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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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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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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痞

这样的生活已有些时日。

每逢双休日下午,刘伶、郑拥军、宗杰、还有董芬芳,四个人聚在一起打小麻将。赌注很小,一颗筹码一块钱,小到全城找不到第二处。半天下来一般打四、五局,输赢总共也就三四百元来去。赢家不进帐,输家把钱拿出来,大家找一个小酒馆喝酒去。

无论喝酒还是打麻将,刘伶都是个积极分子。按理讲,一个四十岁的单身女人,犹如盛夏初秋的草地,虽不似春天的兰叶般葳蕤,却有着别样的蓬勃和旺盛,有时烈日一晒,几乎要冒出火星,燃烧起来。可刘伶看上去天性乐观,平时嘻嘻哈哈,也就没有给人留下多少“燃烧”的印象,反而显得有那么点没心没肺。喝酒中刘伶讲,有好几拨人给她介绍男朋友,但她见过几个之后,也就懒得应付了。

“离婚的,死老婆的,事业失败的,家境寒酸的,长相歪瓜裂枣的,我又不是拣破烂的”。刘伶说的也像“嘻哈”。

刘伶倒是处过一个男人,却是个有妇之夫。这个男人为刘伶离了婚,却不知因为什么,最终他们还是没能走到一起。刘伶对这段感情并不避讳,在郑拥军这班人面前也时有提起,言下似有不舍之意。

但,刘伶讲得最多的,还是已经故去的朱豪。

刘伶高中还没毕业就谈恋爱了。年轻人谈恋爱特别简单,刘伶讲,情窦初开,一见钟情,就是这样。朱豪同学长得帅气,有些霸气,还有点“坏坏的”,她喜欢这种类型。于是他们早恋,同居,未婚先孕,而后不顾双方父母反对,擅自登记结婚。

刘伶的意思很明确:她相信爱情,始终如一地推崇“爱情至上”。

“也没那么‘至上’吧,”郑拥军说,“你跟朱豪婚后一直吵吵闹闹,有好几次都跑到民政局闹离婚了。”

“有吗?”刘伶转眼看了看酒桌上的宗杰。

两个男人笑了。宗杰和朱豪是发小,朱豪与刘伶本就是同班同学,郑拥军虽说是他们夫妻二人的老师,也只是大了他们四、五岁,而且多年前与他的学生朱豪就已成了麻友。朱豪的风流韵事,郑拥军与宗杰岂能不知?

可是刘伶还是要问:“你们知道为什么吵吵闹闹,为什么闹离婚吗?”。

两个男人又笑了。只有董芬芳不知情,因为以前她并不认识刘伶,也不认识朱豪。董芬芳是几年前才进了刘伶的单位,现在还是临时工,而刘伶是政工科干部。是刘伶把她带进这个五人的小圈子的。董芬芳说:

“我不知道耶,刘伶姐你就说说呗!”

刘伶说:“那是因为,朱豪出轨了……”

两个男人喝董酒,刘伶和董芬芳喝古越龙山。刘伶边讲她的情感故事,边你一杯我一杯地分别与他们干杯。朱豪屡次出轨,故事生动而漫长,像一部琼瑶小说。故事还没讲完,刘伶已然醉了。

第一个提出散会的是宗杰。宗杰喜欢打麻将,但喝酒不是他的强项,每次在酒桌上时间一长,他就有点坐不住了。他先是小声征求郑拥军的意见,今天差不多了吧?郑拥军点点头。于是他站起来宣布:

“今天就喝到这里吧,刘伶的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不行,”刘伶余兴未了,“我还要喝。”

大家都看出刘伶醉了,纷纷表示今天到此为止。董芬芳也劝刘伶:

“刘伶姐,要爱护身体哦!我们下次再喝?”

“不喝也行,我们要拉个群,我是群主。”刘伶此时的思维是跳跃式的,天马行空。说着她拿起手机,熟练地拨拉几下,成了。

“什么群?”董芬芳探头探脑去看。这个群的名字叫“流浪者”。“谁是流浪者?”

