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四一开学,毕业生消息群便骚动起来,院长和辅导员不时地转发各地企业的招聘信息。我正看着考研网课,见屏幕底部的微信标识红得刺眼,点开,是书记发了一条长文,目测得有五六百字,扫了一眼,大概有三块内容:其一,检查学分够不够,不要延毕了;其二,校招下半年开始,想找工作的要抓住秋招机会;其三,咱们学校考研升学率不高,百分之二十多,自己掂量清楚,该出国就出国,该就业的就业。书记行文流畅,语气委婉,兜兜转转,暗示着学校需要一个好看的就业率。五百字的篇幅,其实也不长,但在聊天框里就显得密集且拥堵,像刚打进油锅的鸡蛋,一下子膨胀起来,翻涌的油泡咕噜噜地破裂,黄澄澄的,看得喉头一阵痉挛。虽然书记的语气像是在叮嘱将要出门的孩子,但我心里却沉沉的,刚刚的咖啡劲儿像被这段话给冲散了,想到了一些往事,原本昂扬的情绪又迷离起来。
现在是二〇二三年九月,两年前入伍的那批人也该退伍了吧,这段时间,高铁站的军人应该不少,月初是退伍的人返乡,到九月底,通过役前训练的新兵也该各奔东西了。冉哥和张坤怎么样?他们留队了吗?两年前,如果我填了那张表,想必现在也到了退伍的时候。
二
三年前,我进行了入伍前的最后一个环节——役前训练。但在训练结束的前一晚,我填了退出申请表,从训练基地离开,回了家乡。在准备入伍的过程中,情绪像是划了一道既漫长又迅速的抛物线,悠悠地朝上升,又急急地往下坠。
我在二〇二〇年参加高考,进入了一所财经类大学,与计划内的中文系无缘。大一下学期,我决定去参军,五月份在全国征兵网报名,八月份顺利通过体检,学校武装部通知,九月初进行役前训练,训练基地在临市的郊区,需要自备双纯黑运动鞋和简单的洗漱用品。
疫情缘故,这次役前训练后,新兵不再返乡,原地等待部队拉人。得知明天就走,母亲急急忙忙带我去商场,她在各个品牌店铺之间穿梭,似乎要在众多相差不大的纯黑运动鞋中选出最让她放心的一双。我试了第一双黑鞋,脚底松软,觉得不错,便要结账。母亲让我再去试试另一家,说,不行了这双也带上,买两双,备着。我不耐烦地拒绝,坚持不试,母亲显出受打击的神色,说,那再试试裤子吧,买一身替换衣服。
买完鞋子,母亲又去了超市。小瓶的洗发水、沐浴露、旅行用的牙刷杯和牙膏、杀菌湿巾、手帕纸、新袜子、新内裤、一升容量的水杯等,林林总总,箩筐都要溢了出来,我觉得母亲很丢人,她的事无巨细反衬着我的孱弱和无能,好像全超市的人都在嘲笑母亲并数落着我,我催促她走,母亲又去了药店,买了创可贴和碘伏,陪我剃了寸头,这才回了家去。
第二天清晨,我沿着黎明,乘上火车,先去郑州,进行二次体检,再往新郑,在下午六点前到达训练基地。
伴着夕阳,我进了基地,上千号人已在训练场上排起长队,按照先后顺序,十人为一班,四个班为一排,五个排为一连。轮到我时,正是排头,就成了班长,是四连一排二班。我们各领了被罩和床单,床尚未铺好,教官送来一沓表,说要填些信息,晚上集合时班长收齐上交。表上包含三个部分,个人信息、个人特长、意向兵种,其中一栏是填写兄弟姐妹的姓名。在我收表的时候,我发现,十个人里,只有我这一栏填的“无”。
当晚,我们在手机背面贴上名字,装进自封袋,统一交了上去。宿舍楼里响起广播,全体下楼,接着训练场就传来急促的口哨声。
