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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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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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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伤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亚朗奇,条件着实艰苦。到街上买一个最普通的窝窝馕,都找不到地方。前几天还在冒着青烟打馕的街边馕坑,已经落满了灰尘、冷冷清清。听说是因为买馕的人太少,巴郎子打馕挣的钱不够买煤的花费,改了行。

丹丹的二哥,当时在亚朗奇县种子站当副站长。县种子站,在亚朗奇大街靠东曲镇的一个不起眼、两边都是低矮平房的狭窄的小巷子里。我们几个大学生被分配到亚朗奇工作的那一年,丹丹的二哥已经从喀什农校中专毕业,在种子站工作四年了。他是工作第二年被提为副站长的。二哥长得不算丑,但也不怎么好看。一米七二的个子,还算可以。两只眼睛虽大,但眼白多,看上去不太协调;脸型瘦细、肤色黑黄,满脸的粉刺疙瘩留下的永久疤痕特别显眼。二哥虽然外形不出色,但工作很扎实,再加上勤奋好学,利用业余时间全凭自律学得一口流利的柯语,读书看报写字和口头交流都完全没有问题,很受单位同事的欢迎。亚朗奇县,因地处山区、条件艰苦,外面条件稍好的大学生没人愿意去,汉族干部奇缺。县乡两级党政机关又要求汉族干部达到一定比例,所以汉族干部很抢手,而懂当地柯尔克孜语言、能够做好群众工作的汉族干部更是宝贝中的宝贝,少得可怜。据说有一年,县上要推选一名汉族副县长,在全县干部中左挑右挑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后勉强确定了两名候选人。一位是民政局的石丰,另一位是城建局的肖达。当时大家普通认为,肖达虽然文化水平低,但年纪大、资历深,有一定群众基础,当选的可能性大,而小石资历浅,只不过是陪衬。在候选人与人大代表的见面会上,谁知石丰早年在乡下放羊时学习的柯语排上了用场,他用一口流利的柯语惊艳到了众多的柯尔克孜人大代表,出乎意料的顺利当选,在当地传为佳话。二哥学习柯语,一是响应当时县上号召,“适应基层工作、提高做群众工作的本领,鼓励汉族干部学习少数民族语言”而学习的;二是考虑在少数民族地区工作,懂当地民族语言在仕途发展上具有一定优势。二哥虽然工作业绩突出,群众基础也好,但嘴笨、人老实,加上平淡的外形,在当时全县干部“僧多肉少”(男多女少)的情况下,到了二十八九也没捞到对象。我们那一批“和尚”之后的第二年,县上又招了一批大学生,考虑解决干部个人问题,还降低标准特意招了几个女的,其中一个就是下面提到的小宋。小宋虽然长相一般,但感觉配二哥还算可以。闲暇的时候,我就创造机会邀她和几个年青人一起到二哥在种子站的宿舍里做饭。二哥不傻,当然知道其中的意思,便不声不响地收拾房子,注意形象,挤时间准备食材。因为小时候过惯了苦日子,平时注重节俭,二哥很少掏钱下馆子,家常便饭像面条、馍馍、炒菜,还有少数民族的抓饭、烤肉都做得颇有特色,宿舍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唯一不足的就是见了女孩子,只会默默付出,从不会花言巧语。小宋是个懂事的姑娘,每次来二哥家的时候,总是顺便拐到菜市场带点菜,即便二哥每次都诚恳的说不用。二哥不会跳舞,除了工作就是学习,生活情趣相对枯燥。这样经过一段时间,也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进展,那段时间法院工作有点忙,我没叫小宋,小宋也没再过去。感觉二哥对小宋也没啥意见,就是不知道怎么主动。男女方面的事,我也不好过分张扬的去开导二哥,毕竟人家是二哥,是副站长,是有面子的人。倘若果真自告奋勇的上前说教,二哥不但不会领情,可能还会反感。所以,当初计划的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我常想,如果二哥调皮一点,像其他坏小子那样,脸皮再厚一点、再主动一点结果会怎样?因为几年之后,这个小宋被县电视台一个满脸疙瘩、长相邋遢、各方面条件远不如二哥的维修工追到手、结了婚。要知道,那个时候亚朗奇的干部身份在找对象这件事上还是很有优势的。

