把一切财产都给我,他可以净身出户。我说不是这意思,财产各半,女儿珠珠归我,他也可以搬出去住,我们私下里协议离婚,只是不必办离婚手续。他很诧异,说那你要什么?我说,只有一点要求,每周六晚上,你必须陪我在我们小区周围散步一个半小时,并把这一点也写进协议里。他完全没有料到,我的“敲诈”竟然如此的温情。但我知道,如果不是他有把柄落在我的手里,哪怕这一点要求,他也绝不可能答应。
哦!他当然答应,也做到了——他也只能如此。现在,每周六他都陪我散步。我们手牵着手,走在小区的花园里,每次都会遇到一些朋友、熟人或彼此的同事,他们跟我们打招呼,点点头,或随便聊上几句,他们的眼里满是羡慕。
于我而言,这就够了。
周六晚7点20分,小马悄悄来到春华居住的小区,在一棵比较隐蔽的大树下找了张石凳子坐着。这地方距离前方道路有十几米远,四周的树木疏密有致,路旁的灯光散散落落漏进枝叶之间,形同一张破网。小马孤零零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漏网之鱼。她想起春华说的话:“我注定要跟你——而不是别人——分享我的隐私”。便隐隐觉得“注定”二字颇有些玄妙,到底怎么玄妙却又说不清楚。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便看见春华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从她的左前方走来。小马觉得他们不可能发现她,她只需要像录像机一样,静静地观察他们,录下他们从出现到消失的这一段路程就可以了,她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可是,“不可能”的事忽然发生了。他们快走到她正前方的瞬间,春华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存在,眼睛像定向的雷达一样,几乎不使用任何搜寻,一眼就看见了她。春华极其自然地朝她点了点头,那神态仿佛在说,瞧见了吧?我对你可没有任何隐瞒啊!小马也点了点头,尽管她感到非常的不好意思。至于那个男人,因为发生了刚才自己被发现这个意外,小马就没有把他看得仔细,印象中是个挺帅气的中年男子,身材几乎可以用“伟岸”一词来形容,他与春华走在一起,说“让人羡慕”一点也不算夸大其词。只是这个男人呢?好像是旅游观光来的,目光游走于山石树木、流水落花之处,手拉手的行走之间,却透露出了他的漫不经心,以及他们的貌合神离。所以刚才,他一点也没有发觉自己身边的女人与小马的相互点头致意。
次日午后,小马教完钢琴,就把自己的所见所想一一说给春华听,于是她们开始讨论爱情。她们说,性和爱情不是一回事,但也不是两回事,性不是爱情,但没有性也就无所谓爱情。她们说,就像躯壳和灵魂,它们根本不是同一件物事,但它们只有相互依存,才能彰显各自的存在,爱情和性也是如此。她们又说,那灵魂存在吗?不对,躯壳是事实存在的,但躯壳用什么来佐证灵魂的存在呢?这么说,性是存在的,爱情也许只是种种说法,就像人对于灵魂的各种各样的臆想一样。她们又说,但也许,灵魂存在才是真的,躯壳只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影像,转眼成空。说到这里,春华忽然发问:
“妹妹,你做过与爱情或性有关的梦吗?每次都是同样情景?我想一定是有的。”
小马说:“有的呀!我经常梦里见到一个人,就在我的闺房里,就在我的身边,就在我的床上,有时就在我的身体上。”
春华说:“这个人模模糊糊的,你看不清面容,甚至于不能确定是男是女,但你经常在梦里见到,你甚至能够确定你见到的其实是同一个人,是也不是?”
小马诧异得一时说不出话,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良久才说:“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我的梦?”
春华说:“因为,我的梦和你一样。现在我才明白,你在我的梦里,我也在你的梦里。你第一次来我家时,我就有这样的预感,所以我说,我注定要跟你——而不是别人——分享我的隐私。”
她们已经喝完了好几盏茶,嗑了大半包白瓜子,她们像往常一样,要休息了。春华拉起小马的手,二人进了卧室。床二米宽,二人躺上去还空了大半张。但小马惴惴不安,一会儿,她起来站在床边,看着春华。
“怎么了?妹妹。”
“你会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吗?”小马问。
“你想说什么?”