“我,”刘伶骄傲地宣称,“我的心在流迹天涯。”

宗杰悄声说:“刘伶你喝多了,我这就叫个代驾送你回去,好不好?”

本来别人没听清宗杰说什么,刘伶却晃悠悠站起来,嚷嚷道:“不要代驾。不要你送”。又回头对郑拥军说,“郑拥军,你送流浪者回家。”

宗杰马上附和:“对对,我差点忘了,近水楼台嘛!还是郑拥军合适。”

大家纷纷站起来。董芬芳去收银台埋了单。

郑拥军和刘伶住在附近的同一个小区里。

到了刘伶楼下,发现电梯坏了。刘伶醉眼朦胧看郑拥军,身体斜着,脑袋也歪着:

“郑拥军,你背我上去,我走不动了。”

郑拥军想了想,好像也只能如此了。他蹲下来,让刘伶爬上他的背,一步步拾级而上。刘伶趴在他背上却不安分,身体一浪一浪的,说:

“驾,驾!郑拥军你真好……你做我老公好不好咧?”

郑拥军上气不接下气:“拉倒吧,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喝酒了。”

刘伶说:“做我老公,说好了,不许反悔。”

刘伶住在七楼。到了四楼,郑拥军背不动了,把刘伶放下来,像两个傻孩子一样坐在楼梯上。刘伶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郑拥军说:

“要不然我扶着你,不用背了?”

“不行,要背。”

郑拥军说:“刚才真该让宗杰送你。”

刘伶说:“郑拥军你个怂蛋,再这么说,我就不理你了。”

郑拥军又试探地问:“那,下次让宗杰送你好不好?”

“不好。”

“我倒是觉得宗杰这人蛮不错的。”

“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他?”刘伶说,“他跟朱豪是穿开档裤一块长大的,朱豪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他没有一事不在场,可他从不向我透露一个字。一对损友。”

郑拥军说:“这也不能怪他,做朋友,也只能如此吧。”

刘伶说:“所以,下次,下下次,还得你背我。”

郑拥军只好又背起了刘伶,说:“算我倒霉。”

刘伶又一浪一浪的:“驾,驾”

到了五楼,刘伶的身体倒是没了动静,只是嘴里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胡说:“郑拥军你知道吗?宗杰早就想‘背’我了……嘻嘻……便宜你了……”

郑拥军原本感觉吃不消了,听了这话,力气莫名其妙地又回来了几分,咬咬牙,又上去了一层。但到了六层,他感到腿肚子打颤,人有点摇晃。

“放我下来,”刘伶在背上说,“郑拥军你快放我下来。”

郑拥军放下刘伶,气喘吁吁:“又怎么啦?”

刘伶手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嘻嘻笑道:“我能走。”

郑拥军不放心,挡在刘伶身后,只怕她一脚踩空滚落下来。还好,刘伶虽然走得有一点晃悠,也还算稳当。

到了七楼,七楼的感应灯随着脚步亮起来,照着刘伶的脸。刘伶的脸一片潮红。刘伶掏出钥匙开了门,进门前瞟了郑拥军一眼。郑拥军刚迈进去一只脚,刘伶回头推了他一把,“嘭”一声,把他关在了门外。

郑拥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你疯啦!疯女人!”

郑拥军骂一句,靠在墙上喘气。本想马上下楼回家,鬼使神差地,他又走近那扇门,把耳朵贴着门听了听。他听见刘伶在哭,哇哇哇的,声音不小。刘伶的女儿在外地读书,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由于刚才那一推,郑拥军没有了再去敲门的勇气,想想还是算了,看这样子,刘伶这么哇哇哇哭应该也不是头一回,不会有事的,随她去吧!

回到家里,李芳刚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她走到郑拥军眼皮底下,又踮起脚尖,用鼻子凑近闻了闻:

“又喝酒了?都谁?”