小宋结婚的时候,二哥已经被提拔到青石乡当副乡长去了。

提起二哥的提拔,也是走了不少的弯路。那个时候亚朗奇的干部管理,远没现在这么规范。要说干部提拔,哪个都是有点“原因”的。二哥刚从喀什农校毕业分配到县种子站不久,有一天,亚朗奇县吐拉洪县长到良种场搞基层调研,当路过“万元户”老史家时,透过篱笆看到院子里跑着几只高大漂亮的火鸡,那闪闪发亮的五彩羽毛、火一样红的鸡冠子一下子就抓住了吐县长的心,吐县长用眼神指示跟在身后的良种场场长吕大伟到老史家索要。谁知老史是个怪脾气,眼睛一瞪,完全不给吕场长面子,纵然吕场长使出“十八股武艺”说破了嘴皮子,也没说动老史,老史就是不给。这件事,使吐拉洪县长在良种场丢尽了面子,从此记住了老史,顺便也记住了老倔头的二儿子----在吐县长手下工作的二哥。要知道,那个年代正牌的中专毕业生在基层是很受待见的,加上本来汉族干部就奇缺,所以二哥他们比现在的985大学生还要吃香一些,工作一年半载就提拔起来的不在少数,所以如果谁能攀上县长这层关系,就相当于进入了提拔进步的快车道!谁知遇到老史这么个“倔头”老爹,二哥可算遭了殃,他不但给儿子使不上劲,还往后拖后退。眼看着同批次的干部一个个都起来了,当副乡长的当副乡长、当副局长的副局长,有的甚至还当上了局委办的正职。即便工作再突出,但转来转去就是没二哥的份。又过了几年,吐拉洪任期届满、从县长的位子上退了下来,州上调来的刘东山当了县长,二哥这才有了出头之日。当时,史倔头搞的这件没名堂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必聊的一个谈资。

二哥当副乡长后,我和二哥的妹妹丹丹开始谈的恋爱、然后结婚。所以说,真正应该叫老史的二儿子为二哥的,应该从我和丹丹结婚时开始。

二哥当了副乡长,出色的工作能力和良好的工作作风,很快就赢得了当时青石乡党委书记孙旭的信任,孙旭逢人就夸二哥怎么怎么能干、怎么怎么敬业、怎么怎么优秀。后来,孙旭被提拔为县组织部长,便推荐二哥接他的班当上了青石乡党委书记。青石乡的工作在孙旭的领导下就干得出色,在二哥的领导下更为突出。二年后,二哥又被调整到布拉克乡任党委书记,国营马场的老书记艾尔肯退休后一直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二哥在布拉克任职的最后那几年还兼任国营马场党委书记。乡下工作本来就忙,再加上兼任两个乡镇单位的一把手,二哥跑了这边跑那边,常常忙得几个月都回不了家。这期间,二哥参加了手下几十对年轻干部的婚礼,唯独自己仍然孑然一人。此时的二哥已经三十五岁,在偏远落后的亚朗奇县算是妥妥的大龄青年了。

北疆芳草湖农场过来的兵团调干小邵是县种子站唯一的一个汉族干部,二哥在种子站工作期间二人相处得不错。看二哥这么好的一个人还一直单着,很是惋惜,便主动为二哥的终身大事操起心来。有一年小邵和她老公老陆回芳草湖探亲,带来一个姑娘与二哥见面。姑娘姓祝,中等个,布袋脸,话不多。小邵说她多好多好,什么饭都会做,多勤快多勤快,反正满嘴都是姑娘的好话。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把小祝和二哥撮合成。二哥还是当初和小宋交往时一个模样,话依旧还是不多,仍旧一样的勤快、一样的沉默。但只要从他的身边经过,就可以感受到满满的真诚。小祝姑娘初来乍到,在亚朗奇也没有玩伴,小邵又不断创造条件让他们二人相处,所以不久之后,二哥和小祝就谈到一起了。这个小祝姑娘就是现在的二嫂祝小菲。二哥结婚后,仍然在乡下工作。亚朗奇作为畜牧业大县,春天牲畜繁育配种关键期到来的时候,二哥忙得连续三四个月都回不了家。二嫂也是个老实人,哪儿也不去,就在县委家属院自家的小楼房里待着、静静地等候二哥的归来。一年后,二嫂给二哥生了个儿子,叫凯凯。凯凯生的白白净净,像他妈妈一样,话不多,但很深沉。