“我跟你说的那个故事,我那个有两个男友的女同学,后来招来了一个单身女友——我跟你是这么说的——其实,那个‘单身女友’就是我。”
春华不说话。
“那个男的始终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只有过那么一次露水之欢,此前互相完全不了解,所以,我所幸并未因为那一次轻浮而受到更多的伤害。”
春华不说话。
“这话不说,我觉得辜负了你对我的好意。”
春华起身,拿了车钥匙,开了门,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等她。
春华开车把小马送到家门口,路上有十来分钟,两个人俱是一言不发。小马伸手开车门时,春华拦了一下,说:
“你说的我早就想到了,但我没有要你说出来。”末了又问一句,“你还会来我家教珠珠钢琴的,对吗?”
小马默默地点了点头。开了车门,她又转头对春华说:“我家种了一盆忘忧草,你知道忘忧草吗?”
“忘忧草?好像没见过。”
“你见过的,只是你不认得它。”小马说,“下次方便时候,你来我家里,好不好?”
春华说:“好!”
春华想了想,以前她送珠珠到小马家学琴,见过她阳台上的几种花草,印象里都是认得的,没有小马说的忘忧草啊。
时间又过了一个星期。周五晚,小马教完了钢琴,她紧紧挨着春华坐在沙发上,主动讲起了自己的情感经历:
“我一直没有结婚,也不打算结婚了。至于说生儿育女嘛!看开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说这东西多余,至少也是可有可无的吧。
“我只谈过一场恋爱,这场恋爱谈了二年多,当然也同居了将近二年。虽然我心里一直对他不满意,但还是在犹犹豫豫、患得患失的状态中进入了谈婚论嫁阶段。为什么对他不满意呢?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各方面的吧!他的各方面在我看来只能算勉强及格,而你也知道,每个年轻人——特别是女孩子,都难免追求完美。仔细想想,困扰着我的主要有两个因素。他给我整体上的感觉就是,平庸,没有哪怕任何一点让我足于倾心的地方,比如工作上、人格上、思想智慧上、生活习惯以及审美情趣上,等等,总之没有任何过人之处,甚至在我们相处过程中,我几乎享受不到多少激情——他缺少激情导致我也没有了激情。我就想,真正的婚姻还没有开始呢,而一辈子是如此漫长,我竟然要与如此平庸的一个男人厮守终生,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的人生幸福当回事了?另有一个原因可能也很重要,在我们恋爱过程中,我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男人,是我大学时期的一个同学,不久前他也向我表白过。我没有告诉我的男朋友,当时,也没有打算接受这个同学,但我不免暗中比较,觉得后来者各方面都优胜很多。这让我更为纠结。但毕竟在一起两年,我怎么也不忍心伤害眼前这个男人。后来我终于说服自己,不要见异思迁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在一起基本上没有发生过争吵,他也从未伤害过我,他虽然平庸,但平庸的人自有他平庸的生活,平庸的生活不容易发生变故,从这个意义上说,‘平庸’又何尝不是幸福的代名词呢?我想,与其这样思前想后心猿意马,不如早作决定,断了自己的退路。
“于是我问他,我们是不是该订婚了?他说好啊!我说那要各自作些准备了。他问准备什么?我笑道,不用你准备什么,你告诉你父母就行,让他们为你准备啊!他说,哦,我想想。我觉得他实在是傻头傻脑的,可笑极了。我说还想呢,想什么呀!难道你还不愿意了?这时,突然——我都不知这事是如何发生的,突然,他冒出一句话来:‘小马,我们还是分手吧!’
“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这个在我心里连及格都算不上的男人,这个我一直想跟他说分手的男人,竟然嫌弃我?竟然抛弃——我?
