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7月,我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名落孙山,怏怏地回到了坡心村。
此时,党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东风,吹遍了神州大地。特别是全会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新决策,标志着从根本上冲破了长期“左”倾错误的严重束缚,启动了农村改革的新进程。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制,我与村中张家兄弟编入一个生产小组,因为父亲病愈还需休养,还干不了体力活,我在家里与母亲、姐姐肩负起支撑家庭生活的重任。
我知道,随遇而安并非庸俗消沉,自暴自弃才是致命的苦药。点亮暗夜的那盏明灯,让逝去的岁月化为滴注在心灵上的点点春雨,让它催生出生活的绿树。直面生活,这也是一种勇气。
那时我们国家正处于拨乱反正、百废俱兴的年代,农村生活仍十分艰苦,为能早日解决温饱,大家鼓足了劲,在田野里挥汗劳作,辛苦耕耘。我常是一大早踏着晨雾,扛着犁或耙,赶着黄牛下地去,很晚才疲惫不堪地回来。
都说青春是沐露抽芽的春草,是含露争艳的春花,是一个多梦的时节啊!我忘记了青春的年龄,在田间挥汗劳作。山月不知心里事,青灯有味耕读时。如今,我已离开家乡多年,回忆那时的梦想与希望,忧伤与欢乐,我的心情仍抑制不了激动。我曾写过一首题为《坡上青青草》的诗:
莫说坡地瘦,坡上草青青。
莫说坡地旱,坡地出黄金。
草青坡地秀,勤劳万事兴。
最爱坡上家,冷暖互知心。
我后来印行了个人诗集,取名《坡上青青草》,就是希望自己像家乡坡上的萋萋青草,甘于寂寞无闻,用人生的绿色,点缀万紫千红的春天。
这是我难忘的耕读岁月,在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里,我坚持读书、练笔。我常抽空赶到五公里外的河头镇文化室租书。在如豆的煤油灯下,我阅读了萧红的《生死场》、曲波的《林海雪原》、周立波的《暴风骤雨》、柳青的《创业史》、刘知侠的《铁道游击队》、巴金的《家》、老舍的《骆驼祥子》等一大批优秀文学作品,并学写诗歌、散文等。
1080年秋天,我给《湛江日报》投寄了一首新体诗《写给一位青年》,想不到一个月后,此诗在该报副刊发表了,这首诗成了我发表作品的处女作。时任《湛江日报》“百花”版编辑袁炳先生给我寄来了一份样报,并附上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全诗只有短短八行,立此存档:
眼睛,带着蛤蟆眼镜∕商标,你还不肯撕烂∕发型,算你的时髦哟∕嘴里,吐出串串烟圈∕你还是一个青年人∕为啥留着胡子像老汉∕我深怕你的青春哟∕会像你吐出的烟圈。
当年,是改革开放初期,国门打开,国人生活悄悄发生了变化,人们重新获得了服饰穿戴的自由。青年人流行戴蛤蟆眼镜,留长头发,穿喇叭裤,一副的“二流子”形象,因此在当时遭到多数人的冷眼和排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的思想观念今非昔比,这为当时所料不及。
1980年初冬的一天,我到纪家镇趁圩,看到县文化馆张贴的庆国庆征文启事,当时本县是人口超百万人的大县,写文应征的人不少。真是年轻不经事,我斗胆写了一首仅有八行的诗歌,题为《乡景》,寄到了县文化馆。不意这首诗获得了成人组一等奖,当时在县里引起了小小的轰动。记得当时得奖状一张,奖金二十元。当时职工月工资才三十多元呢!这二十元让我高兴了好几天。
我在诗集《坡上青青草》的后记里,曾记述了耕读生活的景况:“夜长难熬,辗转反侧。夜里只有阅读,才可暂时忘记周身的疲惫与烦恼。”
在耕读的日子里,文学是我的精神家园。我常在田间挥汗劳作之余,望着渐去渐远的飞鸟,闻着风中飘来的阵阵稻香,构思我的诗作。夜里,伴着屋外此起彼伏的蛙声,我每每看着自己刚写出的诗句,好像又回到了收完庄稼的情景,那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快乐啊!
符林(即湛江知名作家符骐驿)是我的乡友和文友,他曾写下这样记述我当年生活的文字:
“李日兴是早我一年高中毕业的。就在他早我高中毕业的这一年里,他不甘寂寞,一个人在乡下搞起了文学。那时,我对文学还很朦胧,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去爱。李日兴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我的生活的。他常常夹着文学书籍从我的村口走过,他的这些书是从河头镇的一个租书铺里借来的。他那时很受人爱。有时他会停下脚步,跟我说一声他又借到哪些书,然后‘引诱’我的兴趣;有时还会把那故事说给我听,让我分享他的读书乐趣。渐渐地,我们熟络起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虽然那时我们夹着文学书籍走过村口的身影遭到了一些人的嘲笑,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我们迈向文学之门的脚步。文学对我们的吸引就象流水对飞鸟的吸引那样永久、绵长。文学使我们的思想远离尘埃。文学就象我们生命里的一片云彩。不久,李日兴的一首小诗在《湛江日报》‘百花’版中发表了,虽然只是短短的十来句,但却大大的把我们鼓舞了一番。从此,我们写作更加勤奋了。”
“自然,文学是不能当饭吃的,它只是我们关注生活与生命的一种形式。我们白天荷锄躬耕,晚间读书写作,不到黄河心不死。我的母亲和李日兴的母亲都从不干涉我们爱好文学的事。尽管她们心里清楚我们节省家用并用于买书或做一些与文学相关的事情,她们也从不埋怨。虽然现在看来,她们对我们的支持有些微不足道,但那时在乡下,她们的宽容显然是难得的。凭着这股来自家人的爱和我们的闯劲,我们后来双双走上了自费求学之路。”
符林高中毕业回乡后,我与他对文学的爱好而走到了一起。之后,经他倡议发起,我们成立了未名文学社,社址就设在他的家里。文学社主要社员有李日兴、符林、符马活、郭海云等。为加强学习交流,我们还办了社刊《未名湖》,不定期油印出版。
符林居住的村子叫田园村,与我所居的村子坡心村隔溪相望。在雷州半岛流传数百年、家喻户晓的雷歌“芒冬鸟仔叫呼呼,篱界书房好读书。龙眼树下好乘凉,纪家后塘好饲牛”,就是该村村民符大南所作(生于清咸丰年间)。“后塘”是该村古名。
晚饭后,我常常披着夜色,沐着怡人的清风,涉过双水溪,沿着田野小道,到了田园村,与符林就文学创作相互切磋,或讨论、研究社刊的组稿和出版工作。我后来为此写过一首《赠田园诗友》的新诗,发表在《湛江日报》上。全诗短短八行:
沿着田野沿着乡道走来∕随手将星星关在门外∕坐在一起朗诵得意的诗篇∕诗句都是从庄稼地里采来∕哦,年轻的心永远打不碎∕我们的诗情与乡情同在∕窗外的夜莺也来唱和∕遐思已随笑语飞向天外。
希望,促人坚定,增人韧性,强人毅力。我始终坚信,只要心中有希望,生活就有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