“宗杰嘛,还有谁?”郑拥军说。

“一头的汗,嘴唇都发白呢,喝酒能喝成这样?”李芳说。

“嘴唇本来这样的嘛,我又不涂口红。”郑拥军避重就轻地答道。

郑拥军冲了个热水澡,回到床上,在李芳身边躺下。李芳偎过来,抱了抱他。郑拥军发现自己没有状态,心想,肯定是刚才累着了,这个疯女人。

第二天下午,刘伶发私信说请他喝酒。郑拥军说今天不想喝酒。

“我想喝嘛!你来不来?”

“不来。”

“你要不来,我找别人喝。”

郑拥军说:“你祸祸别人去吧!”

刘伶发了个掩嘴偷笑的表情。

转眼又到了周末,刘伶在群里发信息:“看电影啦!”

这是“流浪者”约打麻将的集体暗语,也是刘伶规定的。看到这句暗语,大家都要回应,随便哪个表情都表示同意,微笑,鼓掌,玫瑰花,蛋糕,抱拳等等。但是不巧,董芬芳首先用文字回复,说晚上要在家带孩子,出不来了。接着,宗杰说在外地开会,晚上到家会很迟,估计也是“子夜影院”了。

麻将肯定打不成了。下午快到饭点时,郑拥军接到刘伶电话,说:“坏人哥哥,晚上陪我喝两杯呗!”

郑拥军无由地想起刘伶哇哇哇的哭,又想到上次拒绝与她喝酒,况且,今天李芳恰好到省城岗位培训,回家也没饭吃。就说:“那行,我们随便吃点。”

夏末的傍晚,没有风,闷热难当。郑拥军步行到那家小酒馆,一身臭汗。小包厢里的空调开不起来。服务员说,空调坏了。要求换个有空调的包厢,服务员又说,酒馆客满,没有别的包厢了。

刘伶自带了一瓶五粮液,郑拥军一到,她就开了酒,把两个玻璃酒杯加满,吩咐上菜。不一会儿,几道菜纷纷上桌,鱼干拼盘、宫爆鸡丁、海螺拼盘、豆芽炒笋干、鱼圆汤,主食是鸡蛋炒粉干。郑拥军问:

“还有别人吗?”

“就我们俩,我们把这瓶酒喝了。”刘伶说。

郑拥军吓了一跳:“我可没有这么好的酒量。”

“你就怂吧,”刘伶端起杯中酒,笑道,“看你有多怂。”

碰了几次杯,杯中酒浅了一半。刘伶忽然说:“郑拥军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郑拥军看着她,等她说下去。反正今天有的是时间,喝酒不就是说话吗?让她多说点,高兴就好。只是,不能让她喝成上次那样了。

刘伶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郑拥军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你背了。”

郑拥军笑道:“只要电梯没坏,我就放心了。”

刘伶说:“那天我在你背上忽然发现,郑拥军你是一匹狼,而我变成了一只狈……所以,你不能背我了。”

刘伶又说:“你知道吗?我喜欢那种坏坏的男人,可你不是。”

“朱豪要是活着,我看你们也够呛,”郑拥军直言不讳,“整天吵吵闹闹的。”

“那是因为他出轨了,你看啊,第一次是办公室恋情,第二次是旅途邂逅,第三次是网络艳遇……”

“既然是坏坏的男人,能不出轨?”郑拥军问。

刘伶皱起眉头看郑拥军。“出不出轨,吵不吵闹,离不离婚,跟爱不爱是没有关系的,你懂吗?”

郑拥军摇摇头。这有点复杂,郑拥军不喜欢这么复杂的问题。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他叫刘建国,也就是曾经与刘伶处过一段时间的那个男人。在那段时间里,刘伶曾经介绍刘建国与他们认识,他们一起打过几次麻将,也喝过几次酒。在郑拥军的印象里,那个人巧舌如簧,颇显浮夸,远不如他的学生朱豪优秀。再者说了,刘伶不是喜欢“坏坏的、帅帅的”吗?以这样的标准,刘建国也完全不沾边儿。

“那,刘建国呢?”郑拥军问。

刘伶端起酒,要求郑拥军与她一起干了。又站起来,把两个人的酒杯再次加满。正好,一斤四杯,酒瓶就空了。郑拥军知道自己喝不了那么多,但他又知道,刘伶的酒量并不比他好多少,总不能自己少喝,反而醉了刘伶。先喝着再说,半斤五粮液,难道还能把人喝死?

