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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下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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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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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气渐浓的年味

香气渐浓的年味(荆楚民俗)

——柳下蹊

时令已过立冬,在过去的年景,荆楚大地上,只要没有天灾人祸,日子并不怎么宽裕的黎民百姓们,都会趁冬天到来时,置办一些年货,既是对自己一年辛苦劳作后的犒赏,也是图一个来年的吉祥。

一般人家置办年货,主要是四大件,第一是炒米,第二是熬糖,第三是打糍粑,第四是打豆腐。

先说第一项,炒米:

大多数老百姓,都知道在晚梗稻收割时,精选一些颗粒饱满,沉实的谷子,留着做炸谷(就是做炒米的原材料),家境好一点的人家,就留个三四十斤,家境差一些的,则留个十多二十来斤的。趁着晴天,把选好的谷子用水泡上两天,以增加米粒的饱涨度。然后捞起来,配上一种特殊的细土沙,在锅里炒干。这炒的过程,叫炒辣锅,也有一定的仪式。首先,把炒好的第一锅炸谷,用饭碗盛上,摆在灶台司命爹口上,敬灶台司命爹一年来辛苦掌管灶间不发生火灾。第二碗炸谷要摆上堂屋神龛上,敬奉列祖列宗保佑了今年的好收成。

炒炸谷的帚子是用红麻杆扎成的,轻便,好使。炒炸谷必须先把细土砂用油炒干,再才开始炒谷子。炸谷炒完后,还要晒过两三日,因为高温炒过的谷子,冷却后会有汽水,这样会让炒米不泡,米粒不大且不圆润,那样做炒米糖时,既不美观,口感也不好,

炸谷晒好后,在没有机械的年代,大家都用一种石碾子把米碾出来,石碾子碾的米可圆满了,好似一颗颗从谷壳里用手掰出来的一样。只是石碾子碾米,太费时,一箩筐谷子需时一整天。所以每到这个时节,来碾米的人排出长队,石碾子夜以继日地运转着。后来有了机械夹米机,石碾子就退出了乡人的视线。

第二项,熬糖:

在过去以农耕为主体的岁月里,乡下人置办年货的四大件中,熬糖是最重要的,技术含量也最高,花费的人力物力也最多,其程序也最复杂。虽然今天我们已渐渐远离了农耕时代,但农家熬糖的技艺,并没有完全消亡,它在新的时光里,依然有它巨大的生存空间。因为这种传统手法熬制出来的美食,是机器和化学物质所代替不了的,它历经千年流传,已溶入到了炎黄子孙的基因。

那时,乡下人一般都还没有达到温饱线,所以熬糖时,会当家的巧妇,用一半好米,就掺和一半碎米,虽然碎米熬糖的出糖率要低很多,但把碎米更大价值的利用,也是一件划得来的事。

熬糖的基础材料是小麦芽,先把小麦淘洗干净,用湿布包着,让其发芽。再与泡好了的米搅和在一起,用石磨子磨成浆,但还要留一小钵没有和米的麦芽浆,备着在熬制中途添加。米浆太多,必须要用只有办年货时才用得着的老天锅。那年月,不是每家都买得起这样的锅,但左邻右舍互相借用,是平常事,那时候的乡下人思想都纯朴,互借生活用品,反而更显亲情。

烧制米浆一般是从凌晨四点多钟开始,烧柴也不是平时烧饭吃的稻草把子,而是劈柴和枯树杆,烧到太阳上拐时,也就是上午十点钟左右,锅内米浆颜色由白变得带一丝喑绿色,水与米渣也分出界限。这时,停止了加柴,还把灶内的碳火全部退出。

为了更好的让米浆冷却,东家拿来两个大木盆,分盛锅内的米浆,抬到门外去散热,同时把备留的纯麦芽浆泼交到米浆上,帮助水与渣快速彻底的分离。

冷却几个小时后,米浆重新入锅,这时要细火慢烧。大概一个时辰过去,米浆的颜色略呈暗绿色了,东家就准备工具开始过滤。过滤器是一个由两根杠子做成的能活动的十字架,一块洗净的纱布四角,分别系在四个杠头,十字木架吊在房梁上,一个人将米浆舀进纱布兜兜中,一个人在一旁摇动木架。这时米浆中的水就渗透到了放在底下的木盒内。最后,纱布解下来,把米渣包得更紧,便于用手揉挤,直至榨干米渣里的最后一滴水。

