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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下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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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3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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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的回声

远古的回声——寻访福田(柳关)大溪文化遗址

——柳下蹊 

01

朔风凛冽,乌云翻腾。

这是1973年冬天的一个下午,空旷辽阔的江汉平原大地,从洪湖新滩口到监利半路堤一线,数万民工肩挑背扛,正在挥汗开挖一条大型人工河。几乎看不到任何机械,高音喇叭架在电线杆上,不断播放着血脉涌动的红歌。工地上到处红旗招展,劳动号子此起彼伏。此情此景,“人定胜天”的伟人哲理,由不得你不信。

江汉平原,是古长江和古汉江冲积而成的一块大平原,虽然土地肥沃,但也水患频繁,每到汛期,就威胁着土地上繁衍生息的黎民百姓。尤其是江汉平原东部的华中重镇大武汉,更是直接暴露在洪水冲击之下。为了保武汉,保江汉平原,破解长江水患,洪湖分蓄洪区的建设方案很快实施,数万民工历时5年之久,利用冬闲时间吃住工地,挖河筑堤,半军事化推进。一条横穿监利洪湖的防洪排涝河开挖,经由洪湖市新滩口入长江,同时筑起一道几十米高的防洪大堤,成为保卫武汉和大平原的防洪屏障。这条河,当地人称之为排涝河。

在监利县柳关公社大河村宋家潭小队的工地段,一队队肩担泥土、小步快跑的人流,犹如过江之鲫,来回穿梭,虽然是大冬天,北风呼啸,但忙碌的人们依然是单衣薄衫,汗流满面。

取土场的深坑内,忽然有村民大叫一声:“看稀奇啊——”

声音急促而惊悚。相邻工地上的村民们,都伸出脑袋向这边张望,原来,在这湖底低洼之地,竟然挖岀了一些呈红色陶质的坛坛罐罐,似杯似盏。是谁将这些杯盘碗盏遗落在此,又是什么时候遗落在此,并且埋在地下几十米深?

似乎没人理会这些破玩意儿,大家依旧忙乎,大脑里考虑的是尽快完成自己的土方任务,早点回到工棚,吃一顿香喷喷的钵子饭。然而,有一个民工默默放下了扁担,躬下身子,仔细捡起混在泥土中的陶片,用力擦拭。他觉得在这地层深处挖出的东西,多少总是会有点故事的,虽然他只读过小学,但诗书传家的家庭氛围,让他比那个同时代的人多一份文雅与素养。他叫宋志田,大河村宋家潭人,时年三十多岁。

宋志田用心把那些零零碎碎的陶片擦拭干净后,用自己的外套包好,其神态犹如包裹的金银珠宝,对那些稍微完整一点的陶器,他更是小心翼翼。他的举动,让忙着抢挖土方争工分的村民们感到好笑,这些破罐烂瓦,有什么用呢?

第二天,附近挖河工地上也有村民发掘出来一些古色陶罐之类的稀奇物。整个柳关公社的挖河工地上,人们都在热议着,传说着。这不免引起了村干部的注意。信息逐一上报到当时的监利县领导,县文化部门即刻派了相关人员来到挖河工地,收集整理部分挖掘出来的物件。

宋志田听说这些陶片是很珍贵的文物,便向工作人员交出自己捡拾的器物,工作人员对他表示了感谢,并没有收回他所捡的东西,因为那些陶片如碎屑一般,失去了保存价值,挖出来的这些碎屑太多,随手可捡。

02

1974年春,荆州地区博物馆连同监利县文化局领导,安排专业人员,驻扎在柳关公社挖河工地上,进行抢救式挖掘,大致标定范围6000平方米,清理出灰坑八座,墓葬七座,出土石器有铲、锛、刀、陶器等,陶器以泥质红陶为主,夹砂红陶次之,器形有盏、碗、罐、盘、钵、杯等。当时的工作人员根据考古研究,得出初步的论断,这是属于新石器时代大溪文化遗物。


