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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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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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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

近些日子,蓉城的天气有些反常。白天,窗外老是沥沥地下着小雨;晚上,却收住雨线,然后白天再咿咿呀呀地下着,仿佛那田埂上忙忙碌碌的庄村人,踏曦而作,披月而息。这雨点儿一颗又一颗地落在树叶上,枯荷上,芭蕉上,似乎又像是炸了锅的豆子,噼噼啪啪地响。这是头一次白天在此地碰到如此接踵而至的小雨。中国的许多地方我也曾呆过,来蓉城一年多点的日月里,尽管我不甚喜欢这雾气横陈少见那太阳月亮给人以懒散压抑感受的天际,可我却惊喜的发现,蓉城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雨下的有点别具匠心别出心裁别开生面:白天少见,也不是铺天盖地哗哗啦啦倾泄的那种;然而只要是在夜色中,却悄悄地下个不停,如同那新婚燕尔中害羞的姑娘,吹拂花烛,在黑暗中摸摸索索,情意缠绵,没完没了。这也难怪杜甫情不自禁地赞叹:“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昨天中午,我又枯坐在电脑前,望着窗口的雨点发呆。编辑催稿多时了,是一个关于评介一位爱情诗人的“命题作文”,推了多次,碍着老朋友的情面,却之不恭,可就是仍然不敢动笔。这倒不是说我对其诗歌的质地把握不准,而是对其诗中有的物象与意象感觉有失高雅,担心我的评介会引起人们对诗人的不敬。于是索性睡了一会,这一睡就到了晚上七点半。起来再想,决定绕道而行,对有关这方面的问题予以回避,但仍是动不了笔,索性再睡,可又无有睡意。索性再起来,搜索枯肠,仍不知从何处入手,看来已是“江郎才尽”了。于是撑着雨伞,慵慵地向校园踱去。

雨在伞叶上欢快地蹦跳,校园里空荡荡的,路灯无精打采地从法国梧桐里的阔叶下筛下混浊的光来。十月的草坪,无名的小花繁华了一茬又一茬,袅娜的夏季早在五月桃花的落英缤纷里收藏了自己的裙裾,这恰如席慕蓉的诗句:在惊诧与追怀中走过的我们,却没有察觉出那微微的叹息已成留言。五月过后又有七月的芬芳,季节不断流动、轮换,一切都未有发生,一切都已成过去。本来因放了长假,校园更显寂寞空阔。白天要去的地方,似乎都曾造访。那黛假山,那汪河塘,那座断桥,在夜色中依稀可视。猛然想到校园的后门的栅栏是一把生了锈的铁将军把持着,锁着君子锁不了小人,兴致所至,便轻轻推开栅栏,向黑暗中走去。

校园的后门紧紧靠着府河。府河的左边是西流河。说起这西流河,你根本无法寻觅到河床的踪迹。其实它是一个小村,三百多户人家,准确地说,西流河叫西流河村。它的南面是青龙村,东南角是来龙村。西流河村子里的人多为土著居民。姓赵钱孙李的有,姓周吴郑王也有,而更多的是姓“易江”。我有一个朋友诗人就是西流河村人,叫易江磋,性情豪爽,敢作敢为。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她的诗歌写得极为怪诞诡诘,据说是住在村东头的那栋土瓦房里,家里养了两条狗,一条叫哈巴,一条叫蓉差,我疑心她是藏民的后代抑或是羌人的后代。

顺着窄窄的巷道左拐右拐,踏着石板一块一块地踩上去,又弯弯曲曲地挪过田间小埂,校园便抛在脑后了,西流河也抛在脑后了。倘若是在七月的白昼,远远望去,那是一汪诺大的湖塘,千亩许,湖塘里长满了荷藕。每逢初夏,荷叶如一把把绿伞,像婷婷舞女的裙。绿伞的上端或下首,点缀着红红的或白白的花骨朵儿,有袅婀地开着,有羞涩地打着朵儿,如同那蔚蓝色天际中闪烁其辞的星星,微风吹拂,送来缕缕清香,仿佛是从那亭台楼榭传来的渺茫的歌声,让整个荷塘在夏季的歌声中从从容容地流淌。倘若您近距离高空俯视整个荷塘,花姿与花香轻缠絮绕,笑容可掬。这又恰如那从《诗经》中走来的女子,手系瓦罐,轻点笑靥,仿佛在蓉城春熙路面姗姗而行。然而现在时值中秋,且是浓夜,茵茵的绿叶是不会有的,亭亭玉立的花骨朵儿也是没有的。而我却像喝醉了酒,魂儿被神灵牵着,沿着这荷塘走去。

