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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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片片线装的竹简银屏般从黑暗的苍海悬挂天穹。
一个个柔媚的女子月牙般从沉封的土墩爬上树梢。
在这透明的早晨，我看到了一介武夫，它在墓穴的窟窿里沉睡了24个世纪，酣睡不醒，缄口不言。我只能从它那斑驳的面庞上，揣摩腥风血雨的印痕。我只能从它那不经意的叹息中，猜测2400多年前的苦痛，幽怨，以及难言之隐。
在这明媚的黄昏，我看到了七位仙女下凡，在对岸的东湖里沐浴，翩翩起舞。青青草尖储藏下她们的歌声。我那一行行不值钱的浊泪，淋湿了2400多年前的相思树。
把声音埋葬在田野里，与沉重有关，与女人有关，与世俗有关，与死亡有关。
把声音植根于泥土中，与铜器无关，与酒无关，与厮杀无关，与骨头撕裂与心脏撕裂与喉咙撕裂无关。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二
是谁把红唇托付给黑夜？
是谁把细腰托付给青铜？
在男人与女之间，横亘着广袤的楚河汉界，这里一脸茫然，一片苍茫，没有言语。只有天崩山陷，地壳龟裂，把锄头伸进嘴巴，从喉咙里挖掘石头，从血管里挖掘宫商角徵羽的音律，才能撞响随州曾侯乙的编钟，才能让我们从棺椁底下伸出高贵的头颅仰望星空。
编钟，孕育着大平原的辽阔与苍茫。
编钟，凝固着古华夏的剽悍与雄风。
在日益索求上涨的物质甬道，在流行歌曲靡靡躁动的狭窄巷子，我们学会了观望，沉溺于麻木。我们学会了看菜吃饭，沉溺于随波逐流。而编钟却用它那金声玉振和雄浑深沉的嗓门，在刀尖上演奏，在虎穴里演讲，在古河道上呐喊，在血泊中嘶鸣，在烈火中歌唱。编钟——
让所有的货币疼痛
让所有的瓦釜痴呆
让所有的金属轻浮
让所有的银器迟钝
三
编钟，你不是流浪的贵族，也不是打劫的强盗。你来自遥远的蛮荒。你是发酵过的野性狂飙。你是鲜血孕育的雷霆。你是撞响琼楼玉宇的大风。你是十万山岚提炼的豪放。你是千山万壑锤铸的粗犷。你是茫茫原野上的草根。
你蕴籍着生命的呼啸，大山的气韵，江河的激情，白云的灵性。
你承受过五千年的黄河长江的浸润，你历经过雄关险障的煎煮，你承受过宫廷楼榭的洗涤。
你是胸怀坦荡的英雄
你是孔武如风的勇士
你是历尽沧桑的纤夫
你是抱着酒葫芦开怀畅饮的汉子
四
你是女人。
你是水做的女人。
你是那弱不禁风的女人。
你是那以柔克刚的女人。
你是那舒展长袖的嫦娥。你是那清脆明亮的精灵。你是荡气回肠的古韵。你是高贵脱俗的仙草。你是蕙质兰心的一剪素淡。
绽远古姿色于幽壑
吐王者清韵于空山
你是女人。
你是等级、权力的象征。你是达官显贵的佳酿。你是涂抺伤口的形容词。
汲雾岚之清韵兮，纫秋兰以为佩
掬风霜之菊蕊兮，恐美人之迟暮
你是战马驰骋凯旋而归的鸟巢。你是歌舞升平的铜器。你是泪水与泥做的酒樽。你是熊熊燃烧的一堆枯柴。
男人通过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
女人通过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
五
用泰山般的拳头撞响它。用嘶鸣的马蹄撞响它。用敢问路在脚下的金箍棒撞响它。用男人的骨头用男人的头颅撞响它。
大音稀形。
用虞姬的水袖撞响它。用赵飞燕的玉簪螺髻撞响它。用王昭君的鼓棰撞响它。用孟姜女的坟墓撞响它。用女人的柔情，用女人的柳眉，用女人凄楚的眼泪撞响它。
大形稀声。
请赳赳勇士登台献艺吧，请七位嫪斯登台献艺吧，请萧管石罄弦瑟古筝编钟一起合奏吧。演奏一曲殷周的韶乐。演奏一曲屈原的招魂。演奏一曲李有源的东方红。演奏一曲贝多芬的欢乐颂。让整个大厅沉浸在梦幻、神秘、大彻大悟、气势辉煌的氛围中。
你是稀世之音。你是人类文化史上的第八个奇迹。你是落山的太阳又悄悄升起。
让天空坍塌，让广寒宫震撼，让森林张大耳朵，让埃菲尔铁塔低头，让白头发蓝眼珠的洋人们窒息。让整个环球在雷鸣般的掌声和呐喊中颤抖。
编钟，你尊严，孔武。
编钟，你脊梁，神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