监利市文化旅游局局长雷鸿介绍,大溪遗址位于长江瞿塘峡南侧和西陵峡,因重庆市巫山县大溪地区最早发现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而得名,故称为大溪文化。1959年和1975年间,曾经三次发掘,主要遗址有:湖北宜都红花套、枝江关庙山、江陵毛家山、松滋桂花树、公安王家岗、监利柳关、湖北澧县三元宫等。这些遗址分布在长江中游,距今6000年左右。新石器时代大溪文化,基本以稻作农业为主。

大河村宋家潭遗址出土的八座灰坑中,专家惊讶地发现,里面有大量的稻草灰烬和谷物壳化石,经鉴定,灰坑里的稻谷是粳稻。灰坑里还发现了鱼骨、兽骨、陶片等化石,由此证明当时的先民们,已经开展了打渔、狩猎、采集等辅助经济活动,并在日常生活中占有一定比例。当然,还有发达的手工业,主要是制陶业和石器制造。考古推断,数千年前,监利柳关公社一带,属于广泛的农耕区。

在柳关公社大河村宋家潭墩台遗址发掘中,还发现了七座墓葬。墓葬呈现出两种方式,一种是仰身直肢葬,一种是跪屈式或蹲屈式葬。墓葬内还有随葬品,一般是一个陶器或一个石器,这表明当时的先民们,在丧葬活动中有了回归尘土的文化含义。

后来,经湖北省考古专家进一步考证,正式确定为新石器时代大溪文化遗址。考古专家将这里命名为“柳关大溪文化遗址”,此遗址的具体方位,在柳关公社大河村五组,防洪排涝河南沿的宋家潭墩台,距防洪堤脚100米,北临五组村民点50米。如今,在湖北省天门市博物馆展出的新石器时代大溪文化考古地图上,“柳关遗址”四个字被标记着鲜红的五角星,格外醒目。

随着排涝河开挖工程的推进,又发现了与柳关类似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地点在距柳关大河村8公里远的福田公社薜庙村6组,遗址范围比柳关遗址稍小一点。由此证明,距今约6000年左右,古江汉平原上活跃着一群原始氏族部落,当时的社会特征是母系氏族晚期,过渡到父系氏族的萌芽阶段。

监利境内大溪文化遗址,具有典型的农耕特征。考古资料显示,在以稻作农业为主的大溪氏族部落,收割稻谷时,不是像黄河流域的先民们那样,用刀掐割粟,黍穗子头,也不是连梗割取,而是在田间带莛薅拔,再捆扎成把晾晒。这种收割方法,在长江流域和华南地区比较流行,直到近代,一些南方少数民族仍在用这种方法收割稻谷。由此佐证了大溪农耕文化是长江中游南中国农耕文化的发祥地之一。

而稻谷的去壳加工,主要工具是杵和臼。查阅有关资料:1973年长江中游宜都市发掘的红花套遗址,发现了两处保存较好的地臼,(一种锅底状的圆坑),周壁坚硬光滑,附近还有木杵的痕迹。木杵,是一种长1.4米,中部较粗,两端呈圆头的稻米加工工具。这一考古发现,证实了巜周易.系辞下》关于上古时代“断木为杵,掘地为臼”的记载。此外,还在长江沿岸众多遗址中,出土了舂米用的陶臼,出土了一些直接用形体合适的河卵石做成的杵。

在很多出土的大溪文化遗址的红烧土块中,里面夹有太多的稻壳和水稻的茎叶碎末,另外,在各地遗址发现的各氏族部落常用的夹炭陶器,是以炭化稻壳粉末作为羼合料的,当时有如此充足的稻壳被利用,说明当时稻类作物的种植已经是十分广泛了。

1987年,柳关与福田两个公社合并,设立福田寺镇。福田(柳关)大溪文化遗址的发掘,特别是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稻作遗迹,印证了长江中游监利一带,具有历史悠久的农耕文明,这对研究江汉平原的地理变化、史前文化等方面,具有较高的价值。 