刘伶坐下来,吃了口豆芽笋干,说:“一个男人,他能为了你离婚,郑拥军你想象一下,如果你是女人,你能不感动?”

郑拥军就想象了一下,仿佛有点感动:“哦,是这样。”

“郑拥军,我知道你这个人有心没胆,其实你跟朱豪一样花心。”

“有吗?”

“你上次送雨伞给董芬芳,什么意思呢?”

“那天不是下雨吗?她说家里没伞。而我家里有很多雨伞,所以送她一把。”

“你每次回家打的还叫她一起坐车,这也太……那个了。”

“你,我,董芬芳,我们三个正好顺路的呀!”郑拥军说。

“反正你这么做就是不对……当然了,董芬芳也不喜欢你。”

“她这么说了?”

“这还用说吗?”刘伶说,“董芬芳和我一样,我们都不喜欢偷鸡摸狗的男人。”

郑拥军说:“我怎么又偷鸡摸狗了?”

刘伶说:“对!……像你这种男人吧,对哪个女人都好,又不是真好。我告诉你郑拥军,在爱情这部字典里,根本就容不下‘偷鸡摸狗’这四个字。”

刘伶的语速很快,砸在郑拥军的耳里一阵噼哩啪啦。

刘伶讲话越来越没逻辑了,照这么下去,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天色已晚,况且,坐在这个没有空调的包厢里喝酒,犹如坐在一个蒸笼里,身上粘乎乎、热烘烘的,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焖红了的螃蟹。郑拥军说:

“刘伶,我们喝得差不多了,今天就这样?”

“你说得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干了!” 刘伶说着,一仰脖,杯中的酒一滴不剩。

郑拥军看看自己的酒,还有小半杯,心一横,也干了,顿时感觉身子飘起来。飘到收银台,老板娘说单子已经买过了。郑拥军一抬头,发现刘伶已先他出了酒店,站在门口等他。待他走近,刘伶说:

“郑拥军,这次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

郑拥军说:“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怕我把你吃了?”

郑拥军笑道:“我怕李芳把你给吃了。”

刘伶说:“李芳在省城呢,怎么吃我?”

郑拥军一惊,酒醒了大半。

次日是周六。早上醒来,郑拥军感觉恹恹的,浑身乏力,身体直冒虚汗。早餐也没吃,恶心欲呕,一点食欲都没有。心想今天的麻将肯定是打不成了,就在“流浪者”群里发了个信息:龙体欠安,今日免战。

刘伶马上打来电话,问是什么情况。郑拥军说可能是着凉感冒了,没事,喝喝开水就能好。刘伶问怎样的症状,郑拥军就把上述症状讲了一遍,刘伶说:

“你在家等着,我去看你。”

“别来别来,你又不是医生,来有什么用?”郑拥军话没说完,电话已被挂断。

昨晚郑拥军和刘伶一起回来,路上都说了些什么,郑拥军基本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到了楼下,他没让刘伶进电梯,是自己一个人回的家。一躺到床上,忽然整个房子都旋转起来,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衣服没脱,被子也没盖,口干得就像一口烈日曝晒下的枯井。起来喝了点水,上了趟洗手间。在洗水间“嗷嗷”一阵,只呕出几口黄黄的胃液。再回到床上,便感觉头疼,难受,熬到天快亮时才又睡着。

就在刚才,郑拥军告诉自己,不能再和刘伶单独喝酒了。他隐隐觉得这种关系有点乱,也没什么来由。虽然刘伶反复说不喜欢像他这种类型的男人,但不管喜不喜欢,好像都没理由把两人的关系处成这样,又或者……

想来想去,头更疼了,恶心又上来了。这时门铃响起,开门一看,是刘伶。

刘伶今天穿了件无袖针织吊带背心,下着轻薄柔软的丝质暗绿色半短裙,似乎刚刚化过妆,显得比平时更白净,也更年轻一些。她进门后仔细瞅了瞅郑拥军,说:“咦!不是感冒。脸色苍白,嘴唇暗紫色,我就料到你是中暑了”。说着她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块半月状的绿色玉石,“把上衣脱了,趴床上。”