其实,二哥结婚之前,我已经结了婚。凯凯出生时,我女儿楚儿已经一岁半了。待到凯凯也一岁多的时候,楚儿和凯凯两个小孩便经常在一起玩。二嫂有事忙的时候,就把凯凯放在我家让帮着照看,我和丹丹工作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把楚儿放在二嫂那里。夏天,我和丹丹下班吃了晚饭会带两个孩子出去溜弯儿。每次在大街上看到有卖雪糕呀点心呀一些好吃的,我和丹丹都会一视同仁,给楚儿和凯凯每人各买一份。二嫂带两个孩子出去也是一样。我女儿拿上吃的,一会儿用小舌头舔一下,一会儿用小舌头舔一下,就是不舍得吃,半天也吃不完;而凯凯完全不一样,他拿到手不到两分钟就会狼呑虎咽的吃个净光,然后空耷拉着两只手眼睁睁地看着楚儿手里的东西。待到二哥和二嫂过来接凯凯时,楚儿手里满都是好吃的,而凯凯手里却空空的,弄得我们好不尴尬。

也算是“老来得子”。在官场拼搏那么多年,二哥生凯凯的时候,已经三十七岁了。而凯凯又生得好看,二哥煞是喜欢。每当楚儿和凯凯一起蹦蹦跳跳的玩儿,二哥在旁边看着时,总是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优越感,傻傻地“嘿嘿”笑,“虽然凯凯比楚儿小一岁多,但用不了几年,就会长得比楚儿高啦!”说话间,洋溢着喜悦与幸福,此时的二哥完全沉浸在了自己营造的舒适氛围之中。二哥的嘿嘿笑声,闷闷的,每次听到,我就想起了小时候小庙村露着腚到处捡垃圾的王傻子的笑声,真的是一模一样,有点憨、也有点刺耳。其实,丹丹当初怀孕的时候也是期望能生个儿子的,丹丹不说,我也知道。女儿刚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一下子知道不是儿子,丹丹的表情是失望的。不过,丹丹心态好,没多久就调整了过来。在月子里,看着自己女儿的小脸红润润的、一天一个样,丹丹的态度就彻底的转变了过来。在这一点上,我和丹丹一样,只是从来没说出口。当初就有人问“你希望老婆生个啥”,我总是说生啥都一样。其实还是希望老婆能给我生个儿子,只是因为没有把握,所以才这么说。楚儿出生不久,我很快从失落中回到了现实。所以,当二哥凭借那份优越感将自己儿子和我女儿作对比时,又勾起了我的思绪,内心还是有一丝淡淡的不悦。