03

古江汉平原也叫古云梦泽,是由长江之水和汉江之水冲积沉淀而成的一块平原,这里土地肥沃,自然资源丰富,具备先民们繁衍生息的优厚条件,而在南北两江之间,也自然流洗出了一条古河道,名称夏水,后称内荆河。柳关大河村宋家潭,和薛庙村6组,都位于古内荆河沿岸。先民们在这水泽之地择高地而居,历时数千年,并留下了繁华的生活痕迹。

在柳关出土的新石器时代大溪文化史前泥质红陶器物,保存完好的有十件,如今摆放在监利市博物馆。




第一件是陶器圈足盘,通高6.8,口径18.4;

第二件是圈足陶盘,通高6,口径21.5,底径17.3;

第三件是陶器曲腹杯,通高14,口径17.3,底径10.4;

第四件是夹砂陶釜,通高16.8,口径18.9,底径8.2;

第五件是陶碗,通高5.4,口径13.5,底径8;

第六件是陶碗,通高5.8,口径11.5,底径6.5;

第七件是陶环,通高6.3,口径8.4,底径6;

第八件是陶碗,通高7.5,口径19.7,底径12.5;

第九件是陶碗,通高5.2,口径16.4,底径9.6;

第十件是陶碗,通高7,口径18.5,底径13.5。

监利市博物馆负责地下文物管理的工作人员李毅介绍,柳关大溪文化遗址的考古发现,其陶器以红陶为主,普遍涂红衣,有些因扣烧而外表是红色,器内却为灰色与黑色。发现的石器中,两侧磨刃对称的圭形石凿颇具特色,还有少量的穿孔石铲和斜双肩石锛,还有相当数量的石锄、实心陶球等。由此证明,在长江中游地区江汉平原监利地区一带,上古时代的先民们,农业生产和手工业都比较发达。

而在福田(柳关)大溪文化遗址发掘之后约10年,1984年文物普查,意外发现了监利境内狮子山龙山文化遗址,位于监利白螺镇狮子山上,面积约1.2万平方米。龙山文化最早因在山东济南的龙山发现而命名,泛指黄河中下游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的文化遗存。1987年夏,荆州、监利文物考古专业人员对狮子山龙山文化遗址进行了试掘,试掘面积20平方米。断面可见文化层厚l—2米,含较多陶片和马牙、鱼骨骸。出土物有;石斧、本锛、铲、球、镞等。陶器以夹砂红陶、泥质灰陶居多。陶器纹饰有指窝纹、弦纹、堆纹、篮纹、绳纹及镂孔。器形有鼎、瓮、豆、盆、杯、鬲、小动物和纺轮。专家结论:湖北龙山文化(约4600—4000年)是新石器时代江汉平原原始文化的最后一个发展阶段。


监利市政协原副主席赵更生曾经担任多年的文化局长,对江汉平原古代农耕文化非常关注。赵更生介绍,就监利境内发掘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而言,分布在福田(柳关)的大溪文化遗址,标志性文物为谷物壳和稻草灰烬;白螺狮子山龙山文化遗址,标志性文物为陶器。考古资料发现,福田(柳关)遗址出土的泥质红陶,其造型与装饰花纹,与狮子山龙山文化遗址中的陶器,以及黄河流域的河南仰韶文化庙底沟遗址发掘出来的器物,外形极为相近,但又各属体系,由此反应了在史前同一时期,一南一北,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所流行的器制,二者存在明显的相互交流的痕迹,说明福田(柳关)大溪文化的形成,是本土文化吸收融合周边文化所产生的。这种包容性和多元性,自然就加快了社会进程的复杂性,从而使华夏文明的霞光初始绽放。福田(柳关)大溪文化遗址,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形成做出了重要贡献,这是经由多年对这些古陶片及其古物器的研究考察后的论断。农耕文化的本质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那才是人类延绵不绝的最好途径。

拨开层层泥土,璀璨的大溪文化遗址,跨越时空隧道,展露历史的真实面貌。一件件文化遗存,仿佛将往事娓娓道来,把远古的秘密层层剥开,让今天的我们零距离触摸华夏古代文明。