郑拥军不脱。

刘伶说:“中暑也是会死人的,赶紧脱了。”

郑拥军说:“男女授受不亲。”

刘伶笑道:“想什么呢?你的身体在我眼里就跟尸体没什么两样。别废话,赶紧脱了,给你刮痧。”说着生拉硬扯把郑拥军拽到床上,伸手解他衣服扣子。

郑拥军忙说:“我自己来。”

郑拥军脱光上衣,俯伏床上。刘伶弄了碗盐水,也上了床,像骑马一样骑在郑拥军背上,用那块半月状玉石蘸了盐水,给他刮痧。没多长时间,郑拥军背上、臂弯、胳臂窝等多处红一道紫一道,红中带紫,紫里透黑,惨不忍睹。

刘伶说,这叫“出痞”。如果没有玉石,用硬币也行,没有硬币用手沾凉水“揪痞”,也一样可以出痞。刘伶说,刮痧是她祖传手艺,在学校读书时,偶尔有女同学中暑,她就做好人好事,效果都特别好。

郑拥军扭头看了她一眼,此时刘伶脸上汗津津、红朴朴的,一缕发丝挂下来,沾着额际,整个人活色生香。郑拥军心里不禁晃荡了一下,感觉身体有了某种异动。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刮完了痧,郑拥军感觉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对刘伶说:“刘伶你先回去吧,我感觉好些了,想冲个澡。”

刘伶说:“那你冲澡吧,我坐这里等你,一会儿想跟你说个事。”

郑拥军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水声哗哗响。刘伶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忽然听得“咔嚓”一响,门开了,一抬头,李芳走了进来。

李芳看见刘伶,愣了一下,说:“刘伶!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伶说:“李芳,你这么快从省城回来了吗?”

李芳问:“郑拥军呢?”

“嘻嘻,他在洗澡呢。”

李芳以为刘伶开玩笑,走近浴室一看,郑拥军果真在洗澡。李芳顿时脸色煞白,转身问刘伶:“你,你怎么知道我在省城?”

李芳声音发抖,看样子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刘伶似乎没料到事态这么严重,赶紧说:“李芳你别误会,我……我们……算了,让郑拥军跟你慢慢解释吧!”

说完,刘伶转身跑了。

郑拥军在浴室里听见外面的声音,知道李芳回来了。幸亏他是带着浴袍进浴室的,这时穿好浴袍出来,想跟李芳说明实情。可李芳什么也不想听,拉着脸,转身进了卧室,脱去外套,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硕大的粽子。

郑拥军坐在床沿,隔着被子,开始给李芳讲这个误会的来龙去脉。为何喝酒,如何中暑,以及刘伶是在什么情况下到家里来的。当然他只说刘伶给他刮痧,并没说她像骑马一样骑在自己身上。

李芳只是一句话不说,倒也没有发作。郑拥军刚说到刮痧后身体黏乎乎的难受,所以洗澡,手机就响了。李芳“呼啦”一下掀掉被子坐起来,说:

“是刘伶,你开免提,我听她说什么。”

郑拥军一看显示,果然是刘伶,只好接听,并开了免提。

“郑拥军你出来一下可以吗?我有事跟你说。”

郑拥军说:“什么事这么着急,不能改天再说吗?”

李芳白了他一眼。

刘伶说:“我想现在说,再决定明天见不见面。”

“谁跟谁见面?”郑拥军问。

“同事给我介绍一男的,各方面条件不错,孩子也不在身边……”

郑拥军放松下来:“有好的赶紧要啊,还等什么?”

“可就是……离了婚的。”

“你这什么思维?”郑拥军说,“难道你还想找个未婚的?再说了,你上次那个男人不也是离婚的?”

“那可不一样,他是为我离的……”

“你自己定吧,不说了。”郑拥军赶紧挂断手机,对李芳说,“刚才她坐在客厅等我,原来就是想说相亲的事呢。”

李芳委屈地说:“神经病!这种事找你讲,讲得着吗?”