二哥在乡下干了七八年的乡镇党委书记,终于回到了县上。那种艰苦的、夫妻“两地分居”的日子结束了。二哥家的烟火气旺了起来。

这一年,二哥的朋友小邵看我在法院工作几年也还一直没提拔,就对我说,她们老陆和县政法委王书记经常一起打牌、二人关心不错,回去让老陆找机会帮我“说说”。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比较郁闷。我们一起到亚朗奇工作的那批大学生共九人,真的不如部队上下来的军转干部。大学生在学校里学的什么呀!什么“挑战权威”、什么“追求真理”。在基层,完全没用!人家领导要求怎样做你怎样做就完事了。你质疑谁、挑战谁呀!哪个领导喜欢成天被别人质疑、挑战?可军转干部不一样,本来是一群人见人嫌的调皮鬼、差等生,十八九岁正是养成习惯的年龄,来到部队这个大熔炉学的就是“服从”、有眼色,再加上部队养成的勤快的好习惯,到基层非常吃香、很讨人喜欢。所以,那时候的亚朗奇,各个单位的一把手,几乎都是青一色的军转干部。人家文化水平是不高,可能够领导文化水平高的,让我们这些科班大学生们感到汗颜。帮我找政法委书记这件事,我想,若老陆和王书记关系到位、王书记给面子,提拔个副科级干部,那就是在常委会上一句话的事。这事儿后来虽然没弄成,但我和小邵老陆的关系也从此熟络了起来,见面“小邵姐、老陆哥”的叫。一天,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老陆代表县一中在去州上参加教育工作会议的路上发生交通事故,受车辆相撞的巨大冲击,老陆的头盖骨被撞碎、当场就去世了。噩耗传来,大家都很震惊。不过最伤心难过的还是小邵。儿子陆洋正值高三,这一年就要参加高考了,正是需要父母助力加油打气的时候。小邵两口子感情又笃深,老陆意外去世,小邵接不住冲击,一下子就夸掉了。老陆的尸体被拉回县上还没下葬,小邵已经住进了医院。此时恰是冬天,山路雪大冰多,交通十分不便,第三天老陆的亲戚才从北疆乘车赶过来。办理丧事的规矩,我当时是一窍不通。那次法院同事徐发周的哥哥交通事故去世,才二十八岁,我们看在徐发周的面儿上都去参加了他哥哥的葬礼。单位老一点的要算老谢,四十多岁,她也是北疆调干。在徐发周哥哥的葬礼上,老谢离得远远的,刚进去时在追悼大厅门口戴上的白花也被她偷偷的取下来,丢在一边,一副嫌弃、晦气的样子。我们几个年轻人,没有经验,认为参加他人的葬礼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所以也学着老谢、远远的躲在葬礼的一角,好像离得近了会粘染上不祥之物似的。哪儿像库兰县这边,谁家亲人去世了,大家都会主动前往,表示关切和慰问,送花圈、送挽金,主动为逝者上香、磕头,表达哀思。不回避压抑的气氛,跑前跑后的靠近帮忙。所以,老陆去世的第二天,我也只是到县医院旁边的吊唁大厅里默默的看了看,然后到小邵的病床边坐了一会儿,小邵胳膊上挂着吊液、哭得睁不开眼,又有几个平时玩的要好的姐妹陪着,我拘谨的不知该干什么。老陆追悼会是在冰天雪地的县医院大院里举行的,那天我正在法院开庭。

作为兵团调干,在亚郎奇小邵是“外来人”,在这边没有亲戚,遇事肯定需要朋友帮忙。老陆去世,按照北方汉族民间习俗,尸体至少停放三天。在这三天时间里,要有人待在灵堂里,负责接续灯火,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晚上还得守灵,是有很多很辛苦的事要做的。小邵和二哥关系不错,也试图找关系帮过我,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应该前去帮忙。老陆下葬后的一个星期天,在二哥家里闲坐,小邵也在。墙上的时钟滴答响,看着无聊,二哥说咱们打会扑克吧。但在玩扑克过程中,因一点小事,小邵对我大发雷霆,把牌往桌子上一扔说啥也不打了,嘴巴里嘟囔个不停。我莫名其妙、一下子不知所措,茫然地看向二哥,二哥没有任何干预的意思,任凭这件事自然而然地消停下去。之后,二哥也没给我说那天小邵之所以发火的原因,丹丹也没有说。好像这件事从来就没发生过一样。但我隐隐的觉得,小邵对我发那么大的火,绝不是更年期综合症的原因,应该就是老陆去世时我没去帮忙的事。不过,这是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得出的结论。从那以后,和小邵见面的机会好像少了,也很少说话了。中年丧夫,对小邵的打击是巨大的。老陆死后,小邵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作为调干,从土地肥沃、条件优越的芳草湖来到亚郎奇是响应国家号召来奉献的,结果却搭上了亲人,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个,触景生情,愈加悲伤,小邵打报告申请退休,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亚朗奇县城就屁股那么大的地方,大家都相互认识,小邵的情况,县领导都理解,很快就批了下来。小邵走的那一天,是二哥早早的去送的她。从此,就再没见过小邵。说实在的,老陆去世、没帮着守灵,我越想越自责、心里越歉疚。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想到亚朗奇,时不时的会问一句,小邵现在过得怎样样了?二哥说,好得呢!我不继续问,二哥也不再说。其实,我的意思是,如果小邵再来或者有机会再遇到,一定要告诉我,我会请她吃饭,表达我在她困难的时候无知无礼的歉意。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小邵,现在应该是老邵了!不知身体可好?陆洋在哪儿工作?