黑黝黝的湖塘伸手不见五指,雨点敲打着雨伞,敲击着整个荷塘,整个儿的雨点声充盈着我的耳鼓,我仿佛置身于“嚓嚓嚓”的声带之央。这声响,似乎像千百万个女人在穿梳织布,又像千百万士兵在不远不近的地面原地踏步,也像那千百万马车碾压草皮。微风拂过湖面,整个湖塘在颤抖,整个夜色在颤悠,一忽而激荡,一忽而悠扬,一忽而闲散,这又宛如那演奏大厅里的交响乐团,随着风的指挥棒子的一起一伏,节奏忽高忽低,以至无以穷尽。倘若是在白天,你在这雨帘之中,沿着这汪湖塘而视,满眼的是风羞残荷的声响和那淫雨的敲击。然而这是在黑暗之中,你什么也看不见。你既看不见枯荷叼着莲蓬似的烟袋的轻悠,也看不见游鱼们吐着烟圈“啧啧啧”的闲散。这时,你的视觉、嗅觉乃至什么味觉,都已窒息,唯有两只野驴般的双耳张大着,捕捉天籁之音。

此时此地,也许你的那根神经开了小差,潜入宋朝王国中去寻章摘句,也许你会在杨万里的诗卷里寻觅到“枯荷听雨”的意境,这时你又会被一声鸟语唤醒,紧接着是无数鸟们此起彼伏的应和与鸣唱。当然我们不可能窒息你的思维,也许你可能会展开想象的羽翼,这是什鸟呢?抑或是雁,抑或是白天鹅,但你马上会矢口否定,雁的叫声是“嗳——嗳——嗳”,白天鹅的叫唤是“哦——哦——哦”。这分明有如湖北人与四川人之别,泾渭分明。如果说湖北人曰:“嗳——”,而四川人往往则曰:“哦——”。譬如四川人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好烦人哦——”,“好惨哦——”。显然这鸟不是雁和白天鹅。那是什么鸟呢?倘若是在大白天就好了,你一眼就能发现:“这是白鹭”!一种高傲地举着白天鹅般优雅舞姿的鸟儿!一种高贵轻灵娇媚柔和的鸟儿!它的叫唤声分明是“喀”!这宛然重庆人的语调,介于湖人与川人之间,既不是“嗳”,也不是“哦”,而是喀——

雨仍沥沥淅淅地下着,那星星那月儿似乎藏匿到云雾中幽会去了。我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青石板巷道左拐右拐往回走。不时的几声狗咬,仿佛如一条条无影的马鞭在抽打夜幕,之后一切又消融于寂静的黑暗之中。当我穿越那段烂泥的“丅”字街小巷时,不知从哪个门缝里传来木板拍打水面的声响,抑或是公鸡被宰杀后扑腾扑腾挣扎的声响,也似乎隐隐约约有人在呼哧呼哧地喘着长气。我的血液顿时凝固,赶紧挪动双脚,箭一般地向校园踏去,不慎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无有睡意,想到今夜时值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良辰中秋,这也是万家团聚的日子,而我却孤寂一人,漂泊它乡,流落异域,不免有些伤戚。许久许久,朦胧中,释迦牟尼向我走来,我跟随其后,默默地行走。不远处的高山之巅有一座寺庙,耸入云端。我疑心是武汉晴川阁下的龟元寺,显然不是;好像是蓉城脚下的昭觉寺,也不是;又似乎是峨眉山脚下的报国寺,也不太像。不过,寺院的正厅上左边的那幅对联我是记住了:“天下事犹未了何妨不了了之”,而右边的那幅因被释迦牟尼遮挡,不曾看见。我们来到一汪荷塘旁,望着满塘的枯荷在风雨中瑟瑟作响,有如琴弦演奏着贝多芬的月光曲。枯荷以它最原始最纯朴的姿态铺展它的容颜,这种空灵的音韵涤荡人的魂灵,让人不得仰望什么,让人不得索求什么。当我正在陶醉之际,佛祖向我背后猛击一掌:“下去!”我大叫一声“不好”,翻身爬起,方知是南柯一梦,惊出一身冷汗。于是坐在床头,想着这梦幻,然后一拐一拐地走到电脑旁,敲出以上的文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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