宿舍楼霎时汹涌起来,人从各个房间里鱼贯而出,两侧楼道刚刚还是门可罗雀,转眼成了人挤人的场面。在楼下寻到四连,找到一排,带我们的排长是个刚刚退伍的老兵,目光透亮,眼神里像藏着一只鹰,四十出头的样子,声音中气十足,在军绿色的短袖下,肚子微微隆起,他说:“我当了二十多年兵,在你们能看见的这些教官里,我的兵龄最长,在部队我就是排长,现在也是你们的排长。”
各个连渐渐站齐,训练场逐渐安静,一千二百多人,大眼看去乌压压一片。
我在第一排站,右手边是三班班长,肤色黧黑,一米八三的身高,呈挺拔之态,体态偏瘦,身材流畅,看着就很结实,像是从小就在田野里奔跑的孩子。他叫张坤,正读大专二年级,凭着过硬的身体素质,被海军陆战队和特战旅同时看中。
我向来有记日记的习惯,当夜回到宿舍,为了便于记忆,以免当晚问过,明天就忘,我将他们都记在了日记本上。十个人中,有五个人是专科在读,有两个人是高中应届毕业生。还有韬哥和冉哥。韬哥刚刚本科毕业,考研没考上,便来参军,聊天时,他得知我将上大二,说他没考上的就是我的大学,接着,韬哥开始痛骂考研,说考研不值得,能考上的都是疯子。冉哥二十五岁,白白胖胖,话很少,本科在扬州大学,毕业后,在扬州工作了两年,回来参军,义务兵后留队,在部队长干,他的床靠墙,在最里侧,话很少。
了解过室友的基本情况,就开始了每日枯燥的训练和庄严的三餐。
每天的训练量很大,一天下来,从手掌到脚底板没有不疼的。往后的训练内容大致相似,但训练量在逐天增加,隔两天要进行一场单项考核,立定跳、仰卧起坐、三千米、引体向上和障碍折返跑,都要计入最后的成绩。
经过第一天的训练,当晚宿舍楼就是一片哀嚎,第二天一早,更是惨叫连连,出操的广播响起,人群远没有昨晚亢奋,大多是捂着大腿,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往下捱,张坤是个例外,撒了欢一样奔了下去,冉哥比较胖,前两天下楼常常是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揽着我。
白天训练时,张坤常常站在我前面,因为从小练乒乓球,我的腿部力量不弱,训练跑步和蹲起时,我跟他暗暗较劲,他也是争强好胜的人,我这边声势一弱,他那边的口号便硬了起来,三千米考核的时候,他跑了第二,我跑了第五,我想,这是我人生中最快意的一场奔跑了。他的肌肉很平均,做俯卧撑的时候,能以标准的姿态连做一百个,我们的差距便显了出来。
第三天,海军陆战队和陆军特战旅来选人了,在厚厚一叠体检结果里,先挑出数据最好的一批,视力要五点零以上,且未做过手术,大喇叭传出一个又一个名字,点到的出列,在主席台前准备体能测试。体能测试持续了一整天,每一轮都会筛下去一半,从开始的近百人,到最后,只剩下二十多个。张坤的每轮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稳稳地留在特战名单里。
前排有人小声嘀咕,语气里流露出艳羡之情,在为没被尖刀部队选上而可惜。排长转过身来,正色道:“羡慕啥,为啥叫尖刀,都是拿命换的,拍拍你的胸脯,问你敢不敢。”排长的声音不大,但凝实而锋利,像和太阳毒辣的光线擦出了火花,在耳朵里久久不散,连着周围几个排都静了下来。
打我进基地起,训练场北角就支着一座四角折叠遮阳棚。棚下有一张长方形桌子,放着几支丢了帽的黑笔和印好的两沓表格,一个B5大小的天蓝色文件夹。第一天还没过半,就有人从队伍里突兀地离开,去棚子里签字,回宿舍收拾东西,提着行李箱离开基地。