04

弹指一挥间,风云五十年。如今八十多岁的老人宋志田,经常对子孙吹嘘,自诩为柳关大溪文化遗址的第一发现人。

在柳关大溪文化遗址最初被发现时,柳关与福田分属两个人民公社,遗址所在地大河村宋家潭,几经行政区划调整,现在属福田寺镇沿河村。这个墩台原来所属的大河村,在开挖排涝河后一部分村庄迁移到排河涝北岸,按现在的行政区划,大河村属分盐镇所辖。1987年福田寺设镇,将柳关划为该镇的一个管理区,如今为柳关社区。无论迁村也好,合村也罢,宋家潭的墩台名,祖先喊出来的的名字,历时数百年,也见证了此地先民们的兴衰荣辱,饱含着江汉平原上农耕文化的基因,谁也改不了。

宋志田一直生活在宋家潭。他在自己的责任田里辛勤劳作一辈子,一有空就把玩那些泥质陶片。为方便种田,也图个清静,他把家搬到了防洪排涝堤的脚下,在防洪林带迈搭起了一个简易的人字形草庐,远离了村子的繁杂与尘嚣,离群索居,孤独自守。

他精心打理好自己的小窝,饲养了一头牛,一头猪,一条狗,以及鸡鸭鹅,虽然地处荒郊野外,但飞禽走兽的叫声此起彼伏,他一个人在这里,过起了新时代的田园生活,他把自己当成了福田(柳关)大溪文化遗址的守护者。大学毕业的儿子知道他对古陶片、古物器的收藏与爱好,给他带来了几本《江汉考古》的期刊杂志,他如获至宝。结合自己收藏的那些古陶片和古物器一一进行对照,于细微处寻找先民们生活的痕迹。

平常时间,他独守在防洪大堤堤脚一隅,披簑戴笠,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简单朴实,形如先民,与鸡鸭鹅同伍,日出牵牛唤狗,耕荒地于夕阳晚照,撒渔网于晨雾迷漫,取鱼于波光粼粼,自由自在,无声无息。人世的一切得失荣辱,全化在了田园生活的恬适与宁静之中。

毎到闲暇时间,宋志田就往监利市博物馆跑,常常在那些完整的泥质红陶展示柜前流连忘返,那专注的眼神,仿佛挟带着千言万语,和柜子里的泥质红陶默默地交流。


宋志田听儿子讲述,京山县城西南约30公里的屈家岭村,也发掘出与柳关遗址类似的新石器文物,以蛋壳彩陶和彩陶纺轮等为特征。这类文化遗存,在江汉地区分布范围较广,被命名为“屈家岭文化”,比柳关遗址发掘早近20年。如今的屈家岭已不再是京山的一个普通村庄,它划归为荆门市直辖的屈家岭管理区,并建起了“屈家岭文化遗址公园”和“屈家岭文化遗址博物馆”。其实,屈家岭文化,经学者专家考证,也属于大溪文化的晚期,也就是说,它是江汉平原东部的大溪文化向西迁徙演化的结果,都是以稻作的农耕文化为特征。

而监利引为自豪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啰啰咚》民歌,就是大溪文化经年累月进化演变的结晶。数千年前,栽插时节,在田间劳作的男人女人们接力而歌,你呼我应,自然挥洒,寓劳动于娱乐,展现了先民们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的纯真率性本质。纯原生态的古老民歌《啰啰咚》,在空旷的田野上传唱,把听众的思绪带到风情浓郁的平原水乡。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腔调,无不浸透了农耕文化的气息与本质,这首民歌几乎成了江汉平原上农耕文化的活化石。

宋志田老人告诉笔者,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洪排大堤宋家潭一带,树立一个“福田(柳关)大溪文化遗址”的纪念石碑。他忧郁的说,可能我们的后一代人,根本就不知道家乡还有这个新石器时代大溪文化遗址的存在,忘却了我们从何处来。

是啊,我们祖先创造了灿烂辉煌的农耕文明,才有如今的商业文明,工业文明等,才有现在的美好环境与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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