这米渣也叫糖糟,是一种很好的养猪料。

挤出来的水,又入锅,灶火猛烧,待到锅内沸腾起来,就换成细火,而锅里的水也慢慢变稠,颜色也带点暗红色了,东家就去招呼家人来喝糖水。这时的糖水,甘甜中带着麦香,沁人心脾,这是现代食品无法给予人的滋养品,它更没有甘蔗糖对人体的负作用。健胃,养脾,化积食,基本上就是一味好中药。

细火熬制几个小时后,锅里的水完全变成了黑红色的糖浆。于是,东家又拿出一个专用工具,桡片。东家手执桡片,不停地在锅里翻弄糖浆,目的是让糖浆散热,也散去水气,让糖浆更稠。喜欢食物产样性的家庭,就用砂钵盛些糖浆起来,冷却后就成了神糖,也叫糖稀子。

又过了些许时辰,桡片在锅内翻动的力度越来越大,东家便拿起桡片,看看桡片上的糖浆滑下时,带不带丝。如果带,就停止翻弄了,并分走五分之一的糖浆,再把早准备好了的炒米倒进锅内搅和,均匀后就盛上案板。东家另一种工具拿来,夹糖板,有的人家没有,就用切菜刀代替。当然,这道工序需要三五人协作进行,他们要赶在糖浆冷却前,先夹成条状,再切成一片一片的。

还有一些人家,把糖浆在锅里继续熬干,熬到能用手拿起一大砣来,然后用一个专用的木耙,绑在梯子上,将糖砣搭在木耙上拉扯,如此反复无数遍,待糖砣由红变白,拉扯成糖丝的长度更长时,就成麻糖了。

儿时,虽然年年饥荒,但家里每年都熬点炒米糖,为的是大人们在农忙时节,便于带到田间地头做午餐,而我也在每日的限量中,享受到这传统美食,每当放学回家,或在野外疯跑归来,坐在禾场的草垛上,吃上两块炒米糖,其内心的满足感,胜过现在有钱人的山珍海味,儿时少有的快乐记忆,就是这传统美食的咀嚼过程,而今遥望满目夕阳,深深的怀念之情,常常使人惆怅不矣。

第三,打糍粑

 在儿时记忆中,似乎是那时候的冬天格外冷些。进入冬天,乡村人家便有老人,小孩及妇孺们,坐在屋里拢一堆火,大家围在火堆旁,或谈古论今,或做针线活。物质生活虽然大都欠缺,但亲情与乡情的温馨,便是人间至境。

家境好一些的人家,在冬月便开始打糍粑了,虽然年关还隔得远,但尝鲜的诱惑实在大。东家先选出颗粒饱满的糯谷,晒干,辗出米,然后舀出两三斗,浸泡一夜,第二天,用篾烧箕淘洗两遍,再倒进杉木甑里蒸。杉木甑形如水桶,中间有蒸隔板,体积有大小,有的大木甑能蒸一斗米到两斗米,小木甑只蒸几升米。有的人家给木甑配有一个如斗笠样的盖盖,有的人家就用锅盖代替。当然,打糍粑的锅灶,也如熬麦芽糖一样的是专用型,几斗米蒸熟,用硬柴也需几个时辰。

  蒸熟后,揭开甑盖,杉木香和着糯米香朴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那时,一般一个自然村落或一个湾子,会有那么一个专门捣鼓糍粑的石头“对子”,(就是一个石头窝窝和一个石咀),石头窝窝口如脸盆,却比脸盆深一倍,也叫对窝子,石咀也叫“对头”,长度正好比对窝子高出一截。石咀头方咀圆,方头嵌在结实的枕木中,枕木的另一头则固定在一个转轴木架上,两个人扶着架子,不停地踩着枕木,通过撬杠原理,把那头的石咀升起来,再放下去,石咀就砸在早倒入对窝窝中的糯米饭上,如此反复砸击糯米饭,不到一个时辰,糯米饭就成了散发着糍粑香的,且粘性十足的粑团砣。这时,巧妇赶忙将粑团砣抱出来,放在早准备好的门板,或饭桌,或簸箕上,一边不停地按压,使粑团砣成为扁平型,放到第二天,东家便用菜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就用稻草十块一捆,全部捆起来,再用一个水缸泡着,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拿出来煎,煮,或在饭锅边蒸,是主食也是零食吧,反正享受在其中。

  那时乡下,大家都是烧土灶,烧稻草把子,早上大人烧火做饭的时候,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就去水缸里摸出一两块糍粑来,立在土灶门口,只一会工夫,那灶口里的糍粑就鼓如圆柱了,头上还略带焦黄,鼓起来的是一房皮壳,硬中带脆,里面的“肉”软软的却又能立着,咬在嘴里,那股香味,气韵,恐怕就是一种神仙般的享受了。