第二天晚上,回到宿舍,有一张床空掉了,米黄色的枕头套被扯下,只剩下露着大片黑斑与污渍的枕芯。我们睡前百无聊赖地聊着他的离开,回忆着他的模样,他的语调,以及走路的姿态,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又有个人不辞而别,第四天,床铺又空掉了两个。与此同时,白天去棚里签字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我们似乎明白了,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回到宿舍,尽可能地不将话题落脚到那些离开的人身上。
对当时的我来说,那个签字的小棚,只不过和视野里的树林与迎预备新兵的标语一样,都是风景的一部分罢了。
九月八日之前,我的情绪一直是向上的,精神火炬熊熊燃烧,虽然夜里常被发颤的肌肉疼醒,但觉得每一天都很短,像飞机一样很快离开。役前训练转眼便过去一半。
情绪的转折是在九月八号的傍晚。
天气很好,太阳在头上高高照着。我们两个排并在一起,七八十个人,面朝跑道席地而坐,准备考核障碍跑。三十米的长度,七个路障。点到名的,到教官身后排队,没轮到的以及测试完的,都回原位坐着。我坐在第一排,离跑道最近,能感受到跑过去的人所带来的风,以及这个人身上独特而又相似的味道,我能看到他凌乱的步伐,看到他慌不择路的双腿,重心时而朝外、时而朝内,离我远了,又离我近了,不时有人踢倒了路障,有人扶起了路障,教官一遍遍强调的,不是速度,而是注意安全,不时传来仿似失控的叫嚷,终于有人跌倒了,腿磕到了,红色从膝盖渗出,他恍若无事,坐到我后面,低头全神贯注地盯着涌血的伤口。天不似开始时亮了。
我是第二十五个跑的。三十米,一个来回。很快便跑完了,我悬着的心尚未落下便跑完了,我尚未感到流畅便跑完了。我回到位置上,盘腿坐好,教官继续喊人测试,语调不变,好像不如刚才那样响亮了。我的视线随着一个个奔跑的人收近、放远、收近、放远,脑袋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回左,看了不知道多久。
我的目光逐渐定格在前方,朝远处看去,五十米外是围栏,围栏外是略显高大树林,树长得很高,枝干茁壮,叶子茂盛,昨天下了一场雨,叶子很绿,鲜艳得让人发怔。太阳原本金灿灿的,抬眼才能望见,有些刺眼,不敢长久直视,我只是走了会儿神,就发现天际不那么亮了,周围也暗了些,太阳逐渐落到树林的头上,光线不再刺眼,红光吞没了金光,霞红成了天空的底色,树的枝杈不再清晰,翠绿被染成了黑色,下一秒,太阳隐匿进树林,天光大暗,树更黑了。我的心情陡然垂落,像落山的太阳,像打湿的火炬,坐姿难以维持,塌下了腰板。教官还在不停地点名,注意安全的声音不断回荡,队还是那么长。
每个人都在做重复的动作,我在看别人重复着别人重复过的动作,同时,我又重复着别人的重复。你要这样度过两年吗?在大量的重复中,你还会写作吗?
我越想越乱,好像一直坚定的事情从根部开始动摇。
测试完毕,以排位为单位,去食堂吃饭。我心不在焉,像是挂在队伍身上,宿舍已经离开一半,还剩五个人,我们走在一起。我跟前面的两个人说:“兄弟,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我心态有点崩。”先前我一直在给他们打气,夜里帮他们放松肌肉,此时,他们露出诧异的神色。
三
餐厅吊顶很高,无人讲话,餐具碰撞出凄凄的曲子。冉哥伸出手,戳了我一下,嘴里嚼着馒头,说:“兄弟,吃饭!先吃饭,把馒头拿起来,别去想它了!”