楚儿是个调皮的孩子。小学、初中都不听话,学习成绩也不好,完全不像我。我上学那会儿,虽然也很调皮,但学习成绩从来没落在年级前三名之外。白天疯子一样打闹、干坏事。晚上,趁全家人都熟睡之后,偷偷的爬起来,点起煤油灯,在灶房里彻夜的默写生字、做题、背课文。女儿晚上也有不睡觉的毛病,不过她不是学习、而是一个人藏在被窝里偷偷的听歌。被我起夜发现的那段时间,教育、吵骂也不见改。怎么办呢?毕竟那么大个孩子了,打也不妥,愁死人了。后来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让她和她妈妈睡在一起,我搬到另一个房间里去。这个办法果然奏效,在她妈妈的“监督”下,楚儿从此晚上再也没机会干“私活”。女儿后来离开家到阿克库勒上高中、再后来大学寒暑假回来,我都得让位,让她和她妈妈睡在一起。这都是小时候治她的毛病遗留下来的“后遗症”。

因初中成绩不太好,楚儿中考没能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阿克库勒二中,而平时和她一起玩的要好的几个却考上了。楚儿和同班的王欢、张小萌一起上的五中。五中是杭州市对口阿克库勒援建的中学,也不错呢。这里老师采用的是杭州那边的教学理念,平时对学生抓得很紧,由于初中基础差,女儿第一学年跟课都感到吃力。楚儿在学习上真正开始发力是从高二开始的。也正是这一年,史志刚也就是凯凯也考进了五中。亚朗奇属于琛州、五类地区,中考分数照顾幅度大,所以即便楚儿与史志刚同样是考入的五中,但不同地区考生基础相差巨大。史志刚也在五中,是女儿在一次回家的时候告诉我的。我说,你和凯凯说话没,女儿说说了。我说,你们两个要相互帮助,女儿说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女儿不再像初中时那样叛逆,变得听话多了。

周五下午放假,学生要接回家。每次接女儿,我都会问到凯凯,他爸爸说不用管他,让他自己在学校学习或到市里他小叔那里改善生活就可以了。凯凯的小叔在国家电网华能集团工作,也是个领导,当时在阿克库勒有几个水利发电项目,凯凯的小叔具体在负责,所以常驻在阿克库勒市。我们在库兰县,离阿克库勒市有近六十公里,远不说,条件肯定没他小叔那里好。女儿的成绩在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升,从班级三十名以内上升到二十名以内,又上升到十名以内。我每次过去都给女儿买新鲜水果和对身体成长有益的食品。胡杨树的叶子都红透了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女儿打电话回来说学校还没供暖,在教室学习腿冷,我打了一个激灵,这哪里能行?第二天一早就给单位领导撒了个谎、乘车到阿克库勒市给楚儿买了一件贴身应时的保暖裤。女儿中午就穿在了身上,晚上打电话时说。想着女儿温暖的样子、上翘的嘴角,心里满满的幸福。

高三那年,学习更为紧张,没特殊情况,周五女儿一般就不回来了。而我则加大了过去看望女儿的频次。有一次见到女儿,我就问凯凯现在学习怎样?女儿撇撇嘴、鄙夷的说,他不好好学习,好像在谈恋爱。我说爸爸给你送的好吃的,你给不给凯凯。我的意思是让楚儿把爸爸给她送的东西也分一部分给凯凯吃,毕竟凯凯家在亚郎奇,离阿克库勒那么远。楚儿明白我的意思,她说找不到他,他经常不在学校呢!有一次,在与二哥的通话中,我提到了凯凯,原本是想建议二哥设法管管这孩子,毕竟高中阶段学习最重要,就先别谈恋爱了,耽误了学业不值得!可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二哥就用一种自豪的口吻说,凯凯有女朋友了,他在谈恋爱呢!一边说着一边在电话里就呵呵地笑开了,那笑声里装满了骄傲和自豪,丝毫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二哥那口气的意思好像在说,你看,我儿子帅气吧、厉害吧、有吸引力吧,高中女生就迷上他啦!到嘴边的话被迫踩了个急刹车,又强制硬咽了下去,仓促间,我像个机器人似的机械地啊啊地应和着。

楚儿如愿以偿,高考前的最后冲刺终于战胜了她们班的第一名,当年高考取得五中全校第一的好成绩,被天津科技大学录取了。凯凯是第二年参加的高考,考入湖南的一所什么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专科。记得三十五年前,就是二哥高考的年代,那时候高校还没有开始扩招,高考录取比例也就是百分之二、三,能考个中专都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可如今,一个班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生都可以上本科了,再考个专科还有什么意思!我心里虽然看不起,但在丹丹她们家亲戚面前,尤其是二哥二嫂面前,一样热情的表示祝贺。

