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雷州市坡心村历来有饲养黄牛的习惯。新中国成立前,为利于耕作,村里的农户即使生活贫苦,也要想方设法饲养一头黄牛。
新中国成立至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由于村里很长时间实行集体化生产劳动,黄牛归为集体所有(合作化时农户的耕牛折价入社),由各家各户代养或由生产队每天派人放养。
对于农民来说,牛能耕地,让农民轻、快、好、省地从事田间劳作和运输,又是经济收入的来源。即使是到了今天,牛依然是农民最好的劳动、生活好帮手和最重要的财产。
雷州人民很早就培育出良种黄牛,此牛体型较大、步伐快、拉力猛、性温驯、易饲养、耐劳耐热、抗病力强,役用性能好。黄牛3岁即可服役直至14岁,劳役期10年以上。农民利用牛的特性,犂田耕地、榨蔗制糖、砻谷辗米、架车运输……
雷州黄牛有个显著特点,早熟繁殖快,生长到1.5—2岁便可交配,母牛一年一胎,优者3年4胎,初生的犊牛重达15公斤,种源丰富,易养粗生,造就在雷州半岛广泛饲养繁殖。1980年经国家专家组鉴定,雷州黄牛正式列入全国优良黄牛品种,是全国10大优秀地方禽畜之一。雷州黄牛贴上名牌标签,成了湛江的品牌,输出量大增。
我少年时期,生产队的黄牛由农家代养。饲养黄牛,代养比集体管理好。我家代养生产队一头母牛。母牛与黄牛牯相比,体型没有黄牛牯硕大,拉力也没有黄牛牯生猛,但干起活来十分给力。我家代养的母牛拉犁耕田,还拉车运输,耐劳耐热,样样能干。
我在双水大队坡心小学读书的时,每当下午四时多放学回家了,父亲常叫我:“快放牛去。”
我问:“爸,去哪里放牛好呀?”
父亲会说:“去哪里放牛都行,村外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放牛。”
我把书包往屋里一放,便跑到屋后的古榕下,把拴在树下的牛牵到村外去。
“撩牛”常是大人或小孩子干的活。“撩牛”为雷州人用语,意为把牛牵到野外,选好草地后,用一根近十米长的绳子,一端系在牛鼻子的铁环上,另一端系在一个约半尺长削尖的木签,把木签打入地里,牛只能在绳子长度范围内四周走动、吃草,避免牛因没人看管而走失。
平时,大人为不影响下地干活,常是一大早出去“撩牛”。实在是没时间了,“撩牛”的活就交给小孩子。我早上上学时,经常顺便“撩牛”,放学后把牛牵回来。
在那“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年代,坡心村也像雷州各地农村一样,由于左倾农村路线的干扰,生产力低下,很多耕地丢荒了。村东、村西、村南和村北几百亩耕地,长满了萋萋芳草和常绿灌木丛,成了鸟兽筑窝之地。
这些荒地成了村里人放牛的好地方。当时我还为此写了一首短诗:“放牛,在草甸上/牧歌,清亮清亮/执一把牧鞭哟/风里雨里把歌唱……”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从纪家方向开来了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到坡心村北面的草甸时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他们看着一大片平展展的草甸,指指点点,喜不自禁地说:“这就是一片草原啊!”
当时我和几个小伙伴正在放牛,看到这几个来人,有小伙伴问:“他们要干什么呢?”
我心里直嘀咕:他们不是来看风景的吧?
没多久,我从村里的大人口中知道:那天开吉普车来的几个人,是纪家公社的有关领导和干部为办养牛场之事而来。他们考察后,认为这里草丰水美,决定办养牛场。
几个月后,纪家公社在位于坡心村北面的双水溪畔,建起了红砖瓦顶的牛舍和职工住房,办起了养牛场。同时,还在后尾塘村前面的溪畔办了一个养牛场。两年后,两个养牛场由于管理不善,都垮掉了。
养牛要有责任心,还需要一套好的管理办法。大家都爱吃大锅饭,不垮掉才怪。
“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愈演愈烈,各户代养的黄牛由生产队统一放养。每天由生产队安排两名劳动力,负责把大大小小三十多头黄牛赶到村外放牧。
由于黄牛集中饲养,生产队在村中建起了一间约一百多平方米的土墙草顶的牛舍,供牛们夜里休息。几年后,牛舍在风雨中垮掉,生产队便把位于村北的原张开明的旧屋改成牛舍。张开明与母亲属五保户,生前在此屋居住。那时,张开明与母亲已去世数年。
村里的张东、刘光常被生产队安排放牛。
张东和刘光都是单身汉,张喜欢呈能,生性固执;刘一腿残疾,大大咧咧,两人一起放牛,常因看管好牛吵吵嚷嚷,大干口水仗。
“你老是低着头不看牛,玩个鸟呀?”刘光看到张东放牛时走神了,开口便骂。
张东听了一楞,随即也没好气:“你老是坐着,能看好牛么?你不如回家睡觉好了。”
有的牛像个楞头青,草没吃多少,却爱跑来窜去,引起牛群骚乱。刘光举着木棍追上惹事生非的牛就打:“打死你这个坏东西!看你还往哪里跑!”
张东也在后面帮腔:“快打死它,快打死它!”
“嘭嘭嘭,嘭嘭嘭……”沉闷的响声传来,那牛儿的身上出现了几道深深的棍痕。
集体养牛好景不长。人们很快就发现,牛越养越瘦,越养越差,有的病死了。
处理老弱病残牛,办法只有一个:屠宰。那时到纪家公社相关管理部门办理屠宰证易如反掌。只要说是老弱病残牛,一律大开杀戒。
宰牛的地点就在村后面的水塘边,每当生产队傍晚宰牛的时候,小孩子们都爱去看热闹。
生产队安排几个汉子把牛赶到水塘边,用绳子把牛四脚捆住后,再把目光凄凄的牛推倒在地,立即有人按住牛头,有人操刀往牛脖子用力一捅,血一下子如泉涌出。牛的哀鸣声瞬间撕破乡野寂静,让人听了不寒而粟。
屠宰完牛后,几个汉子把牛杂拿到塘中清洗。清清的塘水变得混浊不堪,很长时间仍散发出一股臭气。
一头又一头老弱病残牛被屠宰后,运到纪家、河头圩出售。后来,连幼牛也屠宰了。幼牛肉好卖,大有市场。屠宰一旦上了瘾,便停不下手了。
对于集体养牛,时任海康县县长的陈光保曾说:“集体养牛,养不好,越养越瘦。牛本来只有两只角,却养成了六只角……”他说的“六只角”,意指牛越养越差,四脚干瘦,形似牛角。这“四角“与牛头上两角相加,就是“六只角”。
1978年,陈光保到基层调研,指示将集体牛分下户养。他说;“眼看集体的耕牛越来越少了,再过几年,有的生产队耕地都没有牛了,将集体耕牛分下户养殖,叫群众养私牛,发展养牛业。”
陈光保指示将集体牛分下户养的做法,被指责为走资本主义路线,受到了来自上面的批评。但他敢于顶住压力,为农村发展走出一条新路。
坡心村生产队将老弱病残牛屠宰完后,留下来的只有十多头耕牛。当海康县各地农村推行将集体牛分下户养殖后,村里这些耕牛被分下户养殖,总算有了一条活路。
群众养私牛后,村里的养牛业发展很快,牛一下子增至四十多头。我家养了四头,有一姓张的人家养了七头。养牛利于农家耕作,也成了农家的重要的经济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