回寝路上,冉哥说:“你状态明显不对,吃饭的时候眼神发空,表情都是僵的。你现在还太小了,藏不住事,都写在脸上。”我苦笑了几下:“我也不知道。”
夜里,冉哥把被褥搬到我身边的空床,熄灯哨响起,躺在床上,我说:“哥,我有点想签字回家。”
冉哥说:“以我的经验来说,在做任何重大决定之前,都要睡上一觉,哪怕你睡不着,也不能在一个全是负面情绪的状态下做决定,要不然,我敢保证,你拿着行李,出了基地的门就要后悔。所以,我的习惯做决定之前一定要睡一觉,你已经坚持到现在了,你想想,参加体检的一共有六千个人,来到基地的有一千个人,到今天只剩下七百多,后面几天,肯定还有人坚持不下去。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的身体素质是很多人没有的,下楼一点都看不出来腿疼。”
我向冉哥讲了我的想法。
冉哥说:“你现在的情绪很低迷,你开始质疑自己之前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我大学也经历过,之前我是学生会主席,在整个扬州城跑,成绩也排在前几个,大三和女朋友分了手,我以为我们能走到最后,我一直沉沦了两年,两年就不停打游戏,学习也不行了,我明白你,你很怕一脚踩空,但还想向上汲取,不论是参军还是求学,都一样,你要想的不是自己没有什么,而是自己手里握着什么,这是你的资本,你应该没有长时间离开过家吧?半年以上有没有?没有?嗯,我感觉到了,我前几年,跟导师一块做个项目,他在新疆搞了试验田,我帮着整理数据,当时我的情绪很差,谁都不想见,一年半没有回家,那时候我妈,唉……算了。你要考虑好,这是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父母,特别是你妈,应该是不想让你走的吧?对,你想做一个理性的人,但你知道吗,理性的人往往最感性,你现在还小,也舍不得家。你现在就是要想,是去吃学习上的苦,还是身体上的苦,我当时考南农,没有考上,毕业去了一个单位,工资四千五,除去五险一金和房租,能落手里一千,我现在把工作辞了,就想要在部队长期干,我是没有退路的,而你不一样。”
冉哥紧了紧被子,翻了个身,说:“这两个选择是共生的,是一个没有坏处的选择,只是看你喜欢星星还是月亮。先睡吧,明天还得训练。”
这一觉像是睡在海里,起起伏伏,从不同的梦中醒来,都是在问别人的建议,平常不怎么联系的长辈都出现了。在梦里好像有了决定,但醒来又忘了,充斥着漫长的矛盾和犹豫。
九号晚上,宿舍里只剩下三人,冉哥跟我讲起昨天吞掉的话。
“我没对别人说过,因为一想到就会哭。我一年半没回家,那次假期,我妈坐车来学校找我,到宿舍门口了,给我打电话,没人接,我正在实验室,没带手机,宿管撵她走,她等了两个小时,又坐了几个小时的车,自己回去了。”
“后来阿姨跟你提起了吗?”
“去年,我辞职在家过年,我妈随口提起了,说她之前去找过我,说我那段时间太辛苦了。她来了,没见到人,又坐回去,她又坐了回去,她又坐了回去啊!”
冉哥哭了,双手卡住眼眶,哭声很急、很短,在夜晚传得很远很远。
我尝试让自己放松下来,过好剩下的每一天。训练基地临着机场,我数着飞机,一上午就飞走十四多架。
九月十二号傍晚,新兵在操场集合,面积缩了一圈,剩下五百多人。主席台上的领导发话:“我们要填一张入伍承诺书,各排长分发下去,填了就代表你不能退出了,退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有的教官拿着喇叭,用沙哑的声音,对同样犹豫的人喊:“部队是丰富多彩的,训练只是部队生活的一部分,你觉得我现在没活力了吗?从零到一很痛苦,但从二到三就容易了!再给你十秒钟!十!九……”教官倒数的声音逐渐变大,“一!作决定!签!”
打开笔帽,笔和纸就在手里攥着。表格上有五条承诺,其中一条是思想退兵之类的。我也回排里,大家见我犹豫,便七嘴八舌地问起来:“兄弟你怎么了,你咋想的”有的扯着嗓子喊说:“兄弟!我要是一本,我还去受这份儿罪干啥?”也有人说:“兄弟,你要是想去锻炼两年也行,回来考研能加十分,你自己考虑考虑……”
我逃到队尾,蹲在地上,这时,来了一个陌生的排长,听闻我的状态,把我拉到一边,说:“我也是一本毕业的,毕业后才来的部队。如果你想考军校,那现在来部队是有利的,但你一不想考军校,二不想在部队长干,其实没必要来,为那十几万退伍费?能买房还是能买车啊?别那么短浅,我还是建议你拿了毕业证再来。”
我心中突然软了一下,喘了口气。排长陪着我去签了退出声明。
签完之后,松了一口气,但五味杂陈,在名字处按上手印,回了队伍。
当晚,我告诉冉哥,我签字了,先把书读完。
冉哥说:“这样也好,我是已经做好在部队长干的准备了,所以我在尝试着适应各种训练,把它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去对抗它,不能让每天都是煎熬着过去,就昨天,他让站一个小时军姿的时候我都笑了,因为我融入了。”
“你要记住,你这次不是放弃了参军,而是选择了学习,你之后若是再来,心里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乱,肯定会坚定地走下去,不管在哪,你只要向前,都能有好的前途……”
明天就要离开,这是在基地的最后一晚,我和冉哥聊到困意难忍方才睡去。估计夜里快一点我们才睡觉。
冉哥给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兄弟,你面前有银河一样璀璨的生活在等着你,你这个年纪很美好,去遨游吧!”
