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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子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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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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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在燃烧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在很多人眼中,家是一栋用来遮风避雨的房子,是父母为你造的安乐窝;家是人生的避风所,是心灵的绿洲。孤独的我在他乡客居多年,一年难得回一趟家。在多年的风雨人生中,对家的思念总是停留在那个永不变更的时刻——落日燃烧那一刻!

在异乡的黄昏里,落日的火苗总是极其微弱,怎么也烧不尽回家的渴望。谁说很少回家的游子不念家?谁说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不会惦记家?的确,我出生于贫穷的深山之中,难得回一趟家,但绝不是因为我从不挂念家,而是远在他乡求学,想回一趟家又何其容易?翻进大山便是一望无际的大山,我多希望能有一条宽敞的公路,能够直接从我的家乡通向大山外头,可是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希望一直搁置在那里,像一座座大山,永不疲倦地屹立着。爷爷曾告诉我,我是第一个从村子里走出来的大学生,一定要为家乡争口气,将来长本事了,要回家乡造一条公路,我始终记得……

想起故乡,我的脑海里首先会浮现出这样一幕温馨的场景:落日时分,奶奶蹲在池塘边的石块上一边洗衣服,一边教我唱着故乡的童谣,我坐在靠近奶奶的石板凳上,玩弄着身旁的小花小草,一旁的爷爷则摆弄着果树的种子和树苗,偶尔跟奶奶搭上几句话。大山中的故乡,人们依靠种植茶树、果树为生,他们需常年劳动,才能得到足够的粮食来满足温饱。无论条件多么恶劣,工作如何辛苦,他们为了摆脱贫困,只能终日里辛勤耕耘。村子里能让小孩读上书的家庭少之又少,像我这样考上研究生的之前也未曾听说。人们为了能让自己的子女上学读书,心甘情愿地去吃苦耐劳、任劳任怨。村子里的男人们终年都忙于为茶树、果树平整土地、培种育苗,女人们则为修叶剪枝、浇水罐木而劳碌。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都在为下一代能学到知识走出大山而奔命。因此,在白云深处的大山中,能读上书的孩子都是幸运的。我很庆幸能出身在这样一个家庭,读上了书,后来还考上了研究生。然而,对我而言,幸运也绝非与生俱来。我的父亲先天性体弱多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同我的母亲离异了,我便成为单亲家庭中的孩子。很多美丽的梦想,就在那一刻被揉碎了,转而变成一张张破烂的废纸,无情地被丢进了垃圾桶。从此,我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在他们的教育下,我慢慢长大,并逐渐走向成熟。

华丽的梦总是那样短暂,残酷的现实还是把我从美梦中扯出来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那个糟糕而充满黑暗的日子。当眼泪倾泻下来,我才清醒地意识到——一切都回不来了!那是我读高一的时候,我从大山外很远的县城放假回家,爷爷听说我要回家可高兴了,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跑到果树林去摘果子,去了很久也未见回家。我提着几坛专程为爷爷带来的酒回到家,许久不见爷爷,等得不耐烦了,便同奶奶一起出门寻找爷爷。刚进果树林不久,在一棵不太茂盛的杨树下面,发现爷爷昏倒在那里,脚上留下被毒蛇咬过的痕迹。奶奶背起昏厥的爷爷拼命往前跑,我用手托着爷爷在后面跟着。无意回首间,落日的光芒迎面射来,几乎把我的身体穿透。奶奶背着爷爷三步并两步地走出了果林,落日映衬下的霞光亲吻着故乡的草屋,大山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着金色的寂静。我向来就认为落日是最壮美的,然而,这样壮美的气氛依旧打破不了眼前的悲惨。落日隐身于大山的那一头,晚霞也渐渐消退,天地间变成了惨白的银灰色,一切都消失在无限的宁静之中……

被毒蛇咬伤后的爷爷在家休养没多久便去世了,从此,便与我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我时常独自来到山脚下,或伫立着,或站着,吹着凉凉的山风,落日映衬着它的余晖,温暖着冰冷的大地,与枯黄的树叶告别。我多希望落日能在爷爷的坟头多待一会儿,好让爷爷在冰凉的土堆下不会那么寒冷。爷爷临终前曾交代,死后不能让我待在大山里,不希望我有太多悲伤。他把生前的积蓄交给奶奶,说是留着给我读书用的。他要我擦干眼泪,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更远的地方。我一直铭记着爷爷的话,以此作为我前进的动力,因此,我顺利地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此刻,我多么希望爷爷的灵魂存在,让爷爷看看现在的我,也算是给他老人家一份慰藉了。

爷爷已离我远去了,他的遗容依旧微笑着,从容而淡定。他带走了我的想念与牵挂,也带走了奶奶的美好生活。自从爷爷走后,奶奶就一天比一天消瘦,脸色变得蜡黄,眼睛终日里向下垂着,似乎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奶奶心里知道,她必须坚强地生活下去,必须照料好家中的一切,因为家中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父亲,也因为家中还有一个正在上学的我。

时间不会因为我们而停留,它的流逝为大山深处的故乡带来很多变化。往事是尘封在记忆中的梦,它在记忆中徘徊,在生命的旅途中流淌,一旦过往,便永远回不来了。唯一不变的仍是故乡的落日,无论人生有多少风雨,只要天晴,它就会出现。落日带来希望之美,也赋予伤悲之恨。在我进入大学不久的一个夜晚,正准备睡觉的我接到家里的电话,话筒的另一头传来父亲的哭腔:“奶奶快不行了。”我呆坐着,泪水像河水一样在脸上翻滚,我提醒自己一定要理智,却依旧抵抗不了命运的布局。当天晚上,我彻夜未眠,那将会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夜晚。第二天清早,我急忙收拾好东西,踏上了回家的路途,过了好几天,终于赶到了村子里。我靠近奶奶的病床,还未曾开口,泪水早已遍布两颊。我握住她冰冷肿胀的手,静静地听着她喊我的乳名。落日似乎是受到了召唤,染红了一大片天空,把大山的整个轮廓细细地勾勒。它斜射在奶奶的病床上,仿佛给奶奶的身体镀上一层金光。一阵微风吹过,水草的倒影在池塘边轻轻舞动,池水泛起粼粼的波光,整个周边充满神奇的景象。不久,落日缓缓沉落下去,安静地告别了受伤的大地。

奶奶,也走了。那一缕斜阳,带走了奶奶的生命,留下了我的思念。奶奶去世后,我很少回到大山,很少再回去看看掩藏在白云深处的那间草屋,它陪伴我成长,我却不忍再看到它,这种情感真的说不清,走近便是一片泪雨汪洋。想家的时候,总是站在学校的楼顶上,静静地望着日落。此时此刻,高高的楼顶又成为我驻足观赏日落的地方。楼顶观日落,虽与在故乡的大山上感受不同,却也另有一番韵味。

故乡的传说中,落日是会燃烧思念的,日落会燃烧出黄昏前最壮美的灵气。落日映衬着我对故乡的痴情,我的痴情早已浸染于远方,远方的大山,你看见了吗?落日在燃烧,我的思念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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