   今天,这种土灶烧糍粑的美食,已随农业文明的消亡而消失,那种神仙般的享受,只能留在记忆深处,偶尔回想起来,也只能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四,打豆腐

过去,在农村的冬久腊月,乡民们置办年货的四大件中(炒米,熬麦芽糖,打糍粑,打豆腐),打豆腐是最后一件。打豆腐的工程最小,而打豆腐的禁忌却最多。

   我曾问过一些老人,为什么打豆腐会有这些讲究,通过老人们不太明确的解释,我总结出,年货四大件,前三件的制作过程,原理,乡民们都能了解透彻,制作时也很难出什么差错,只有打豆腐,对于它的制作原理,大家都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这样就显得有些神秘了,于是就相应生出些禁忌来。虽然大家都知道用石膏粉撒在豆浆中,豆浆才能变成豆腐,但这个量的把握是很有技巧的,而石膏粉为什么会让豆浆变成豆腐呢。

   某个闲日,巧妇先把豆子拿出来整理,有细心的巧妇近用篾大筛把豆子理一遍,剔除里面的坏豆子或不饱满的瘪豆子,特别是发黑发霉的烂豆子,如果不剔除,一般影响到豆腐的口感,严重的甚至影响到豆腐“走作”,就是打不成豆腐,那样,除了人工白费外,糟蹋了豆子更让人心疼。那年代,人们大都在温饱线下,对于各种粮食,大家都是蛮珍惜的,一粥一饭皆视为生命,节俭已溶进了乡民们的基因中。

   豆子理好后,先泡上一夜,第二天,便用石磨磨成生豆浆,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东家一般会提示人们忌口,不要乱说话,特别是有关“破”的字眼,或“不得拢来”等的表述。

   磨好的生豆浆倒进特大锅中,灶火的控制,比熬糖打糍粑要复杂些,先大火,猛火,把生豆浆烧热,然后细火,否则,锅内豆浆就会爆发式沸腾,冲溢到满屋都是,那时即便撤火也无用,轻则损失一二,重则所剩无几。

   细火烧熟豆浆后,马上舀出来过滤,过滤的工具,也是熬麦芽糖滤糖糟的工具,悬吊的两根活动的木架子下,吊着一个包袱,豆浆舀进包袱内,浆水滤出,豆糟就在包袱中。

   豆糟,也是乡下人的一碗美味佳肴,在炒豆糟中加少许菜叶或韭菜,白绿淡雅,闻香垂涎,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确实弥足珍贵,如今,这种传统美食已无踪迹,到处只见红红绿绿的,充满化学味的食品,在慢慢麻木着人们的味觉。

   豆糟还有另一种做法,就是和酒曲搅匀后,做成“霉渣”或“劳渣”,就是让豆糟发酵,生菌,变成了另一种物质,“霉渣”还有另一个名称,叫“楼上的”,可见乡民们对“霉渣”的喜爱。

   “霉渣”做菜,一般以辣味为主,配荤,并且“霉渣”晒干后易于保存,可以置放很长时间。

   过滤工序完成后,滤出来的浆水返锅再烧,也是细火慢熬。巧妇认为烧到什么程度上起锅,就看锅边豆浆结锅巴的状况,锅边开始冒小气泡,并有一丝硬硬的结巴,这样就停火开舀了。

   巧妇一般用大木盆或水缸盛着,然后撒上磨得细细的石膏粉,撒的时候,巧妇口中还念念有词,旁边的人也还说上几句祝福的话,再盖上盖子。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巧妇便来揭盖,为了试看豆腐是否成功,巧妇将一根筷子竖着丢进盆中,看看筷子能否立住,立住了,豆腐便成功了,一切皆大欢喜,巧妇也开始喜笑颜开。如果筷子立不住,或立得不稳妥,巧妇便再撒点石膏粉,盖上盖子,过一会儿再来。这样不是说石膏粉越多越好,石膏粉多了的害处,和豆腐不成型是一样的失败。

   豆腐成型后,巧妇便用包袱将豆腐包起来,让水滤出,一边轻轻地挤压,缩紧包袱,直到缩不动了,就用重物压在包袱上,压上半天时间,再打开包袱,将整块豆腐切成方型或条型,这样就成了我们碗中的菜肴。有个的则切得更小,去做豆腐乳。

   现在,人们早就用机器打豆腐了,但好多卖豆腐的老板,为了招揽生意,都吆喝说自己的是柴火豆腐,说的就是这种传统手法打出来的豆腐。其实,传统的东西流传千年,都是由时间凝结而成的精华,所以一时半会不会被人们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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