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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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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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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喜

那年夏天,高中年的媳妇从乡下送来一只小猫,脏兮兮的,瘦不拉几,浑身跳蚤。我夫人一脸不高兴,洗了一盆脏水又一盆脏水。我悄悄对夫人说:不能这样的,农村人重情义。老大远送来,不能截了人家的好意,况且这送猫是有讲究的。我的夫人一脸茫然。我只得耐心解释道:“这叫送财喜,懂吗?送猫就是送财喜。俗话说,‘猪来穷,狗来富,猫子来了开当铺’。人家送财喜你,你拿脸色给人看,还当着人家的面为猫梳洗,就是你爱清洁;慌啥子慌,我的脸都挂不住。都说你贤慧,你贤慧个屁!”

这次我们没有给猫起名。本来嘛,猫就是猫,起一个再好的名字,它还是猫。我们就直呼其名:猫咪。我们也没有想到它会给我们带来什么财运,更没梦想将来去开什么当铺。说句大实话,它还破财。要到菜场为它买小鱼,早晚要为它梳洗,每季度要抱它到预防站去打针。它的生活起居得人料理,得人照顾。既然是一条生命,我们就得供养它。

当然,它也给我们带来乐趣。小猫喜欢撒野嬉闹,四处乱跑,从一个房蹿到另一个房,上蹿下跳,小脑袋撞着柜子、磕碰椅子的声响不断传来。它可以在厨房里折腾半个小时,这时,你听到“咣当”一声碎响,那是一只盘子掉在地上了,抑或你又听到“轰隆”一声闷响,那一定是热水瓶爆炸。它动辄不是把抹布从厨房里叼出来撕着耍,就是把衣服从沙发上扯下来。它一会儿把皮鞋和拖鞋抱着,一会儿蹿到窗帘上荡秋千,一会儿又钻进被子在黑暗处纠缠。这种闹剧每天上演,直到它喘着粗气,舌头伸出来,张大嘴,打着哈欠,筋疲力尽,趴在椅子或沙发上,无休无止地用舌头梳理身子,舔净脖子和脑袋上的绒毛,接着“呼哧呼哧”地睡去,甜美地打着呼噜。

每当我下班回到家里,只要是用钥匙掏开门,它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紧贴着你的大腿,弓着背,长时间地靠着,然后从你的后背像猴子扒树一样爬在你的肩膀上,用小脑袋磨擦你,磨擦你,紧接着就跳站在你的头上,“妙妙妙”地唤。

小猫的兴趣极为广泛且又专心致志。有时它像动物学家长久地观察一只蚊子、蚂蚁或蜜蜂。这时你可听到,挂钟在墙上嘀嗒嘀嗒地敲打着。小猫潜伏在那里,目不转睛,然后像草丛中跃起的猎豹,举起前爪,猛地扑去。

有时它不知从哪个地方叼来一坨毛绒,四脚朝天,滚着绣球。有时它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以为是天上来客,别的一个什么物种降临人世,然后大声怪叫,用前爪猛地扑去。有时它比我还笨,追逐自己的尾巴,围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永远地无休无止。

我的一个姓熊的局长朋友,时常到我家来与我下围棋。小猫可不管桌子是方的地球是圆的,只要是我们摆开阵势,它就跳上棋盘,扑在棋盘上捣乱。我吓唬它,它箭一般地跳下去,站在角落里,陌生地望着我。似乎它又十分地健忘,不一会又“妙妙”地叫出几声,然后跳在我的肩膀上,接着又跳上棋盘,躺在上面睡大觉,于是我们只得作罢。

更多的夜晚,我坐在书房里写作,键盘嚓嚓嚓地响着,有时我写得很急,没有考虑到文字的修饰与润色,它彬彬有礼地坐在我的腿上,眯缝着眼睛注视着我,伴随着键盘的节奏慢慢地睡去。有时,它又像十字街头的警察,伸出臂膀忽左忽右;或者跳上键盘,用脚爪在上面扒弄,或者望着银屏上跳出的文字,聚精会神,“妙妙”地叫唤。

只有当外面下起雨点,树叶凋零,天气转凉,朔风嘶鸣,茫茫的原野像猫背一样被雪花覆盖,只有当小猫变成了母猫,它才慢慢地持重起来。有个问题让人万分担忧,它不吃不喝,不停地叫唤,一声赶一声,一声紧逼一声,十分凄凉。看来猫是叫春了,它要出嫁了。这是一个十分头疼的事情。我们把它放在门外,让它自己去求偶。但它胆子太小,十分地害怕,便箭一般地射进门。我们的猫无有外出经验,没有下过楼道,是关在“坛罐”里长大的。我们只得把猫抱下楼,放在楼下的黑暗中,让它自己去寻找伴侣。

接下来,我们又发现一个头疼的问题,我们的猫咪会回来吗?它没有谈情说爱的经验,会不会被人家的色鬼欺负呢?它吃什么呢睡在哪儿呢?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直到第四天的晚上,我们再也坐不住了。我裹着不知是哪个世纪的长大衣,穿着深皮靴,拿着手电筒,向黑夜走去。

街道上已无有行人,只有夜游的物种。路灯从颤栗的法兰西梧桐树叶里筛下混浊的阴冷的光来,这时你可以看见路面上有一支圆规迈着方步艰难地描绘着。我从西至东又由南转北,每一个巷道每一个门栋的楼梯口我都流连忘返,我不停地叫唤着猫咪。我张着耳朵,凡是听到猫的叫唤,我都驻足良久。我向一个做早点的妇孺打探向一个执勤的民警打探向一个守夜的老爷子打探,他们都没见到像我所描述的我那麻灰色的、额角上有斑斓的猫咪。我穿越过一条条巷道,一座座桥洞,我想象着我们的猫咪在阴暗角落里哭泣的声响,我想象着我们的猫咪饥肠辘辘的声响,我想象着我们的猫咪颤栗发抖的声响。

当凌晨的一抹曦光涂抹鱼肚白的天际,我像一个失去爱女的老人,无精打采地靠在树边。我的弱不禁风的夫人,我的七十岁的老父,我的泰山大人岳母大人,我的兄弟妹妹,都参与了寻找的行列,然而三天过去,音信全无。

《尚书》曰:“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这就是“爱屋及乌”这句成语的出处。孟子说,爱物及人,以此类比。现在回忆我们豢养的那只猫咪,勾连起我遥远的记忆。我们似乎是在半年后从文化局搬迁到七里庙,一年后又搬迁到S学院。大约是搬迁到S学院的半年之后,文化局的老邻居打来电话,说我们的猫咪回来了。当我们风尘仆仆驱车赶回,我们的猫咪伏在文化局的门道口,奄奄一息,它见我们到来,“妙妙”地叫唤了两声,然后脑袋一歪,就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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