郑拥军想想也是,假如刘伶找李芳讨论“见与不见”,似乎更合理些。

因为朱豪在世时与郑拥军过从甚密,有一段时间,李芳与刘伶也几乎处成了闺密。朱豪去世后,刘伶业余时间沉浸于打麻将,喝酒,而这些都与李芳无缘,两人便很少来往。李芳知道刘伶比较任性,平时大大咧咧的,又知道这次是个误会,事出有因,也就没太往心里去,反而觉得自己当时的表现有些过,似乎有点愧对刘伶。

这天傍晚,李芳下班后回到家,郑拥军也回来了。李芳做饭烧菜,郑拥军坐在电脑前玩双扣,手机扔在客厅沙发上。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李芳拿起来一看,是刘伶,就接了起来。李芳尽量表现得一如往常,柔和地问:

“是刘伶啊,有事吗?”

“嘻嘻,有事!”刘伶说,“找郑拥军说话。”

李芳把手机递给郑拥军,自己却站在一边不走。郑拥军知道李芳的心思,就开了免提。

“郑拥军,找你喝酒。”刘伶说。

“我已经在家吃饭,不出去了。”郑拥军说。

“我们先喝酒,喝了酒再叫上董芬芳和宗杰,打两局小麻将。”

“我不出去了。”

“出来吧,老地方等你!” 刘伶不容分说,把电话挂了。

李芳什么也不说,那意思,只看郑拥军的实际行动。

郑拥军继续玩电脑双扣,等饭菜上桌。饭后继续双扣。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李芳洗碗,做家务。到了十点多钟,各自洗漱,就寝。两人一起看电视剧。熄灯后做爱,睡觉。迷迷糊糊快睡着时,郑拥军才忽然想起:刘伶不会真的一个人去喝酒了吧?

周一下午,郑拥军在学校办公室收到刘伶发来的私信:“坏东西,我醉死了你得偿命!”

郑拥军回:“昨晚你又喝酒了?”

刘伶回:“楼下那个破电梯又坏了。”

郑拥军回:“那你怎么上去的?”

刘伶回:“自己爬上去的。一边爬一边骂你:坏东西,死拥军,怂货!”

郑拥军回:“以后不要一个人喝酒,尤其不要夜里喝。”

刘伶回:“可是,我的黑夜比白天多。”

就这么一句话工夫,郑拥军忽然感觉天地黑暗下来,抬头一看,果然乌云密布,一眨眼工夫,大雨滂沱。这时,刘伶又发过来一条:

“不会想多了吧郑拥军,你可不是我的菜哦!”

郑拥军笑笑,信手写来:“我知道,你喜欢帅帅的,坏坏的,有霸气的。”

刘伶回:“唉!可惜不是你!”

郑拥军回:“可惜我不是刘某人!”

刘伶回:“刘建国敢做的事,你敢吗?所以说他比你男人。但他不专情。要不是我发现他跟前妻暗中来往,而且屡次警告无效,我也不会主动离开他。”

郑拥军不想再说什么。看一眼时间,本来可以下班了,但大雨如注,他又没有开车,连单位大门口都出不去。他点了滴滴打车,可手机显示排名在第七位,车子还在十公里之外。他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滴滴会这么忙。这时,

手机响了,刘伶在电话里大声说:

“坏人你出来,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等我?”

“顺路带你回家啊,傻子。”刘伶说。

郑拥军下了楼,远远看见刘伶的红色小车停在校门口。他出门时也没带伞,这时看见学校的大门敞开着,想想也就一小段路,就冒雨快步向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他看见刘伶开了车门出来,撑一把红色的雨伞,一路向他奔跑过来。刘伶跑到跟前,把伞递过来遮住了他。这时他才发现,刘伶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束玫瑰花。刘伶把带雨的玫瑰举到他眼前,鲜艳欲滴。此时的郑拥军站在雨中,没法选择。他本能地接过雨伞,接过玫瑰,转眼看看满地在雨中来来往往的师生,羞赧难当。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刘伶突然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一下子就用自己的烈焰红唇噙住了他的嘴。郑拥军“唔唔”两声,尽管很快就把嘴撤了出来,可两个舌头还是不自觉地短暂搅拌了几下。