凯凯高中谈的女朋友好像没延续到大学。因为后来一次和二哥聊天,说是凯凯在大学又谈了一个女朋友。二哥说话间的“又”,提醒了我,凯凯原来的女朋友已经不是现在的女朋友了。同样的,二哥一谈起凯凯又谈了一个女朋友时,依然是眉飞色舞、满面春风、洋洋自得,那种骄傲和幸福的神情从眼睛里都快溢了出来。二哥享受儿子谈恋爱的感觉,比他自己谈恋爱都要享受。既然这样,咱这当姑父的还能说什么呢?无论怎样也不应该扫兴!的确,正如小时候二哥所预料的那样,此时的凯凯已经长成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大大的眼睛再加上白净细腻的面皮,俨然一个当今时髦的大帅哥了。凯凯显然是把二哥的基因和二嫂的基因进行了优化组合。如果仅仅是遗传了二嫂的基因,不会那么高、那么帅;同样如果仅是遗传了二哥的基因,脸上不会那么光、那么白。计划生育二胎政策放开后,二哥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叫佳琪,佳琪明显遗传二嫂的基因多一点,小个子、布袋脸,没有凯凯好看。这俩孩子的内核显然遗传二嫂多一点,因为兄妹俩都不像二哥那样勤奋好学。

岳母去世那天,丹丹他们兄弟姐妹六人和女婿媳妇还有家孙外孙都到了,唯独没见到凯凯。二哥说,凯凯在杭州女朋友家玩呢。即便是在母亲去世这种时候,一谈起儿子受女朋友家人的待见,二哥丧母的悲伤还是会瞬间转化为笑脸,那种幸福感仍然无法遮掩,可以看得出来,在二哥的心里,自己的儿子有女朋友是件多么有面子的事!是啊,凯凯太招女生喜欢了,可能从初中开始女朋友就没断过。凯凯一定也不知道,他桃花泛滥这件事会给他的爸爸带来多么大的精神愉悦和心理满足。谁也不知道,在那段难熬的青春岁月里,不讨女生喜欢这件事在二哥心里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留给二哥的伤痛二十年以后也一直没能消散,那道心灵深处隆起的伤疤那么明显、一直还横亘在那里。这种巨大的伤痛使二哥坚定地认为,有个女生喜欢对于男生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比什么都重要!凯凯这方面的出色表现,终于弥补了二哥一生的缺憾,二哥“低劣”的基因在凯凯身上终于扭转过来了,心灵获得了重生,自己的后代终于成为了自己希望的样子,二哥怎么能不高兴呢?亚朗奇县医院的王奎,比我大一轮。因都是北疆过来的人,老家离得不远。我刚来的时候就认识了他,平时互有往来。记得王主任特别喜欢吃鸡蛋,几乎每顿饭都吃。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是小时候没能吃上鸡蛋,现在这么好的生活,要补回来。我问鸡蛋就那么好吃?他不假思索的说好吃。后来,王奎在一次主刀的手术中自己受伤,病退了。离开亚郎奇的那天,我送他到车站。临走时,他还一再重复,到哪里都要把小时候受过的罪补回来。那辈人苦涩的记忆给这位老兄的心灵造成了多么严重的伤害!

楚儿真的不错,大学毕业便考上了人大的研究生。从人力资源专业考入金融专业,从本校考入外校,从一本考入名校,从天津考入北京,这是考研中公认最难的一种。小时候不爱学习的毛病在成长过程中终于彻底的转变了过来,有点“后来居上”的意味。其实,这也是我们老李家的“传统”,我们家的人,都不像别人家孩子出彩那么早,往往是越往后越优秀。我是,我姐也是,其实看看爸妈的历史,他们也是。只是希望,女儿上完研究生,就就业吧!学习固然重要,但生活更重要。