我怕忘掉,在黑暗中摸索出日记本,慌乱地记下。
四
九月十四号清晨,五百号人已去操场集合,列队、报数、散开,整整齐齐,静静等待首长讲话。太阳刚刚升起,露出懒散的光线,徐徐落在新兵们统一的寸头上,脸庞大多稚嫩,肤色白皙,像刚含苞的花朵,额上微微沁出汗珠,不时晃动两下,像奋力生长的春笋,洋溢着一股成长的味道。太阳逐渐醒来,光芒贯穿了蓝天和云朵,天地大亮,飞机以极低的姿态从头顶飞过,轰鸣声与主席台上的讲话齐头并进。飞机渐高、渐远,渐渐失了声音,最后在云层中隐去,首长的讲话也落下帷幕,新兵爆发出浩荡的掌声,五百人却有万人之声势。
我叠好尚未晾干的训练服,取下床单和被罩,码成一摞,将之交还,领了手机,出了宿舍,沿着训练场的边缘,体会着行走在这里的最后一串脚步,行李箱的轮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在浩大的训练场上,显得寥落、弱小、孤独。我形单影只地走掉了,走出枣红色大门,保安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几辆又长又宽的卡车停在门口,打头的是辆军区牌照的越野车,我看到了昨晚那位老首长,正于车前来回走动,接打着电话。我开启导航,沿着路线走到了六公里外的小镇,方才看到零落的住宅与车辆,上了城际公交,到了郑州,再乘汽车回到百公里外的家乡,出了车站,看着熟悉的街道,坐着树荫下温热的石墩,两种情绪像阴阳鱼一样交织起来,错出一张环环相扣的网,前面就是家属院了,母亲在家里等我,心头涌出淡淡的甜蜜,像透明的丝,逐渐包裹了那颗空落落的心,我回了家,母亲脱下围裙,拥抱了我。
从刚出大门时的慌不择路,到买车票时盘桓不去的后悔,再到临下车时的淡淡感伤,再到驻足在故土的丝丝甜蜜,最后,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种种情绪汇成了一种释怀,我蜷缩似的躺在床上,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卧室,盯着有着微小裂纹的墙角,我从这个角度一夜夜地醒来,在这张床上打着滚长大,我知道,我的生活将回归正轨,与千万同龄人无异,大二、大三、考研、就业,遵循着课程顺序,拾级而上。
我的生活没有改变,似乎又改变了。我意识到,人的本质是情绪,它在痛苦和快乐中反复横跳,在一往无前里声东击西,在稳定与突变间操控着我的人生,我会因为情绪作出决定,也会因为情绪将计划改变。自那以后,我尝试理解情绪,理解自我,理解他人。参军这件事,在心中凿了一个孔,在顺流而下的大学生活里,不时透出些许阳光和别样的风,让我在日常化的压抑氛围中感受到一种安定的味道。
转眼,两年过去了,那个基地里的人,各自又散落在哪,冉哥没有说他在哪服役,只说是火箭军。一个在西安服役的朋友,发了朋友圈,考上了空军工程大学。如今,冉哥他们像天边的星星,远远的、亮亮的。我想着两年前的这段日子,回忆着冉哥曾经说过的话,关掉了毕业生群聊,喘了一口长长的气,重新投入到眼前的星河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