“你知道吗?我的灾难来了。一开始,我冷笑,我一直冷笑,他眼睛躲开了不看我。然后我问他我哪里配不上他?他淡淡地说没有什么配不配的,只是不合适。我又责问他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他承认了,还说什么缘分天定,不能强求。后来我骂他狼心狗肺,他转身要离开,我又疯狂地抱住他,不让他走。最后,我竟然跪下求他。他却越来越不耐烦,一再请我‘自重’。最后我威胁他说,如果他一意孤行,我就死给他看。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只要他改变想法,我就要在订婚当天,找来那个追求过我的大学同学,在订婚酒宴上宣布我有新的男朋友,同时宣布解除跟他的婚约,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羞辱他,至于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我完全不在乎。
“你说我是不是疯了呀!但我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抛下我,一个人走了。第二天,为了‘言而有信’,我吞下了50颗安定片。可奇怪的是,吞下药片后,我不但没死,竟然没睡着——也可能是药品过期所致——你说可笑不可笑!
“事情还没完。在那种极度失落的情况下,我给追求我的男同学发了一条信息,直接说我喜欢他。你猜怎么样?他竟然没回我的信息,再发,还是没回。几天后在路上遇见他,他跟另一个女孩手拉手走在一起,对我视而不见。
“后来我还是想明白了,不管是这一个还是那一个,或者随便哪一个,伤害都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时间问题。就像我的这场恋爱,虽然我没说分手,但我心里说了;虽然我没有事实上的移情别恋,但我心里有了。差别仅在于说和没说,一个表于外,一个形于内。我常常想,看似偶然的情感挫折,其实是必然的,就算是结婚生子之后,这种互相的背叛和伤害也势必会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如影随形,要么你认命、妥协、麻木,要么纠结、爆发、撕裂,乃至粉碎。因为什么?就像你说的,因为这是个滥情的时代。”
“还有一种选择,”春华说,“那就是,各自都在心里淡化这种伤害,让它不能成其为伤害,但我知道,你和我都无法做到如此洒脱。”
说到这里,小马发现春华已经搂住了自己,而她也已经把头靠在春华肩上。她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朝卧室走去……
她们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可就在这时,春华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感觉到这个房间多了个人。进房间之时,春华本来已经想到要把房门反锁,只怪一时忘情,这个念头像风吹过一样,一下就没了踪影。现在,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已经晚了——她一扭头,就看见女儿珠珠站在床前,无比诧异地张大嘴巴,看着眼前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一丝不挂的女人——妈妈和老师……
春华没有向女儿解释什么。待她穿好衣服,女儿早已跑回自己的房间。她走到女儿身后,说了句:“对不起!”
这次,她开车直接把小马送到了家里,因为前次她答应小马,要看她家的忘忧草。看了忘忧草她一分钟也没有停留,她得马上回家,因为她不放心珠珠。
珠珠看上去很安静,低着头写作业。见她进门,珠珠说:“妈妈,我的作业写完了。”
暑假期间,教育部门如期举办了一次大规模的钢琴大合奏——三百六十多台钢琴同时演奏《东方红》,拟申报吉尼斯纪录。春华替珠珠报了名。举办部门要求参演者自带钢琴,可是,就在活动举行前三天,春华发现家里的钢琴坏了——所有的琴弦一起断了。
春华知道,珠珠不可能把所有的琴弦都弹断。
珠珠没有参加那次大演奏。春华把新买才几个月的钢琴,折半价转让给了一个亲戚。此后,珠珠再也没有接触钢琴。
春华看到的忘忧草,其实就是黄花菜。她查阅了有关资料,忘忧草又名宜男草,古代少妇常以它佩戴胸前,祈求早生男儿。唐朝有个叫于鹄的诗人写过这样一首诗:
秦女窥人不解羞,攀花趁蝶出墙头。胸前空带宜男草,嫁得萧郎爱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