楚儿上研究生的那年,凯凯大学毕业了。我和丹丹都在想,凯凯那样的成绩,回来就在亚朗奇考个公务员吧!以前,亚朗奇的条件差,可经过国家这么多年的扶贫、脱贫,那里的城乡基础设施搞得好得不得了,像只有十几户的小山村也通了柏油马路,村里也都有暖气和自来水,网络全覆盖,一切近乎奢侈。再加上那里是五类地区,工资又高,真的挺不错的。丹丹说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岳父是在岳母去世的那年立秋后去世的。埋完岳父、又烧了纸,丹丹他们兄弟姐妹就要散伙的时候,又提到了凯凯。二哥说,凯凯这几天就走,要到徐州去,先和他的女朋友玩一阵子,然后就在那里找工作上班了。上了这么多年吊儿郎当的学还没玩够,还得玩一阵子?这得你二哥出钱!现在的年轻人,高不成低不就。一个大专生,在徐州那种地方怎么找工作?送外卖干不干?回来的路上,我边开车边对丹丹说。丹丹完全认同我的看法,不过她说,这事咱们管不了,说多了二哥不爱听,要等他们自己碰了南墙才行。

一辈子省吃俭用的岳父去世后,家里留下一大笔遗产。丹丹她们兄弟姐妹几个除了老三,都比较谦让。二哥职位最高,是亚朗奇县的人大主任,他说咋办包括老大在内其他人都顺着,唯有老三。老三的意思是他当兵回来在家里劳动了好多年,其他兄弟姐妹都有工作,对家庭贡献小,不同意均分。可二哥、大哥和四哥都认为自己贡献也不小。不管怎样,弟兄们推搡也罢、摔跤也罢,最后在二哥的协调下总算达成了一致意见。十月份,岳父的存折到期,二哥专程来到库兰县,要丹丹在一个公证的表格上签字,这是银行要求提取遗产的必备手续。那天二哥来到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下午下班时间。我买了几个凉菜,丹丹又炒了几个热菜。自从岳父去世,又过了小半年了,见到二哥自然要陪着抿几杯。席间喝得高兴,脑子也兴奋起来,又问到凯凯的事。二哥说,凯凯回来了。凯凯学历低,在那边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婚姻的事,女方父母嫌凯凯没本事也不愿意,散了。现在在家里呆着准备自学个本科,然后考个阿克库勒地区的公务员。听二哥这么说,我顿时一脸惊讶,惊讶得我自己都可以觉察到。我感觉自己是故意作出来的,为的是引起二哥的注意,以便对我接下来所要说的话给予足够的重视。我回头看看正在上菜的丹丹,丹丹却并不配合、一脸平静,假装没看到我的表情。丹丹显然是在顾及二哥这个堂堂的“人大主任”、“大领导”和“长辈”的面子。一瓶五十二度的夻花村汾酒下肚,我的话多了起来,再提起凯凯。我忍不住说,凯凯呀,除非干个体,否则现在就应该马上就业。他本来就不爱学习,在家里待着干什么呢?明摆着就是在玩游戏嘛!这样下去,这个孩子就荒废啦!阿克库勒地区的公务员,乡镇的都要全日制本科,还要专业对口,再过几年还不知道又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呢!依我说,就考虑在亚朗奇、琛州这样的五类地区考公,看还招不招大专吧。赶快考上了,边工作边学习,再混个本科文凭。你再给努努劲,自己儿子嘛,用用你的老脸,弄个副科;毕竟在琛州这么长时间了,现在又是县级领导,然后再托托老关系,调到州上,任务就到头了。再往后,就得靠他自己的了。这是最好的方案,你考虑一下。其实,我还想说,西藏的公务员要求肯定不高,待遇也不错,完全可以考虑!

借着酒劲,我一股脑的说完了我这个当姑父的全部想法。

不知道二哥听进去了没有。反正二哥一直摇头,意思是不行不行,亚朗奇不行,琛州不行,而且他也帮不上凯凯什么忙。

那天,我和二哥一直喝到很晚,天空已是星星点点。

掐指一算,离二哥到库兰这边找丹丹签字又过去三个多月了。上次那里发生地震,库兰县也有震感,丹丹打电话过去寻问情况,二哥说他们晚上都睡在广场上的帐篷里。丹丹问这大冬天的不冷吗,二哥说有电暖气呢。二哥还说,本来这个春节不打算回芳草湖了,毕竟二嫂她们家两个老人也都过世了。这一地震,亚朗奇的楼房又不安全,二哥作为县级领导一时离不开,二嫂要带佳琪回北疆过年了。

这次,二哥竟然没提到凯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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