四周响起掌声。掌声伴着雨声,仿佛雨声;雨声也伴着掌声,犹如掌声。

虽然事出突然,郑拥军还是冷静的,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跟刘伶拉扯,否则只会更难堪。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这里。于是他乖乖随刘伶上车,但不坐副驾,开了后座的车门进去。

郑拥军一坐进去,车子就开动了。刘伶问:

“郑拥军,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郑拥军不应。

刘伶说:“今天是七夕。郑拥军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郑拥军还是不应。

车子快开到小区门口时,速度缓慢下来。刘伶说:“郑拥军,要么你下车回家,此后我们永不相问;要么车子继续行驶,不远处就有属于我们的鹊桥。”

郑拥军毫不犹豫地说:“停车!”

郑拥军回到家里,发现李芳又像上次一样,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扔在床上。叫了她两声,也不见应答。郑拥军忽然意识到什么,打开手机一看,果然,好几个微信朋友圈转发了方才校园广场上的疯狂一幕,视频标题触目惊心:

情人节金风玉露风光无限,师生恋广场激吻爱者无敌!

郑拥军暗叫一声“不好!”急忙点开来看。视频从刘伶献花开始,而后接吻,直到刘伶牵着他的手离开结束,前后时长一分五十秒。虽然在雨幕中,画面却相当清晰,只要是认识的人,一定能辨别出是他郑拥军。从标题上看,拍发视频的应该是同校教师,因为,如果是学生,不可能知道他与刘伶曾经是师生关系。

看完视频,郑拥军又叫了一声:“李芳!”

李芳掀开被子一跃而起,大喊大叫:“我受够了!郑拥军,我真的受够了!”

郑拥军再不知说什么好。他知道,说声“误会”容易,可要把情况说清楚,说得让李芳信服,却千难万难。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想了很多很多的话,就寝时,他再次站在李芳前面,只是对李芳说了这么一句:

“李芳,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说完这话,郑拥军一个人睡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次日起来,李芳已经出门。一如往日,餐桌上摆放着李芳为他准备的早餐:一碗小米粥,两个白切面包,一个鸡蛋。

“流浪者”微信群再无动静。几天后,郑拥军悄悄退了群。后来,郑拥军在路上遇到宗杰或董芬芳,他们之间还是与从前一样,有说有笑,但谁也不再提议打麻将,更不提情人节校园广场的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郑拥军似乎觉得,董芬芳在看他时,眼中恍若有一种光,一闪一闪的,这是以前没有的。郑拥军私下揣测,这或许是一种信任,嘉许。

有一天晚上八点多,郑拥军在小区门口又遇到了董芬芳。郑拥军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是从刘伶家出来的。一问,果然是。两个人就站在小区门口聊了会儿天。

董芬芳说,刚和刘伶喝了点酒,刘伶有点喝多了,送她回家。董芬芳又说,刘伶作为政工科干部,对她一直挺关照的。下个月,她这个临时工的身份可以转正了。

郑拥军表示祝贺,问:“你们今天喝酒,和转正有关?”

“那不是。今天刘伶姐让我陪她见了个男的。” 董芬芳又压低声音,私密地说,“不过,结果还是和前面几个一样,成不了。”

“成不了就喝酒,她每次都这样的吗?”问了这句话,郑拥军忽然感觉心里揪了一下,有点疼。

郑拥军闷闷不乐回到家里。李芳已做好家务,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刷手机。李芳说:

“郑拥军你来看,刘伶的微信名改了,叫‘流浪者’。咦!还有这么好玩的个性签名?”

郑拥军接过手机,念出刘伶写的那段文字:“爱情无外不在,哪怕山高水险,饥寒交迫,白发飞扬。”

“你和刘伶还是闺密吗?”郑拥军随口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呢?”刘伶一脸从容,笑吟吟地答道。

郑拥军看了李芳一眼,又看了一眼,像看一个疑难杂症。

(原载《四川文学》202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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